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衣裙嫩青，天真可爱脸庞晒得发红。她不惧热意依在石廊，朝荷花塘探出半个身子，挥动团扇撒娇道：“咕噜咕噜，你出来陪我玩嘛。” 夏日荷花颜色艳艳，枝头蝉叫炎热喧嚣，更显一方水塘静谧。 小姑娘眨巴眼睛张望，等了许久她委屈扁嘴：“娘亲不来看我，爹爹又不许我出门。你也和他们一样怕我？”她双眼红红，低头说起气话，“哼，我再不偷跑出来找你了。” “咕噜……”水泡破裂的常见声音，圆滚滚小石子滚到小姑娘脚边，带出一条细细的水痕。 小姑娘抬起泛着水意的眼眸，脑袋顶着大片翠绿叶片的小男孩探出水面。他面色白净流水洗涤后的平滑，披肩浅绿的细发带着湿意，脖颈的肌肤泛着金色流动的光。 波光水泽亲和流淌，池中人怯生生的金色眸子一动不动，仿若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钻回水央。 小姑娘擦拭面颊上的湿意，她看了看惊讶道：“你的眼睛好奇特，难道住在水里的人都这样？”她手指刚一动，水中人眼睛眨得飞快，身子随之往下沉了沉。 “别怕，别走。”小姑娘轻得像风般哀求道，“这里只有我，没人会欺负你。” 再看过去，水中独留一圈圈水痕轻轻荡漾。 小姑娘站了站，揉揉哭红的眼睛：“别怕我的病，我只想和你说说话。那天二姐推我下水，是你救了我对吗？” “啪啪……”水边石头路泼上一汪水，穿上同样嫩青衣裳的小男孩依在水畔，圆圆短短的小手指拍着水面。他弯弯眼角，仿若在说：好，我陪你玩。 小姑娘顺着水声望去，顿时破涕为笑。 素不相识的一人一妖，从那日结下情谊。不管来日，此刻却真情实意。 漫无天地的灰暗多了一抹亮色，怎么也舍不得放手。 “师姐？”夏日炎炎骆眠一身清爽，他满眼焦急四处张望，“师姐，你在哪？” “我在这。” 连忙上前拉住脸色惊慌的少年，我心中疑惑，“师弟你怎么了？” 骆眠紧紧握住我的手，他一双墨眼惊讶张望，无措轻声道：“我看到了烈阳当头、盛开荷塘，水中鱼妖，青衣女孩…这是幻境？” “你能看见了？”在骆眠眼前挥动着手，我激动得想像个孩童大跳大叫。小少年终于重见光明，心中的欣喜熏得我直想落泪。 骆眠面色未有欣喜，他神情凝重直皱眉地抬眼望来：“为何独不见师姐？” 我一怔恍然大悟，心中发酸抚上小少年的眼角。骆眠目露疑惑，却乖巧一动不动：“师姐？” 我们所见的应是崔三小姐的记忆，与白日做梦相差无几。许是因为我只有区区魂魄。导致我能看见骆眠，骆眠眼中却没有我。只是何时，骆眠的眼才能真正重见这个世间？ 我憋住眼中的泪意，心怀侥幸笑道：“无妨，师姐一直在你身旁。” “有点奇怪。”骆眠未曾放开我的手，他抿唇淡笑环顾四周，“许久未见光亮，才发觉昔日常见的绿叶、水波都这般好看。” 酸涩漫延心中，我拉起目光流转的骆眠走在石头小路上：“师弟还想看什么？师姐陪你一起。” 骆眠双眸灵动，像是小心克制好奇，郑重其事道：“师姐小心，此地应是幻境。若不慎沉迷于此，忘记本来面目可出不去了。” 我反握骆眠的小手：“好，我们先不走动，看完崔三小姐的回忆再说。” 眼前的荷塘风景随风而散，两个小身影随之消失。 