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事情众人已经商量过了,吉大利和吉有财先去,安顿好了之后,再谴人来接他们娘儿仨。凌氏的手艺已然学成了,包子馆交给他们夫妻,也算是后继有人,安排妥当之后,吉家父子便离开了燕子圩。 倏忽一月,又到了清明时分。 包子馆新推出了草汁儿青团子,价格不贵,好看又好吃,不仅可以自己食用,还能当做供品,孝敬给先人……四喜和凌氏闷在厨房里,磨了不少的糯米粉。 闲来无事,郝氏便整理了行装,她忘性很大,时不时便要翻看一遍,什么忘了带,什么应该再添置,常常是补了新的进去,又把旧的搁在一边了。相公和二儿不在,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多操点心,烹饪之道她虽不擅长,但也不是不会,只是她不进厨房还好,一旦进去,就是碟滑碗儿碎。 四喜忙闹着要新衣裳,把娘哄了出去。 忙忙叨叨的,京城里总算来了信儿,娘儿几个收拾一番,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燕子圩。 * 五月头上。 杨柳青青着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 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不归,便是不能归。 贺秉谦叹了口气,满怀愁绪地向前走去。吏部迟迟不见音讯,回家等待他又不放心,万一还在路上,指派就下来了,怕是要来回折腾。这次虽然中了,不过是后面几名,实在令人沮丧。寻求举荐虽是个办法,但他一无钱财打点,二无门路钻营,即使做个门人,也未必有人能看得上。 路边有个茶寮,贺秉谦走了半天,也觉得有些渴了,打眼望去,茶寮内零零星星,只坐了几位客人,算得上难得清静,他走过去喊了一声:“掌柜的,来碗茶,一个烧饼。” 又有人在身后喊:“掌柜的,我们要五个烧饼,三碗茶。” “三哥,四个烧饼就够了。”清脆的童音里,带了点撒娇似的软糯。 茶寮里的众人,都把目光投了过去。 三十多岁的妇人看起来容颜姣好,旁边还立了位十二三岁的少年,和一位玉雪可爱的垂鬟女娃儿。 贺秉谦连忙转移了视线,分明年幼的一张脸,却有种说不出的鲜活灵动,像倒映在水里的影子,一直在他眼前晃悠,晃得他眼睛都花了。 “这小姑娘,相貌确是不俗,若是卖了,怕值不少钱。” “可是哥哥,这青天白日的,又有家人跟着,不好下手啊?” “谁说要哄她?我去找点麻烦,你瞅着空儿,抱了就跑,老地方见。” 窃窃私语的声音,不知怎么就传到了贺秉谦耳朵里,他回过头,看见邻桌那两名大汉,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小姑娘还扬着清脆的嗓音,在那里嘱咐着:“掌柜的,烧饼要酥一点儿。” 说完便拿起身边的包袱在桌上打开,取了方干净的帕子铺在上面,又从包袱里找出两个油纸包,迅速展开了,一个里面是刀,一个是卤过的肉,惹人口水的香气,荡荡悠悠地传了过来。 两名大汉突然一滞。 小姑娘将那肉垫着油纸放好,也不停顿,立刻就切了起来,只见银光闪闪残影绰绰,很快就切了一堆肉片,提起来放在阳光底下照一照,酱红色的瘦肉,间杂着透亮的肉筋,令人馋涎欲滴。 茶寮老板送上烧饼,也不由赞了一句:“小姑娘,你这肉,卤得可真香!” 女娃儿扬起下巴,也不谦虚,略带得意地回了一句:“这算什么,还有更香的呢。” 说完便将方才的帕子裹在手上,拿起烧饼侧面对着刀刃,轻轻一划,便切成了两半。麦香里混合着热气,当即就飘了出来,烧饼烤得酥脆,里面却是软的,混合了棒子面的烧饼,带着一股子暖暖的甜香。