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使不得呀,保重身子要紧!” 在身后跟着她的李妈妈见沈芸跪下了,怕屋里的人听不到动静,立马急呼了一声,然后拉着雁鸣,齐齐在沈芸的身后跪下。 李妈妈这一声喊叫,成功引起了屋里人的注意。 沈父亲自打开了门,夏姨娘跟在她身后,恨不得用眼神咬死沈芸。 沈父身形颀长,双目有神,虽然已是不惑之年,却极显年轻,完全不像是一州的长官、六个孩子的父亲,倒更像个儒雅的学士。 他见到屋外的沈芸,似乎吃了一惊,回头看了夏姨娘一眼,见她面色难看、不发一言,又回过头来打量起沈芸。 沈芸也不像往日那样惧怕他,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也望着他,颇有些孺慕之意。 “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你姨娘好心收养你,你就这般回报她?”沈父先是板着脸说了句,再见沈芸身形单薄,怕她禁不住夜风,缓声说道:“还不起来,病了这么久,罪还没有受够么?” 说完看向李妈妈,示意她将沈芸扶起来。 李妈妈不敢违背沈父的意思,起了身去搀扶沈芸,可又知道沈芸此举的用意,不敢真的把人扶起来,因此弯着腰苦口婆心地劝,手上却只是虚扶着。 “按理说,爹刚回来,我本不该打扰,可芸儿向来愚钝,加上这一病,连好心与歹心也有些分不清楚了,翻来覆去总睡不踏实,只能来向爹您求个明白,方才安心。”沈芸挣脱李妈妈的手,跪直了身子,恳切地盯着沈父的眼睛。 “你呀,和你去了的姨娘一样,总是这般多心。”沈父有些不忍,叹了口气,将披在肩上的外衫取下来,弯腰披在沈芸的身上,“不过你肯开口说出来,总算是件好事。” 李妈妈趁势松了手,用沈父的外衫将沈芸裹了个严实,帮衬着说道:“小姐经过这一番磨难,是比先前开窍多了,想来是老夫人和程姨娘在天有灵,暗中护佑沈家血脉。” 夏姨娘听了李妈妈的话,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只是此时没有人去理会她。 李妈妈到底是伺候过老夫人的人,沈父虽没有说什么,还是冲她欠了欠身,也不好再让她老人家去扶沈芸,亲自上前抓住沈芸的胳膊,要扶她起来。 沈芸并没有顺他的意,将他的双手一推,仍旧笔直地跪在地上。 “怎么,有什么话不能起来说,看这架势,莫非是老夫人附体,还要我跪下请你吗?”被驳了面子,沈父不悦地皱了皱眉,左右看了看沈芸说道。 沈芸没想到沈父此时还能这般诙谐,呆呆地看了他一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看来她这个爹也并非如记忆中的那么严肃板正嘛,一个官老爷,说起话来竟这么随意,难怪连皇帝都敢怼了。 “想说什么就说,刚才不是挺伶俐的吗?”大概也被沈芸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性情引起了兴趣,沈父耐着性子问道。 “我是来向爹求个说法的,还没有得到结果,自然不能半途而废。”脑内快速揣摩着沈父的性情,沈芸一本正经地回道。 “行了,不管什么事,爹都保证给你一个说法,先起来吧。”沈父无法,只好许诺道,“就是你禁得住,你爹我在外奔波多日,白日又有公务在身,就这么说话,恐怕还真熬不过你。” 按照原计划,她是要坚持一跪到底,拉点感情分的,没想到沈父比她想象中的有人情味多了,在犹豫还要不要按计划进行时,她不自觉地就站了起来,跟着沈父进了夏姨娘的屋子。 让李妈妈关上门,沈父在正屋里坐定,夏姨娘和沈芸也依次坐了。 这会儿沈芸不用沈父再开口,便将近日发生的事,从她九死一生醒过来,沈夫人托夏姨娘收养她,夏姨娘让碧烟唆使、诬陷她不去给夫人请安,到夏姨娘嫌弃她,从未去看望过她,反而因为二哥沈越的几块枣糕,辱骂、推搡她,以致磕坏了头,都仔仔细细地和沈父说了一遍。 “姨娘也在这里,我若有半句假话,就让我不得好死!”说着沈芸又起身跪了下去。 “从前我亲姨娘在时,我虽怯懦,总有个依靠,如今在姨娘这里,我虽吃得饱,穿的暖,心里却总不能安稳。我今日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求爹您给个说法,若是我不知好歹,辜负了姨娘的苦心,我自愿领罚,今后自当安分守己,再不敢胡思乱想了。 怕只怕从今再没有爱我、护我的人,平白留我一个讨人嫌的在世上,扰的家宅不宁。”她原以为自己是放得下、看得开的,不想说着说着却勾起了前世遭父母抛弃的委屈,忍不住鼻头一酸,泪如雨下。 她低着头发泄着前世今生的委屈,沈父在座位上也是沉默良久。 半晌,沈芸方见自己的眼前被阴影笼罩住,抬头一看,沈父沉着脸蹲在她的身前,一言不发地将她揽进怀里。 