接下来的回忆走的很快，池塘边出现的青涩少女，逐渐长开面容妍丽，展露大家族女子的从容淡雅。 唯有在水中人的面前，少女才显露娇俏自如姿态。 明月浮动水中青年掌心，他面容绝美到妖异，唯有金瞳中不变的单纯懵懂。 绿衣少女独坐在廊边阶上，她痴痴望住水中映月：“我也能住在水里就好了。” 青衣袍遮不住青年瘦削身板，波光粼粼下金色鱼尾微微摆动。“为…何？”他薄唇微动，说得极慢。少女含笑望他，听得也极认真。 “无人愿同我亲近，说是我的害了娘亲病重。”三小姐崔榕笑起的眼底布满不解哀伤，“为何我好好的，却说我病了。身边人一有头疼脑热，便来怪我。为何他们这样厌我？” 青年同样困惑歪着头，他游动身体靠近少女：“不…怕。”真像少女曾经哄他的那样小心温柔。 “金沭，”崔榕念着取给青年的名字，“你可会法术，治病救人？” 金沭摇头，沮丧看着少女眼中希冀熄灭。 “我只想治好娘亲的病。”崔榕的声音轻盈入风，“你帮我好不好？” 雷电轰鸣，哀痛的情绪在心间横冲乱窜。狂风席卷池塘一片狼藉，大雨磅礴崔榕浑身湿透，她喉咙喊得几近嘶哑：“金沭你出来，我不要你的心。别不见我…”她执念般一遍遍嘶喊，“我错了，你别走……” 一汪池塘枯死黄叶，狂风荡涤沉沉死水。崔榕绝望眼神一定，她撩起绿裳裙摆义无反顾跳进水中，扑通一声激起大片水花枯叶飘荡。 冰凉的水渐渐漫过少女的胸膛、脖颈、鼻梁，瓢泼雨水拍打她光洁面庞。崔榕浑然未觉步步走向池塘深处：“金沭出来啊，我想见你。” 心痛得恍若鱼叉捅进搅得稀烂，只想藏到泥潭深处。她不是真心，只是一时说错了话，不像旁人一味觊觎想挖出他的心。 混浊的黑暗独照进一缕月光，波澜水央乘着光辉的少女沉静闭眼，身躯无力地缓缓而降。 不，她不能入水。 泥沼深处蒙上灰暗的鱼尾募然摆动，金沭恍若惊醒急速往上游弋，流动金光的鱼尾在死水划出一道天地独有的绝美光辉。金沭全不在意轻轻揽住下落的崔榕，金色眼眸中只有怀里的少女，双臂托举她离开对凡人不利的暗流。 大雨尤停，金沭一露出水面，泛红光的铁网铺天盖地罩下。水边面目各异的凡人贪婪目光毕现，儿时熟悉的无边恐惧涌上心头，同族亲人绝望的哀嚎萦绕耳畔。 密网遮头，金沭惊惶失措躲避，周遭触上立满倒刺的网，鲜红一片。避无可避，绝望至极金沭对上怀中少女不知何时睁开的眼，明亮哀伤。崔榕虚弱脸上布满水痕，她双唇一张一合：对不住。 崔榕欺骗了他。 青年金色的眸子涌上空灵的黑色，堕出的泪痕烫伤少女娇嫩的肌肤，呜咽的悲鸣响彻天地。 金亮的鱼尾划破天际，铁网在身上勒出道道血痕。金沭无暇的面庞神色温柔极致，他与崔榕额头相抵，墨色双眼冷冷映着少女惊慌的脸。紧紧揽着少女，金沭不顾勒进骨肉的倒刺，倾尽全力往水底深处冲去。 两相抵抗，直到强劲的渔网松了力道。金沭抱住崔榕缓缓下沉，满是伤痕的鱼尾微勾少女水中舞动的衣角。金沭绝美的眼中泛出笑意，心满意足。 他本在大海孤身遨游，搅得浪水涛涛。只惊鸿一瞥，她纯真善意的笑。明明不是对他，金沭也心甘情愿随她而游，屈居一方小小水塘，渴盼水波之上映出她的倩影。 水中生存之物，如水柔软可欺，也能堪比冰晶冷硬无情。为了得到她一阵欢喜，金沭愿奉上一切。直至一无所有，他痴缠着心爱之物，再不放开。 金沭鱼尾摆动，小小池塘泥底通畅出一水道，他怀抱少女纵身钻入游走。 