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眠?”晃动的房屋渐渐平静,独不见少年的身影。我起身去寻骆眠,却不由自主禁锢在崔三小姐身边。心中再焦急,我仍不得不等待幻境结束。 “榕儿,你再诱那鱼妖一回。”布幔外男人好生商量的语气,有些熟悉。 容颜娇俏的崔榕脸色红润,她执笔一停,叹道:“我骗了鱼妖的血与肉,这次又差点害他的命。他怎会再信我?”她神情十分淡然,仿若曾经天真浪漫的女孩早已死去。 “远远不够,鱼妖的妖心最为珍贵。得之凡人可起死回生,长生不死。”男人喋喋不休,似誓要说服崔榕。 “我已经死过一回。”毛笔重重放在案桌,崔榕红着眼紧盯围幔外黑色的身影,“难道还不够?” “放肆,你竟敢这样说话。不怕家法责罚?”男人盛怒的呵斥冷如冰霜,“就不该放你出来,免得惹你娘伤心。” 男人的声音这般熟悉,究竟是谁?我顺从心意走出围起的布帘想一看究竟,却有无形的阻拦离开崔榕半步。 崔榕垂首无言以对,布帘外传来男人的笑虚伪至极:“你对鱼妖心慈手软了?也罢,你们相处许久、情深义重得很。可别忘了他是一个…” “他?我会可怜一只妖怪?”崔榕吹干宣纸上的墨汁,冷笑道,“我堂堂崔家三小姐,决不会自贬身价。” 崔榕神情轻蔑,丝毫不像我在金沭记忆中看见的纯真善良。倒一分不差说出一句对不住,却诱得金沭差点被捕杀剖心时的无情。 “今后我不会掺和鱼妖之事。”崔榕背身而立,“我…怕死。” “鱼妖对你了上心,定会再来。你在房内自省,想通了便好好协助杜道长捉妖。若能得上鱼妖之心,随你出入城中大家闺秀的宴会,锦衣玉食生活无忧通通满足。我也会替你寻个好亲事的。”房门合上,男人落下笃定的话,脚步渐渐远去。 明明天还大亮,我回身只见崔榕早早地上床。她侧过身拉起棉被盖过头顶,隆起的被子隐隐传来悲伤哭音。 崔榕为何哭泣?她可才感到后悔了? 未免太迟了。我一一看过崔榕同金沭的经历,难免感到命运捉弄的悲凉。 金沭信错了崔榕,悲愤交加下差点溺死了她,又忍着剖心的痛替崔榕续命。此番折腾,金沭怕是恨极了崔榕,却舍不得她死。 我抱着复杂心态,欲走到崔榕床边。脚下又晃动个不停,等我再回过神,已回到了一方池塘。衰败的荷叶漂浮水面,没有昔日的生气。 书生装扮的斯文男子湛蓝的衣袍,贵气十足。他面容平和,嗓音如流水平淡:“难得相识一场,我只问你听过人妖殊途四字?你无心害他,他杀你轻而易举。” 崔榕寡淡的脸色才有一丝血色,她勉强笑了笑:“杜道长对灵异鬼怪很有钻研。” 杜道长从容而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道行够深潜心修炼,方能制止它们伤人害命。” “道长的话总有道理。”崔榕若有所思,目光落在沉如死水的池塘,“我听着听着,竟快忘了自己当初所想。上次错失良机让鱼妖逃了,道长可还有计策?” 杜道长大义凛然:“摆脱鱼妖魔掌的唯一出路,唯有早日除去它。我已布下天罗地网,只要鱼妖再来一次,定能让它有来无回!” 崔榕浅浅而笑,她颔首不语目光落在别处。 我捂住胸口,似能感知那份绝望。最信任亲近之人准备置自己于死地,胸腔的半颗心痛得滴血。 不,这不应是我所想!我飞快环顾四周,水波幽幽深处有暗沉无光的身影。 水央之底,金沭死寂的目光直直注视池边女子纤弱的身影。我的心悬了悬,生怕金沭压制不住怒气跑出来,反落道士的圈套。不容多想,天旋地转水浪滔天将我淹没。 睁眼醒来,薛医修一张放大的清冷脸贴的极近。她俯身在床边,难得惊喜笑道:“你可算醒了,没白费我一番功夫。” “薛医修,你怎么来了?”我缓缓坐起身子:“骆眠呢?他没事吧?”环视陌生的屋子没有骆眠的影子,我有些着急。 “没良心,我急急赶来救了你一命,你却只关心那小屁孩。”薛医修神色挪瑜道:“他早就醒了,只是不在这。说来话长……” 骆眠没事就好。我放下心来,才听薛医修娓娓道来。 那日,薛医修在潜泷山上接到屏刑的隔空传信。听闻我和骆眠无故昏迷不醒危在旦夕,她立刻抛下一切赶来了崔府。 薛医修一到崔府,得知骆眠已经醒来且平安无事。可我的状况并没有改善,甚至接连无意识地吐血。屏刑研究所谓的往日符咒,得出不好的结论。 骆眠阴差阳错画成的符咒,确能看到过去回忆。然而,驱动符咒同时,我的元神被卷入幻境,金线缠上手腕实则与我的命线相系。符咒一旦使用,我的身体随之越发虚弱。 屏刑无法冒险破坏符咒,也不敢任由我继续吐血下去。他勉强用灵力护住我的心脉,普通的大夫毫无办法,才赶忙请来薛医修救急。 薛医修查看我吐血之症不是寻常可解。她审视悬在房梁的金符,突然想到一个妙计。 用十全补血汤为我续命,再找来独有的命灯连上我的命线,趁机毁去符咒。两人商量了一番,无奈承认计策虽险,也别无他法。 屏刑当即动身去找我的命灯,自责不已的骆眠执拗一同跟去。