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那些藕带,全部都进了李恒的肚子,所谓牛嚼牡丹,大约就是此番光景。 吉家包子早晨卖一波,中午卖一波,秉承“过午不食”的理念,申时就已经关了店门。这与众不同的规矩,恰恰是老吉家包子馆和其他饭店酒楼相安无事的奥秘之一。 无论在何处开店,都要先拜会同行和地头蛇,大熙海晏河清,闹事的刁民不多,可即便如此,也架不住那些嘴馋的叫花子们聚过来讨食。 小四喜虽然刁蛮,对那些乞丐却是从不吝啬,也许是因为那些梦吧,她一直觉得这天下之大,必然会有个丐帮,若关系处的好,不止能安然一方,甚至能号令天下。说来也怪,打从吉家包子馆开始为乞丐们施粥之后,这生意是越做越好,找麻烦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阿爹,你们真的想去京城吗?”吉有福终于忍不住了。 关了店门之后,一家人便聚到了一起,吉大利拿着个绿莹莹的玉佩,心神不宁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说他是紧张吧,他还显得有些兴奋,说他是茫然吧,他又好像踌躇满志,这么复杂的情绪,也就小四喜能看懂了。 吉有福从二弟口中得知缘由,便急匆匆地问了出来。 他已经十九岁了,才说要娶妻,若是去了京城,这这这、吉家包子馆怎么办? 吉大利放下玉佩,叹了一声:“那位小公子,看起来倒不像信口开河,”娶了秀才家女儿之后,他的说话方式都变得文雅了,“爹已经仔细看过了,玉是好玉,爹虽然不懂相玉,好歹见过些东西,这颜色和水头儿,就是把整个燕子圩买下来也使得,既然用这么贵重的东西做信物,定然不会有假。” 他把大家叫到一起,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乍见那位小公子拿出玉佩,他还吓了一跳,以为是跟自家女儿提亲呢。 吉大利有三个儿子,长子吉有福,憨厚诚实,庄稼活做得极好,店里用的各式蔬菜,都是他种出来的;次子吉有财,头脑灵活,不止“算经”学得好,手也很巧,做菜用的酱料和药包,便是他准备的;还有第三子,名叫吉显贵,今年十二,刚刚中了秀才,日后必是前程似锦,如果能去京城发展,当然是极好的选择;至于最小的女儿四喜,大名吉祥,如同他的掌上明珠,天生就有敏锐的嗅觉和味觉,脑子比几个哥哥更灵活,方才说过的反季节种菜方法、以及制作酱料药包的方子,都是她研究出来的。 “你们可有什么想法?”吉大利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 郝氏坐在旁边不声不响,悄悄从桌上的碟子里,取了一根藕带放进嘴里,动作利索的惊人,可惜那白玉藕带是脆的,牙齿刚刚合在一起,便发出了声响。她连忙用手捂住嘴,转过头去看人。 吉大利无可奈何地瞥了她一眼,叹道:“想吃就大大方方的吃。” 听到这话,吉郝氏便不再掩饰了。 严肃的气氛里,咔嚓咔嚓的咀嚼声格外清晰,有福和有财兄弟俩对视了一眼,没有说什么,反而是三儿子显贵,笑嘻嘻地问了一句:“娘可是饿了?” 吉大利没好气地接道:“饿?方才刚吃了一碗面,汤都没剩,哪里会饿。” 四喜将藕带向娘那边推了推:“爹,您别这么说,娘这是给我长精神呢,若是不好吃,娘怎么会吃得这么高兴?” 显贵也说:“小妹巧思堪称绝妙,还未长成的藕带竟也可吃,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他拈起一根放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了起来,“入口微凉,怕是在井水里泡过?酸酸甜甜的的确开胃,怎的这后味,竟有些特别?” 吉郝氏连忙将碟子推回了桌子中间:“你们也吃啊?非常好吃。” 有福和有财对视一眼,加入了饕餮阵营。 好好的一场有关去向发展的讨论,变成了不那么严肃的茶话会,吉大利心里颇不受用,不过大家都吃,他也拉不下面子,将最后一根藕带抢到手里,放入了口中。一瞬间,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也有年少的时候,大冬天里,没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去河里敲冰块儿,任谁家的麦芽糖上蹭两下,放进嘴里,登时冰雪天地都化作了幸福极景……这白玉藕带初入口的感觉,就是那般熟悉,可细品下去,却又不是那样,酸酸的滋味里有一抹甜,像浸了蜜糖一般,愈品愈是美味,仿佛这藕带起初就是在乳汁里长的,有一抹悠长绵邈的后味。 “阿爹觉得如何?” 吉大利感叹:“堪称极品。” 怪不得那公子尝过之后,就急忙拿出了信物,巴巴地求着他们去京城开酒楼,还说不用他们操心,接手便可营业。 小四喜乐了:“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去京城看看?这天外的天、人外的人?” 吉大利故作犹豫:“但是这里……” “有大哥在呢,”四喜拽住吉有福的袖子,来回地甩,“大哥已经做了一年多的掌柜,很是妥帖,燕子圩的生意又极好,大哥刚订了亲下了聘,把包子馆交给他,正是应了先立业后成家那句话,万一咱们在京城里混不下去,也好回来,有个退路。” 吉有福表态:“放心吧,这里有我呢。” 其他人也无异议,吉显贵甚至有些激动,“好男儿志在四方”,谁怕谁是孙子! 只有吉有财,默默地瞧了瞧爹娘弟妹:都是这么乐天派,只能由他来操心了,万一那公子利用他们怎么办?辛辛苦苦几十年,钱都入了别人腰包,那可怎么好?去了京城之后,那些文书地契什么的,他可要看仔细了。爹醉心厨艺不通俗务,娘又天真浪漫,不善于精打细算,三弟写诗做文章还行,至于小妹,虽然早慧,毕竟年纪还小,既然大哥不去,这一大家子人,就得由他来照应周全……想到这里,吉有财深深有种,身上的担子更重了的感觉。 三月桃花春水暖,老吉家包子馆的门头贴了“休业三天”的字样。 唢呐声吹得整条街都热闹万分,喜轿一直抬到了吉家正门,鞭炮声震耳欲聋,喜娘的唱诵声里,一身红衣身姿窈窕的新娘被亲兄弟背着,送进了吉家大门。 吉有福自始至终都咧着嘴,笑呵呵的,单从身段上看,他媳妇便是那窈窕淑女,爹和娘的感情很好,他和媳妇,肯定也能和爹娘一样,相敬如宾一辈子。 吉大利长子成亲,远在乡间的吉家大伯也来了,二伯就在镇上,前一天就到了吉家,酒席一直吃到半夜,闹洞房的小子们才算被赶了出去。 四喜刚刚睡下,就听到了一声惨叫,这么尖利恐怖的声音,是她大哥、还是她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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