两世都未被亲情青睐过的她,此时趴在沈父的肩头,哭的难以自已,真的如一个满怀委屈的小孩一般。 原来她所抗拒的父爱,是这般厚重、温暖。 沈父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她情绪缓和些了,方拉着她在身前站定,替她拭去脸上的泪,也没和夏姨娘交代一句,就拉着沈芸出了门。 沈夫人并沈宁、沈越等早就听闻了消息,过来时见房门关着,没敢上前打扰,此时都鸦雀无声地站在院子里等候动静。 见沈父拉着沈芸出来,都只静静地看着他们。 沈父此时恢复了家长的威严,只说了句“无事,都回去歇息吧。”,便领着沈芸往她的住处去了。 留下一院子的人面面相觑。 夏姨娘眼睁睁地看着沈父离去,小别之后的欢喜没了,一直苦心经营的善解人意形象也碎了,接下来等待她的是什么,她不敢去深想。 沈父的举动让沈芸内心充满希望和安宁,走过人群时,她也看都没看众人一眼,既然选定了方向,就不容她再犹豫后悔了。 更何况她赌赢了,只要沈父还顾念这份骨肉亲情,又了解到沈夫人和夏姨娘对她的态度,她就不信,那些人日后还敢明目张胆地算计她! 到了她的屋里后,沈父仔细查看了她头上的伤势,见都结痂了才放心,又询问了病情恢复、日常起居,在沈芸说起来给她问诊的大夫时,沈父的神情有一丝的凝滞,像是受到了什么触动,只是很快就掩饰过去了,沈芸如果不是一直留意着他的神情,根本就不会发现。 “我原以为我死了,没想又活了过来,若是还像以前那样活着也没什么意味,大夫也要我凡事不要多想,我就有些放纵了。”沈芸想为自己的变化找一个立得住脚的说法。 “是我疏忽了,让你和锦娘受了不少委屈,你放心,今后不会了。”沈父没有多计较,“只是‘刚易断,柔长存’”,你若是个男子,或还好说,一个姑娘家,本就该温婉贤淑,若太过率性任意,恐也非福运。”锦娘是程姨娘的名字。 “我没有想存心和姨娘过不去,就是要我像以前那样忍耐是不可能的。”沈芸回道,“若女子温婉贤淑就能万事顺心,又怎么会有那么多怨妇弃妇呢?” “你一个小孩子,哪里见过许多怨妇弃妇了?”见她仰着一张稚嫩的脸,振振有词地同他争辩,沈父忍不住打趣道。 “我虽没有亲眼见过,可书里有那么多写这些人的诗,若不是真的有,何苦平白编出来,背的我头晕眼花的。”沈芸故意皱眉叹气,装出一脸苦相。 “哈哈,唬了我半日,还以为你真有长进了,原来还是这般怕读书,将来也是个不学无术的!”沈父被她逗得笑出声来。 “我书读得再好,又不能去做官,只要懂得其中的道理不就可以了么。”沈芸得寸进尺。 “罢罢,你能平安康泰我就知足了,也不敢去奢望什么知书达理了。”沈父一脸无奈,不欲再同她说理,“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嗯,多谢爹顾念我,今后我一定好好的,不给您添麻烦,您也早些歇息。”耽误了沈父这半天,沈芸也有些不好意思,起身要送他出去。 “不用送了,让丫环服侍你梳洗吧。”沈父摆了摆手,自己出门去了。 临了犹豫了一下,又转身和她说了句:“若是无大碍,明日记得去给你娘请安,到时我自有安排,你娘是长辈,日后还是要恭谨些。” “是,我都记下了。”沈芸认真地应下了。 想来沈父也有他的顾虑,所谓家和万事兴,只要她们不招惹她,她也懒得去计较。 看着沈父离去的背影,沈芸第一个念头是琢磨他今晚去哪里睡觉,夏姨娘那里是不可能了,因为沈父已经出了院门了,去沈夫人那里吗? 突然察觉自己想得有些歪,沈芸晃了晃脑袋,洗漱睡觉去了。 第二日请安时,沈父当着众人的面,自行做主让沈芸搬出夏姨娘的院子,重新回到原来的住处,并将李妈妈喊进去好生嘱咐了一番,让她以后有什么事都直接和他说去,另让沈夫人再挑两个手脚利落的丫环过去。 沈夫人提了一番将沈芸收到自己膝下,和沈宁、沈菱一起住的话,被沈父婉言推拒了,脸上一时不是很好看。 “三妹妹住回原处,想来也更自在些,与我们挤在一处,倒不习惯了。”大姐沈宁觉察到母亲的尴尬,笑着走到沈芸处说道,“妹妹日后多到这边走动走动,或是我们去看妹妹,也是一样的。近日看妹妹练字很是用心,日后咱们可以一处练去,你说好不好?” 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沈芸此时只能点头同意。 终于不用再受夏姨娘的白眼和监视,沈芸一回到住处,就开始忙着打扫旧居,收拾东西了。 来来回回,一不留意,又在院门处碰到了下学回来的沈越。 沈芸尴尬不已,下意识地低下头,假装没看到,搂着怀里的包袱就往外走。 “这就要搬走了?”沈越却停了下来,像往常一样和她打了声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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