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啸琛一开始的感觉是懵,好好地演着戏呢,忽然就被人打断了,打断他的还不是别的,而是那个“尝粪忧心”——他又是一阵恶心,肚子里那声叫唤实在是太丢人了,居然还有人笑?谁这么大胆!他循着声音,一点一点地找过去,盯住那个位置,眯了眯桃花眼。 大和尚智圆面容慈祥,耷拉着眉毛垂着眼皮,一副方外之人淡泊名利的模样: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身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世间的纷扰、贪嗔痴慕,何曾与出家人有关?方才的那声嗤笑——有人听到?贫僧不知啊?反正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就算寿王问他,他也会这么回答,只可惜寿王不问,只拿眼睛盯着他。 智圆和尚耍赖的时候脸皮还是很厚的,不就是装聋作哑吗?这功夫他早就练出来了,出家人不打诳语,他不说话便是,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和尚站着站着,打起了呼噜。 宁啸琛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原以为在众人的眼神威逼下,胖和尚会自动自发地站出来跟他道歉,结果呢?前一刻还在发笑,后一刻居然睡着了?而且他还打呼,还吹胡子?堂堂寿王,未来的大熙天子,怎么受得了如此羞辱?宁啸琛不止嘴角抽搐,连颧骨上的肌肉都抖了两下。 咕噜——还未等他准备好力气咆哮,肚子里面又叫了一声,其他人连忙发挥演技,纷纷装作没听见,宁啸琛连眼皮子都红了,他委屈兮兮地瞧了眼自己的肚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能跟别人发火,他能跟自己发火吗? “王爷,第二道菜已经做好了,现在上吗?” 宁啸琛从来没觉得吉祥这小丫头如此顺眼过,一时之间竟有些莫名的兴奋:“上吧。” 智圆和尚偷偷睁开了靠门方向的那只眼:到底是自己的徒弟,平日里再怎么气他捉弄他,要紧的时候,还是向着他的……智圆吧嗒吧嗒嘴,假意趔趄了一下,急忙站定身形单手向前,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贫僧上了年纪,吃不得辛苦了。” 寿王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没有吭气。 四喜将第二道菜送了过来,宁啸琛微微向前探身,只扫了一眼便缩回身子,佯装冷淡道:“本王从不食辣。” 这汤羹里面散发的辛辣气息,根本就是一种危险的信号,饮食清淡才是美容首选,他才不会因为两口吃的就自毁形象,不过,这竹节形状的青玉小盅,看起来确是清爽怡人。金黄-色的汤羹里面,混合了洁白的膏状小块儿,嫩嫩滑滑的,又点缀着青翠,加了些花生碎和芝麻粒,和一些他从来没见过的细条小棍儿。 只是那股子香气,便让他的肠胃有些不听话了,宁啸琛忍了一会儿,终于发话: “安德海,试菜。” 要是辣的话,就让他变丑吧,反正他那张老脸长得也不美。 内侍监另取了一只勺子,用手接着,尝了一口。汤羹刚刚送进嘴里,便是咔嚓一声轻响,细细的小棍儿又酥又脆,像是被油炸过的面食,断裂之后,吸取了汤汁中的鲜香,忽然就变得绵软多汁。嫩嫩的白色小块儿滑不留舌,还未触到牙齿,便如一尾淘气的鱼儿溜进了海洋。 香喷喷的花生碎越嚼越好吃,虽然有点辣味,却刺激了味蕾,让人觉得饥肠辘辘好生难耐。安德海只舀了一勺,这会子给他后悔的,恨不得捶自己两拳:“回王爷话,确是,有点辣味儿。” 说不定他这样一说,王爷就把这碗羹汤赏给他了,安德海也知道该怎么表现得含蓄一些,可是他那双眼睛,忍不住便飘向了青玉小盅。这汤羹的后味叫人欲罢不能,谁能料到年仅十三岁的黄毛丫头,居然做得出这么好吃的东西?