当时陷入幻境,骆眠自行缠上金线却没有累及红线,幸未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害。 命灯?我仔细一想,浑身手脚骤然冰凉。 道门确有此物。 拜入修仙之门的弟子,皆会由师傅引出元神内一条命线,制成燃灯归于门派高阁。名为命灯,实则作为弟子生死的标志。一旦弟子身死,命灯即灭。 屏刑和骆眠去找的只有原身的命灯。而望道山的大师姐任心妍早就死了。 遗漏如此重要的命灯,竟成了我最大的破绽。一旦屏刑他们发现命灯已灭,后患无穷。发颤的手指掐入掌心,我勉强保持镇静笑道:“我已安然无恙,你不如传讯给他们,不必多跑一趟了。” “不成,我的储物袋丟了。多年存的好东西散个干净,连传讯符都没。”薛医修睨了我一眼,“废这么大劲找你,如今一穷二白心疼得很。” “何意?为什么没传讯符?”我四处摸索,身上丹药盘缠都在唯独没了传音符。再看这间小屋十分陌生,一点也不像崔府的用度。 我心乱如麻地下床:“这又是何处?我要去找骆眠。” “你才发现?”薛医修丟来孺子不可教的眼神,“谁能想得到?你都快死了,还有人将你偷走。害得我一通好找!” 偷…偷我?我指着自己,想不到得罪了谁。 薛医修自顾说着,那日她一推崔家客房的房门。屋内没有外人进入的痕迹,可床上偏偏不见我的踪影。她问遍崔府上下皆无人知道我的下落。等给屏刑传完讯才想起,她赠给我的红线绳能寻我踪迹。 借着感应红线绳,薛医修跋山涉水找到泗氺城外的一座枯山。她阴差阳错踏进了高级阵法,在这与世隔绝的小屋里找见我一身血污。我仍紧闭着双眼,唇边吐血未曾停过。 薛医修进阵时丢失所有随身之物,空手而来。原本以为要就地处理我的后事。她无意翻阅了桌上的书籍,竟找出救我出幻境之法。 断开我的命线再接上虽十分凶险,然而我的状况再也不能拖延。跟阎王爷抢人,是薛医修平生最爱。一时困在此处也不是那么为难。薛医修沉下心替我医治,符咒的法力竟奇妙自行消失。 薛医修并不急躁,她慢悠悠抓过我的手把脉:“莫急,你大病初愈,还不如先安心养病。屏刑和骆眠很快回来。” “等不了了。”我无心思开玩笑,推门而出寻找出路。薛医修在后完全不着急:“卷入阵法前,我留下了印记,他们会找到我们的。” 门外墨黑的花开满枝头,洋洋洒洒花瓣纷飞。此景隐约熟悉,一个墨色锦衣青年在树下,他铮亮的头顶光亮光辉依旧。 见到熟悉的人,我心情却不太美好,等不及离开这。我四处张望问道:“寻觅轩?是你带我来此处?” 寻觅轩挺直脊背,转过身笑容满面道:“娘亲,你看这好不好?”他张开双手,热情洋溢朝我扑来。 我浑身无力,躲闪不及让寻觅轩抱了满怀,一巴掌拍在寻觅轩背上:“放开我,送我离开。” “就不!就不!我不放娘亲走。”寻觅轩委委屈屈不撒手。我猛地一推寻觅轩,举着一只手隔开两人距离,恐吓道:“你不答应的话,身上埋的听话蛊可会要了你的命。” “娘亲别想哄我,世上哪有听话丹?”寻觅轩纵容笑道。他的目光像看不懂事的孩童,摆着老成的架势,“ 这里很好,没有人会害你。外面危险。” “不,我不能留在这。”我头疼的厉害绕开寻觅轩,往山间小路走去。我不敢去想,骆眠他们是否已到了望道山。 我的身子被往后一拉。身旁的医修神情肃穆盯住寻觅轩:“魔族?你设下的阵法有何目的?” 转眼寻觅轩退到了一步外,躲开了飞散袭击而去的银针。不像对我耍乖,他的脸庞浮现黑色波纹隐隐威胁:“念在你救了娘亲。离开这,我不跟你计较。” “别再胡言乱语!”我连忙打断寻觅轩。虽不知他为何如此肯定,我并不想再纠缠下去。 “说瞎话也要有个谱。你想认娘,人家姑娘可不认。”薛医修气势更甚,她手上的银针立现,轻声对我道,“刚救回你,可得守着你这条命。” 心急如焚的我因医修的话哭笑不得,沉重心情却没有半分轻松。 “轰——”巨大的响声传来,不远处的山头崩裂,炸开无数石块,树木横起乱飞。天空蒙上一层灰雾,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缓缓走出。 屏刑执剑牵着一身白衣的骆眠,他们身后仿若盛着耀眼白光。 骆眠回来了。我是又高兴,又不安。他们还未去望道山,还是刚从那归来。不见记忆的那盏命灯,我只希冀屏刑他们空手而归。 骆眠紧抿着浅色的唇,双目幽深如井隐隐微红泛着水光。他一身素服面色白如纸,一夜不见变了许多。 他是受伤了?惊疑不定,我情不自禁出声道:“骆眠?” 骆眠停下脚步,他微张唇瞪大了无神的眼,脸缓缓转过来迟迟未出一言。 “你们怎么了?”我看往屏刑,盼他说些话安我的心。 屏刑落在我身上的眼,顷刻变得锐利:“何方妖孽?”他一柄长剑直指而来,“从任姑娘的身体里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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