分明心绪如死水，汹涌的泪一直落下，模糊眼前人与景。我感受的不是崔三小姐的记忆。那颗珍珠原是鱼妖的珍爱？ 幻境一变，涛涛海水拍打脚下岩石，激起漫天水花。海水像淬了毒，在岩上溶出道道深坑。太过不寻常，海天相接恰如鱼妖的心境，暗沉无光。 我拉着骆眠望后一躲，小少年动作更快，执笔画出道符撑起彩色屏障。 “师姐躲在我身后。”骆眠脸色凝重，撑起过大的阵法还是有点吃力。 我头回乖乖躲在小少年身后：“师弟啊，你说这幻境，会对我们造成伤害吗？” 骆眠身子一僵，他偏过头，眼睛犹豫定在一处：“师姐说的极是，不应将幻境当真。”他嗫喏着唇，“可我还是怕它伤了师姐。” 说着倒像浪费了师弟好意，我赶忙拍胸脯道：“我好怕的，还好有师弟顶着。” 骆眠添不好意思般红起耳朵，我心想小少年真是软萌好欺。 呸呸呸，我怎会有如此荒诞想法？ 明知骆眠看不见，我还是敛着笑意扶正小少年的脸：“师弟啊，我在这。” 再次如愿看到骆眠连脸也红起来。 陡峭涯壁高耸坑洞无数，海水争攀还是抵不过它的高大，横立开天地之间。 借着骆眠的飞行符，我们在一处水下洞岩找见金沭和崔三小姐。 崔榕静静地躺在石岩上，金沭失魂落魄握住她白皙的手。 金沭的悲凉心意再次传入我的脑海。 崔榕再也不会离开，为何还不满足？更想看到她无忧无虑的笑，听她悦耳动听地唤：“金沭。” 金沭眼中坠出的墨泪随流水而荡。他揽起崔榕在怀，轻轻抵上她的前额。 白净如玉的手化出锋利指甲，金沭不知痛意的插进自己单薄的胸膛。鲜红艳丽的血色涌出一片猩红，痴痴缠绕二人而动。 我下意识捂住骆眠的双眼，不想他再见血腥。 金沭手捧跳动的心脏已送到女子唇边。 我龇牙咧嘴无声干呕一声，眼含泪花：“既找到鱼妖藏身之处，不如我们先行回去？” 骆眠抓住我手上的金线拨了拨，无奈道：“它还没断。” “不管了。”我不由分说领着骆眠出水，躲在岸边树下，“坐着等它断。”我是不想再看金沭做出更匪夷所思的事迹。 我席地而坐，场景一变，置身熟悉的女子闺阁中。 崔榕沉睡在床榻上，金沭不见踪影，只有崔家丫鬟小沅不敢置信地大喊：“小姐？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幻境还没完？我坐在椅上，捡过案上一枚黑棋，摸着它的圆滑冰凉道：“师弟啊，不会等到我们一行人来崔家，这幻境才结束吧？” “不会很久的。”骆眠好言安慰道，虽然他的眼落偏到我的身旁。 “不要再相信人好不好？”骆眠喃喃自语打断我的思绪。他不解道，“师姐你听到了吗？崔三小姐的声音。” 我却是不信：“崔三小姐骗了鱼妖，还嫌他太过信她？”我铁石心肠，都要为傻乎乎的鱼妖抱屈了。 “鱼妖也溺死了崔三小姐。”骆眠道。 金沭才罪大恶极？我无法替鱼妖开脱说不是有意的。定是方才金沭的心绪影响，我才心有偏颇。 “你们快醒来！”熟络的呼声仿若惊雷响起。 天旋地转，屋子飞快晃动塌陷。“快跑。”我揽住骆眠往外冲去，周身浮动金线倏然消失。小少年身影变得模糊，我的双手一下落了空：“骆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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