安德海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往常在宫里,他可是先帝眼前的红人,御膳房里每次做了好吃的,都不忘给他留一份儿,可是今天,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是不是被人给糊弄了? 寿王爷虽然爱俏,却绝对不是笨蛋,内侍监那副馋涎欲滴又装模作样的表情,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什么味道能把这老东西迷成这样?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先用鼻子闻了闻,又伸出舌尖,轻轻地蘸了一点——奇异的感觉,顿时由那点发散开来,蔓延到了整个口腔。 辣,不是那种极度刺激的辣;香,也不是那种单调平庸的香;鲜,仿佛混合了几百种野味的鲜;新,是那种从未体验过也从来不知晓的新…… 安德海绝望地看到,从来不食辣的寿王爷,居然将一盅汤羹喝了个精光,不仅如此,他还伸出猩红的舌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丰润的红唇,这活-色-生-香的场面,不仅没有让他一如既往地产生兴奋,还激起了他的怨气:好你个宁啸琛,暗地里使唤咱家,背锅挨骂缺德使坏的事情你都叫我去做,遇到点好吃的,你你你,你还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全都给吃光了? 妖媚王爷吃完汤羹,又把注意力放回了“金玉其外”,这会子他可学聪明了,只吃萝卜丝,应该不会触及到什么典故吧? 第三道菜又上来了。 白色骨瓷的大碗,倒扣在一只碟子里,丝丝缕缕的香气,穿过瓷碗的缝隙,飘飘忽忽地荡了过来。 不苟言笑的王昌悄悄吸了吸鼻子:怎么像是肉的味道?佛门净地,不可能开荤吧? 宁啸琛放下筷子,笑么滋儿地瞧了眼四喜:“怎么不打开?” 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浮现出了一抹调皮:“王爷想不想猜猜,这道菜是用什么做的?” 妖媚大叔来了兴致:“若是猜对了,可有奖励?” 四喜歪了歪小脑袋:“王爷身份贵重,居然跟我一个小姑娘要奖励,您也不想想,若是猜错了,您可怎么办?” 今天这道菜,她还从来没有给别人做过,往常都是私下里偷偷练习,便是连师兄也没有尝过。原本她也是打算,做了让师傅尝尝,没想到这位寿王爷,好巧不巧地打着进香的名头,就这么闯了进来。其实,越高明的厨子,越懂得利用食材本身的味道,今天这道菜,却是需要一些与众不同的加工手法。同样的食材,产地不同口感不同,烹饪火候不同,加工的方法也不同,产生的效果自然更加不同,她相信这道菜肴,只要宁啸琛敢赌,就一定会输。 四喜清清亮亮的眼睛,变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妖媚大叔扭了扭脖子,换了个姿势,将一条手臂搭在膝头,抬了抬下巴:“本王若是猜对了,你可愿意将知道的一切,统统告诉本王?” 四喜还未及笄,当然算是孩子,既然是个孩子,就要显得无所畏惧:“王爷若是猜错了呢?” 宁啸琛挑了挑眉:“你说如何便是如何。” “王爷若是猜错了,便带着人马撤离这蕴霞山,还要把之前抓走的百姓统统放回去。” 妖媚大叔眼皮一跳,有意无意地扫了王昌一眼,悠然道:“这有何难?只是这碗里的东西,若是不让本王看到,又怎么能猜?要不然你给本王三次机会?再跟本王说一说,方才那道汤羹里,白色的东西是什么?” 四喜想了一会儿,点头应道:“方才那盅汤羹,名为黑胡椒豆花,那白色的东西,自然便是豆花。还有这碗里的东西,王爷不仅可以看,还可以吃,只是三次之后,若还是猜不中……” “本王自会带人离开,”宁啸琛心里暗叹了一番,这孩子到底是天真还是自信?居然让他吃完了再说?还不如主动跟自己坦白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王既应了你,就不会出尔反尔。” 四喜一伸手揭开了白瓷碗,大和尚智圆忽然掩面,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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