沈芸披着外衫要起来行礼,还没站稳,身形一晃,又倒回床上。 假装头晕地伏在软枕上歇了歇,见沈夫人还没有要她免礼的意思,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一句没人性,伸手搭着雁鸣的胳膊,再次缓缓地坐了起来。 “都这样了,就不要再起来折腾了。”就在她快要站起来的时候,沈夫人终于开恩了。 “谢娘关心。”她松了一口气,软软地躺了回去。 “大夫来看过了吗?怎么忽的这般严重了?”沈夫人的语调还是那么平稳。 “回夫人的话,还不曾请大夫来看过,前几日刚来开过药,三小姐还没有服完,不想病情又加重了。”雁鸣看了沈芸一眼,定了定心,这才敢按照沈芸昨晚教她的回复道。 能不严重吗?为了这出戏的效果,沈芸昨晚熬了一整宿,直到这一行人进了跨院,才佯装出刚睡醒的样子,再加上之前的病情,头晕眼花真不是完全装出来的。 “李妈妈人呢?这里还有没有规矩了?人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连个去请大夫、告诉我的人都没有?莫不是都看着三丫头好欺负,不管她的死活,自己去寻自在不成?”这话虽然是对着雁鸣说的,可沈芸注意到,夏姨娘的脸色这会倒是比她的还难看。 “娘不要为我动气,您也知道,我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是我没有让她们惊动您。”虽然沈芸心里也气李妈妈气的牙痒痒,可这会还不得不替她兜着,一来这本来就是自己计划好的,不能连累雁鸣受罚,二来李妈妈还没有把私吞的财物还回来,这会如果让沈夫人把她赶走了,那些属于她的东西恐怕真的就有去无回了。 在这个讲究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时代,她知道,凭着她现在的地位,把钱从李妈妈那里要回来,还是要比靠她自己去赚靠谱些。 “傻孩子,这几日是病糊涂了么,怎么总做些傻事。你姨娘刚走,你若再有个好歹,让我日后怎么和你爹交代?”沈夫人说到最后一句时,不经意地往夏姨娘处看了一眼,“即便你体谅我事务繁多,与夏姨娘说一声,想来夏姨娘也不会置之不理的,何至于把自己折腾到这步田地”。 “夫人,我……”夏姨娘也是个聪明人,虽然沈夫人说的极为含蓄,她自然明白这是在拐弯抹角地怪她没有尽到责任,还私下去告状,说沈芸已经大好了,却不听碧烟的提点,去给沈夫人请安道谢,也不去她那里走动,以此说明沈芸薄情寡性,并不愿与她亲近,想推了照顾沈芸的事。 “是我疏忽了,忘了和娘说,夏姨娘这几日是有惦念我的。”沈芸见夏姨娘开口,怕她找理由狡辩,抢先说道,“夏姨娘身体欠佳,心里还挂念着我,让碧烟姐姐来照顾我。我原还想着这几日身子若好转些,就去给娘请安,也跟夏姨娘道声谢,可碧烟姐姐总劝慰我说养病要紧,请安问好不急于这一时,想来都是传达的夏姨娘的意思,我只好先记在心里,等痊愈了,再去找姨娘说话。” “你……”没想到沈芸敢当着她的面把她的心事都抖落出来,夏姨娘一时气急,咬牙指着她。 “怎么,难道碧烟姐姐不是姨娘专程派过来的吗?”沈芸装出一脸无辜,“那姨娘可要好好问问碧烟姐姐了。” “哼!夫人说你是病糊涂了,我看你以前才是在装糊涂呢,瞧这伶牙俐齿的劲,哪里还是咱们那个锥子扎身上都不出声的三丫头!”夏姨娘自己心里有鬼,不敢再在指派碧烟的问题上说话,反而话锋一转,将矛头指到沈芸这几日的性情变化上。 以她对沈芸的了解,她的计策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沈芸以前就是个呆木头,就算你当着她的面打她亲姨娘,她都只会躲在一边默默掉眼泪的那种,像今天这种情形,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沈芸却像突然开窍了似的,竟然敢跟她耍心眼。 这让她如何受得了,如此一来,夫人和府里的人又岂会不知道她耍了什么把戏,藏着什么心思,这么些年自己的苦心经营的良善形象,在沈芸这个小丫头身上翻了船,她怎么会不恨? “姨娘说我以前是装的老实,难道是在怀疑我撒谎?你若不信的话,可以现在就让碧烟姐姐进来和我对质,我若有半句假话,让我的病再不能好的。”沈芸说的信誓旦旦,她的确没有瞎说,只是漏了一些情况而已,而这本来就是夏姨娘的计谋,她就不信夏姨娘敢让碧烟进来。 “好了,这样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旁听了半天,沈夫人终于又开口了。夏姨娘虽还是忿忿不平,这会也不敢开口了,心里只琢磨着该怎么和沈夫人解释,才会最大程度消除这件事对她的影响。 说到这里,之前沈夫人派去请大夫的丫环已经回来了,沈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让丫环立刻把大夫请了进来。 沈芸暗自庆幸,幸亏自己狠得下心,这群人果然都不是吃素的,如果她昨晚不熬夜,今天只是随便装一下,以她这几日身体恢复的情况,怕是很难蒙混过关的。 大夫望闻问切了一番,当面回了沈夫人的问询,说沈芸是沉珂未愈,劳心伤神、郁积于心所致,若能好生将养、豁达随性、宽心安神,日后必是长命百岁、万福金安。 沈芸听完后,觉得这位大夫真的是她的救星,豁达随性、宽心安神的意思不就是让放得开些,不要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吗?这样一来,她性情上的变化完全可以说是遵医嘱了,不改性情则小命难保,哪里由得了她,也省得旁人胡乱猜测了。 大夫走后,整个屋子里还能高兴地起来的,估计也就沈芸和雁鸣主仆二人了。 夏姨娘不必多说,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要想着如何弥补善后。 此时的沈夫人看着床上形容憔悴的沈芸,表面上虽然端得四平八稳,说着些关怀的话,心里却比夏姨娘好不了多少,尤其是大夫那句“日后必是长命百岁、万福金安”,简直字字扎在她的心上。 她不喜欢沈芸,甚于不喜程姨娘。 每当她看到她的容貌,尤其是那双怯生生,将来必定是楚楚可怜的眼睛时,心里就会涌起止不住的恨意,恨不得亲手毁了它。它不止让她想起那些不堪回忆的过去,还将对她的亲生女儿的未来产生威胁。 她是定北侯府的嫡女,天生的金尊玉贵,许多年前,当她正值二八年华,等着宫里宣她为妃时,她对自己的未来满怀自信,她会凭借自己的身份,让她的家族变得更加尊贵。 可是这一切都在皇帝见到她那娇弱美貌的庶妹时结束了。 那日皇帝亲临侯府,探望病危的老侯爷,她怀着娇羞兴奋的心情,精心装扮后跟着家人迎接皇帝,她希望能悄悄地看一眼皇帝的威严,也幻想着在她不经意抬头的那一瞬间,皇帝也能注意到她。 很可惜,皇帝只看了一眼夹在人群里的庶妹,便在三日后传来圣旨,她的庶妹被选中为妃,凭着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抢去了原本属于她的荣华富贵。 祸不单行,没多久老侯爷去世,她跟着守了三年的孝,才出了孝,老夫人也撒手西去,再等孝满,她被耽误的已经很难找到好人家了,所幸凭着家世,她嫁给了当时的新科状元沈父,也算是一段佳话。 新科状元,天子门生,再加上侯府的扶持,安享荣华也并非难事。 可世事总是那么难以预料。沈父十七岁进科场,二十七岁中状元,可谓是意气风发,再加上性情耿直,政见不合,与定北侯府并不亲近,甚至连皇帝都敢直言讽刺,最终官场失意,被贬到地处西南的明州做知州,前途并不乐观。 如今看着沈芸那张与她的身份不相配的脸,她这些年积压在心中的愤恨,终于找到了发泄报复的目标,她发誓绝对不会让沈芸成为她女儿们的绊脚石。 长命百岁,万福金安?一个贱人生的丫头也配! 所以她才不顾府中上下的非议,任沈芸在小跨院里自生自灭,她甚至有意通过这种举动,让所有的人知道,三小姐就是不受待见的,心里都要放得明白一点。 当然,沈父是除外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无论她的娘家如何尊贵,丈夫和儿子才是她最大的依靠,她也不想为此家庭失和,破坏她贤妻良母的形象。 可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她一向不放在眼里的小丫头,突然变得让人难以捉摸了。这才几日,夏姨娘就快应付不了了。 不过也好,结了仇的两人放在一起她才更能安心看戏,她倒是要看看沈芸还能怎么蹦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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