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上屋檐,清晨薄雾散去,探出墙头的枝桠上嫩绿的芽儿挂着晶莹露珠。 熙熙攘攘街上人烟喧闹,寂静的崔家红色大门吱呀打开。侧门赶出一辆长长的马车停在墙外,正门走出了几个熟悉人影。 透过人群瞧见骆眠的小身影,我顿时来了精神。扯扯身上旧灰衣裳,轻按眼角描绘的细致皱纹,我清了清嗓子仿起老人家拉长语调呦呵道:“煎饼,缪城的煎饼,又香又脆的煎饼哟——” 反复长唤几句,我口干舌燥望眼欲穿,手里的面团都快揉没了。透过摊子旁立的布招牌,我悄悄往崔家门口望去,忽的仔细一看长马车已转动方向,缓缓朝着街道另一边离去。 “煎饼…”我收回目光,有气无力拍拍面团,“又香又脆。”我长长呼出一口气,扯着嘴角无奈的笑。 看到老大娘在街边熟稔地揉面团,我想起答应过带骆眠去缪城吃煎饼。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虽比不上缪城小哥巧夺天工的手艺,我心却有一番热枕亲手为骆眠做煎饼吃。不过,看来是白费功夫了。 留着案上光滑胖乎乎的白面团,我擦净手准备把摊子还给大娘,免得耽搁她的生意。 “是缪城煎饼么?来两个。” 素衣小少年执着手杖平静立于摊前,他怀里的小老虎抖动两只小耳朵,吐吐舌头打了一个哈切。骆眠发髻简单的一束,神情不再像昨夜那般低落,他微微偏过头道:“老板?” 薛医修快步走了过来,她目光疑惑还是替骆眠说完未尽的话:“我们急着赶路,麻烦了。” “哦…好!”晃过神,我收回发涩的眼,持着木片往滚热的煎锅上划过,小面团摊出了恰好大小的圆形,厚厚涂抹上老大娘独家特制的酱料。我一直低着头,手上不停凭着记忆仿着当年缪城小哥的手法摊煎饼,余光只落在骆眠身侧的小手。 “今日开门客,祝小公子和姑娘路上顺顺利利。”摊上的配料抓了个全,我衷心笑着卷起拳头大的煎饼放进纸袋,殷切地递给骆眠:“小心烫。” 薛医修往前一步欲接过,骆眠先伸出了手小心攥住纸包,他勾起了笑隐隐的悲意:“缪城的煎饼,真的很香。” 被夸的合不拢嘴,我直想催促骆眠尝尝味道。他们留下铜板转身要走,犹豫再三,我出声挽留道:“小公子眉目长得真好,老身不才曾给人看过相,送小公子两句话好不好?” 不等骆眠回应,我含笑信口编道,“吃个果子,前头再酸,后来便有多甜。小公子天生福厚,疼惜你的人应不少,莫要辜负他们盼你好的心啊。” 骆眠无神的眼似有发红,他轻轻应了一声:“好。” “骆眠,我们走吧。”薛医修对我点头,露出了堪称温柔的笑,我顿时受宠若惊。 车水马龙的街上,一大一小的身影逐渐走远,我眼中酸涩长舒了一口气。 师弟…骆眠,来日再见。 …… 施了隐身术,我大摇大摆踏进崔家不怕人找麻烦。不成想,路过的厅堂站满了人。 银发的崔老太爷目光严肃,而堂下垂首而跪的却是崔知献。向来如老顽童和气笑的崔老太爷,如今手上重重一拍,惹得所有人低头噤声。 “知献,崔家托付你掌管数十年,你还不满足。这回胡闹真是丢尽了我的脸面,更是置崔家上下的性命不顾!” “爹,我…”崔知献欲辩解,让崔老太爷“我让你说话了?”的呵斥堵了回去。可怜年纪一大把的崔知献,不得不如孩童乖乖低头听训。 崔老太爷环视崔家上下冷声道:“我拼搏大半辈子,只为一家老小过安生的日子。如今,我脖子埋进土里半截,懒得去操心只想多享受几日天伦之乐。但,我还活着一日,你们就得给我记着。崔家能完好无损,全凭上下一条心。谁要是胳膊肘往外拐,动了歪心思,更不论同妖道勾结,拿全家去冒险玩命,都得给我滚蛋!” “爹!”崔知献红了眼,苦口婆心道,“您是老糊涂了么?我还不是一心为了崔家。若能长生不老,您不是能看着慎儿、弥儿他们传宗接代,看我们崔家的血脉长久地传下去?何等好事,我怎可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闭嘴!长生不老?做你的春秋大梦。”崔老太爷一甩茶杯,茶水瓷片落了满地,“你做下的事,真当我一概不知?纵容杜仲一个妖道,将我崔家搅得不得安宁。我不忍苛责,你反而愈发过分。收回你的痴心妄想,脑子不够用了就把家业传给儿辈。少给我丢人现眼。” 崔知献气喘如牛,直起身子怒道:“爹,你才是让那潜泷山来的骗了。” “你!”崔老太爷伸手要掌崔知献,吓得不敢说话的崔家人终于如梦初醒去拦。 “老太爷息怒啊——” “爷爷不要打爹——” …… 摇头叹息留下身后一片哭天抢地,我来到花园池塘。在水边等我的却不只金沭一人,屏刑背剑而立,他看不出喜怒的脸色让我心里一沉。 屏刑心思聪颖,为人又过于耿直。他上次戳穿我的身份,又用剑气逼我离开大师姐的身躯。着实给我心上留下了点后怕,不敢靠近。更别说金沭神色紧张,直白不友善地盯住屏刑。生怕两人一言不合打起来,我加快脚步地走近。 “崔三小姐,”不等我试探,屏刑开门见山道明来历,“鱼妖的半心在你身上,你可知后果?” 我亲眼见鱼妖分出半颗心,崔榕却是不知。心下一动,我做出诧异的神情望住金沭。 金沭脸色一白,像做错事般低声道:“崔榕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一个今后半人半妖,一个从此妖心不全。”屏刑叹道,“崔三小姐,你可知其中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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