小女孩用手一挤,烧饼便“张了嘴”,刀尖一挑一抿,肉片便自觉飞进了烧饼,整整齐齐地码平了。 小女孩夹好肉片,也不急着吃,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瓶共一个小包,拔掉塞子,辛辣的气息便直冲鼻子,虽不知道是什么,却觉得格外开胃。红亮亮的酱汁从瓶子里流出来,抹在烧饼里,又撒了些白色的芝麻,小包展开是嫩绿嫩绿被吸去了水分的葱花,随意洒了些在肉片上,轻轻一合,便有了十分滋味。 她这才拿起烧饼包上帕子,递给了中年美妇。 “娘,您先吃。” 郝氏嗔了一句:“就你事儿多,出门在外,哪个还能讲究,随便吃点也就罢了。” 说完却把饼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喀嚓,是酥皮裂开的声音,柔软的烧饼心子,合着卤过的肉片,既辣又香…… 恨不得替她去吃那饼子的人们,早已经张大了嘴。 眼看那美妇人虽然极力掩饰,却仍然露出了一脸的享受,两位大汉再也按捺不住,蹭蹭蹭地跑了上去,一脚踢翻了空置的长凳。 四喜已经做好了其他几个驴肉火烧,一个用纸包住揣进了怀里,一个递给了三哥,自己则抱着剩下的那一个,专心致志地啃了起来。 她的唇色极为粉嫩,又吃了点辣的,顿时嫣红欲滴,雪白的小脸蛋儿上毛茸茸的两弯睫毛,搔的人心里直痒痒。 大汉踢翻了凳子,还不解气,又窜了过来,伸手抢那带肉的烧饼。 吉显贵及时握住了他的拳头:“你想做甚!” 另外一名大汉,偷偷地绕到了四喜身后。 郝氏连忙将肉饼包了起来,把女儿揽在怀中,摸着头顶:“不怕不怕,有娘在呢。” 关键时刻,有娘在也没用。 只听得一声大喝,众人俱是一抖,郝氏松手间,四喜已经被人抢了过去。 贺秉谦顾不得考虑太多,飞身扑过去绊住那汉子的脚踝,拼命叫喊:“快逃啊,快逃!” 茶寮里乱成一片,四喜被陌生汉子抱着,也不挣扎,偷偷伸了手指,在烧饼里扣了一下,反手就戳进了汉子的眼睛里。 酱料里兑了不少的辣子,虽然好吃,可揉进眼睛里,却是不得了。 汉子叫得像杀猪似的,挥手就把四喜丢了出去,抱着眼睛到处找水。 贺秉谦被揍了好几拳,差点没吐血,眼见那小女孩被丢出来,连忙去接,刚跑了两步便是一软倒在了地上,没等他反应过来,四喜的小身子,通的一声撞了过来。 这种时候,也顾不得考虑礼仪规矩了,贺秉谦翻身张开手臂,将女娃儿抱进了怀里。 一双乌溜溜黑白分明的眸子,瞬间就撞进了他的心底。 吉郝氏这才冲了过来,将四喜拽进怀里左看右看,连摸了好几处发现没有受伤,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吉显贵已经快被人打死了,他一个文弱书生,几时跟人打过架? 还好这当口,茶寮外铿铿锵锵地走来了一队整肃的人马,为首的铁塔汉子,正是那睿王世子身边的侍卫长李恒。他身穿玄色衣裳,一对虎目炯炯有神,抬手一挥,侍卫们便冲了上去,摁住正在把脑袋往水桶里扎的拐子,又救下了正在挣扎的吉显贵。 李恒沉着脸,见那拐子被扭住了还不老实,顿时火了,走上去对着那厮面门就是一拳——刹那间,酸的咸的涩的辣的,仿佛开了个油酱铺,直直冲进了拐子的脑袋瓜里。 吉显贵抹了把鼻血,跑到了母亲身边:“娘,四儿,你们可好?” 没有人回答,郝氏惊魂甫定,只知道点头摇头,反而是四喜,答了他一个好字。 李恒阔步走来,对着吉显贵拱了拱手:“这位小哥,可是吉家三郎?某是来接你们的,”说完眼光一转,看到了桌上的驴肉火烧,吸了吸鼻子,“不知这烧饼夹肉是哪里来的?” 吉显贵登时觉得,自己见的世面和人,还是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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