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就住在隔壁,怕是也听到了这声喊叫。 四喜悄悄起身,摸索着穿好衣服,坐在了床边,静悄悄等着。 不大一会儿,郝氏的影子便印在了窗纸上,轻声地试探地问:“喜儿?你可睡着?” 四喜走过去,打开了房门:“爹、娘,我还没睡呢。” 吉大利愣了一下,叹口气向院外走,郝氏什么也没说,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牵起她的小手跟着走。现在什么情况还弄不清楚,女儿身边又没有个丫头婆子,让她一个人待在房里,吉大利和郝氏都不放心。 伙计们已经打起了灯笼,四处都在吵吵嚷嚷,有财和显贵也起来了,大家伙都能听得出,声音是从西院传来的。算算时辰,恰好是有福和他媳妇洞房的时候,万一在情浓时受了惊吓,说不定有福,这辈子都没福了。 一群人闹哄哄地直奔西院,刚到院门口,就看到一条细溜溜黑漆漆的影子撞了过来,有财冲上去就是一脚,那人哎呦一声坐在了地上,大家伙围上去,才看清那条黑影,是个十三四岁脸上漆黑的姑娘。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人群中有人认得她。 四喜瞧过去,才发现是新来的伙计刘三儿,他今年不过十五岁,跟着那群叫花子到处乞讨,四喜看他年纪不大又好手好脚,就多问了两句。原来这刘三儿并不是本地人,之前家里突遭横祸,人都死光了,不得已才来燕子圩投亲,谁知寻亲不成,身上的盘缠也用光了,他既没有手艺也没有力气,一来二去的,竟沦为了乞丐。 “这姑娘你认识?”吉大利转头问。 刘三儿噗通一声就给跪下了:“回东家,这姑娘是麻老六的妹子,麻老六家里想把她卖了,给麻老六娶媳妇,说是前几天就已经定下了,这个月过去就要出嫁,谁知道她趁着乱,跑到这儿来了。” 四喜看着那姑娘,抖得跟筛糠一般,不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妞低着头,也不答话,只管发抖。 刘三儿只好代她回答:“大家都叫她小七,没有名字。” 吉有财走到新房门口,也不入内,扬着声音问了一句:“大哥,你还好吧?” 吉有福披了件外衣,走出来望着大家抱了抱拳:“无事,都回去吧,方才有个小毛贼,钻进了床底下,已经被打出去了。爹和娘,你们都快回去休息吧,要是生病了,就是儿子的罪过了。” 郝氏又嘱咐了几句,才喊着大伙儿离开。 黑妞突然抱住了四喜的腿:“姑娘,姑娘求你救救我吧,我爹娘要把我卖了,卖给一个傻子,他们全家没一个好人,之前嫁过去的人,都被那傻子折磨死了,我爹娘为了那十两银子的聘礼,根本不顾我的死活……姑娘,我才十四岁,我还不想死,求求你了,你最有办法了,小七知道,小七听刘三哥说过,整个燕子圩,姑娘是最聪明最好看的,就像那仙女儿一样儿……” 一车好话说下来,四喜都有些想笑了,这丫头的机灵劲儿,倒是还有些像她。不过,要让她觉得,自己费了不少力气才好,太容易帮她办成,这感恩的心理,就不会维持太久。想到这里,四喜皱了皱眉:“我若是将你买下来,必然要比十两银子还多,这价钱也太贵了。我们要去京城,花费的银子只会多不会少,让你背井离乡,也是不妥……” 找个人伢子,买几个又老实又能干的,也不过一吊钱。 麻小七瘫坐在地上,脸上的失望之色很明显,泪水滑过面颊,冲去了锅底灰,露出了一张清秀的面孔。 四喜狠了狠心,叫刘三把她送出去。 不相干的人,一定要礼尚往来,付出太过慷慨,接受自然没什么难度,她想帮她,需要她先懂得一个道理:无论是谁,想要达到目的,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以为说两句好听话,别人就该为自己出头?哪有那么容易? 麻小七临走之前趴在地上,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小七惊扰各位,给大爷大娘各位小爷赔个不是,小七这就回去了。” 说完站起身,跟着刘三儿往外走,四喜及时地喊了一声:“这位姐姐,请稍待。” 她急匆匆跑去厨房,端出来了一只粗碗。 “姐姐还没吃饭吧,尝尝这个?” 碗里面放着的,是一个绿油油的小球,闻起来有股淡淡的青草味。 麻小七狐疑地看了四喜一眼,福了福身,用帕子擦了擦手,才拈起那只青翠的小球,轻轻咬了一口,登时瞪大了双眼。 小四喜笑眯眯地凑了过去,接过她的帕子,踮起脚尖,一面帮她擦脸,一面低低地问:“姐姐,厨房就在前院,很容易找的,你为什么单单摸到了后院?新房和别处不同,连角门都挂了红布,你怎么能走错呢?我也不是不想帮你,只怨你自己不说实话。” 麻小七停止了咀嚼,同样压低声音回答:“姑娘想叫我做什么?” 四喜浅笑,放下了帕子:“怎么又变成我想叫你做什么了?你自己的事、自己操心,既然决定破釜沉舟,就索性走下去,看有没有路,行不行得通。” 麻小七略一思索,又行了个礼:“谢姑娘指点。” 四喜用手挡住嘴,打了个哈欠:“我只有一个条件,不许攀扯吉家,无论是谁。” 想必这丫头心里也清楚,拉着他们一起下水,有害而无益。 吉大利和郝氏走了过来:“困了就去睡吧,今晚也闹得够了,刘三儿,把这位姑娘送出去,好生看管门户。” 麻小七临别的时候,把那只绿油油的团子,整个儿都塞进了嘴里。 一夜无话,大清早上的,喜鹊就开始叫了。 吉大利和郝氏穿戴完毕,坐在堂屋里,等着新婚夫妇来给自己请安,有财显贵和四喜三人,也都按着座次,在堂屋里坐好了。 新媳妇穿得很喜庆,脸上施了薄薄的脂粉,修眉细目的,倒也算得上温婉动人。 两个人在蒲团上跪下,先给吉大利奉茶,嘴里说道:“儿子有福,儿媳凌氏,请爹喝茶。” 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吉有福的声音格外洪亮,反而是新媳妇的声音,蚊子哼哼似的怎么也听不见,吉大利不是那种刻薄的人,听不见就听不见吧,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搁在手边的桌案上,放了封红包在茶盘里,说了句吉祥话:“大吉大利,早生贵子。” 新娘子羞红了脸,低下头,又给郝氏敬茶,这一次,依旧是吉有福的声音震天动地:“儿子有福,儿媳凌氏,请娘喝茶。” 郝氏急忙揉了揉耳朵:“有福,你别说话!”她望了望儿媳妇,关心地问,“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新娘子红着脸,抬头望了婆婆一眼,连连摇头。 郝氏反而更担心了:“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这一下,堂屋里所有目光都看了过来。 吉有福刚要说话便被老爹瞪了一眼,只听见新媳妇宛若破锣的声音,滋啦滋啦地响了起来:“没有,娘。” 娘——娘——昂—— 堂屋里登时,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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