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府自大宴宾客以来,便成了街头巷尾品鉴的对象,主要是这家人,似乎也太怪了? 说书先生那张嘴,能把死的说活、丑的说美,因此上吉家那点子事儿,就像长了翅膀一般,风吹一吹便传遍了整个京城。这块宝地往来经商的外地人委实不少,可以说如吉家这般开饭馆的,一抓便是一大把,可是,谁也没有崛起的这么快啊?吉利酒楼的东西好吃,顾客盈门也不是难事,可他们结交的那些人,一波高的一波低的,档次也拉得太开了? 若说这高的,能高到连着皇帝,没事就跑来吃饭,而那些低的,能低到以乞讨为生,整天在酒楼外面晃悠,这已经够奇怪的了,更听说当初的睿王爷能够登上帝位,主要功劳竟然在吉家,都是一样的人,偏他们会审时度势?很多事情,便是能想到也不一定能做到,吉家这么普通的人家,竟然就做成了,这还不算怪吗? 吉家唯一的进士,忽然一下从七品殿中侍御史,变成了五品翰林,连带着老子娘都得了皇家礼遇,这可不是谁都能办到的事情。十四岁秀才、十七岁进士的故事,没几天就成了传奇,提到吉显贵,京城人都知道,那可是个神童! 这年头文官比武官吃香,吉显贵还很年轻,五品翰林,又生得仪表堂堂,日后还有继续升迁的机会,莫说吉家与太子的关系,就看在他个人的条件上,那些个名门世家,便已经动起了脑子。一个未来光明且没有根基的翰林,若能结为姻亲,自然清楚只有岳家才可以帮他,便是吉家的规矩差些,多陪嫁些人手过去,渐渐的耳濡目染着,也能扳得过来。 吉郝氏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忙过,打探消息的人太多,国丧期间,婚嫁自然是不许的,可谁也没说不许定亲啊,自然是先把人定下来为好。可是关键时刻,郝氏便忍不住发慌,巴不得吉大利天天在家,好有个人帮她撑着场面拿主意,原不打算再让闺女进厨房去酒楼的吉大利,不得已又装了回傻:闺女还小,再多放任一年,也不是不可以吧? 宫里面御书房内,信帝捏了捏眉心,只觉得一闭上眼睛,周围立马昏天黑地,待睁开眼睛时,便忍不住晃了两下:“鸢儿又跑出去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感,明明才四十多岁,却如垂垂老矣,现出了厌倦与沧桑。 宁誉垂着手站在一旁,恭敬地答了声是。 信帝端起茶盏,刚刚放到唇边,又长叹一声,将茶盏放回了原处,“还是吉家?”这一次宁誉没有回答,信帝也不逼他,合起奏折扔到了一边,“累了,走吧,陪朕去御花园逛逛。” 在这个皇宫里,他才是最寂寞的人,妻妾俱亡,侥幸生还的女儿视他如仇敌,太子一贯沉默寡言,便是同自己说话也一本正经,唯有那吉家小丫头进宫时,他才露出了一丝少年的鲜活气。自己与贞敬皇后之间,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正所谓爱之深而责之切,若他天性愚钝,如庶子那般懦弱无能也就罢了,偏他从小便聪慧过人,且难得的沉着冷静,是以他对他的考验和要求,也就越来越多了。 “朕对你四叔,原不想只是禁足,可太后偏爱,朕又不能忤逆,只得轻拿轻放。宁啸瑾逼宫时,死去的大臣家眷,朕都可以抚恤(谁能来抚恤朕);唯独你四叔,无诏登基、肆行屠戮、擅杀大臣、逼死我睿王府几百条人命,朕却莫可奈何……鸢儿的心里,只怕还在怪朕。” 江山易主,从来就没有兵不血刃的说法,那些个身不由己的理由,即使父皇不说,他也全都明白:宁啸琛其人,自小便不羁而疯-狂,为了羞辱父皇,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由他授意禁卫军,私设的那些刑具和囚室,即便是李恒见了也忍不住摇头。有时候,死亡并不痛苦,折辱才是凌迟,鸢儿还小,自然不明白这个道理。 天家富贵,在她眼里不啻于粪土一抔,若他为了私念,强行留她在宫里,只怕那份共过生死的情谊,有朝一日会变成怨恨……想到这里,宁誉的心中便一阵抽痛,才说鸢儿还小,其实四儿,又何尝长大了? “若是,将鸢儿指配给吉翰林,你看如何?”信帝走着走着,忽然异想天开,停下了脚步。 宁誉一愣,随即问道:“父皇所言,可是鸢儿的意思?” 信帝立时又叹了口气,举步向前走了几步,方才重新开口:“昨日,徐宥京有本启奏,说朕的后宫空虚,着实不像样子……朕想着,你也不小了,便是你四叔那里,也该有几位可心的人看着,左右人来了,也只是先在宫里住着,总不会像现在这样,每个地方都空空荡荡的,”他看了儿子一眼,安抚道,“过几日,朕便封吉祥为郡主,让她也参选,与你做个良娣如何?” 商人之女,再怎么粉饰太平,也抹不掉出身低贱这个事实,信帝以为,他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没想到宁誉,一脸肃穆地沉思了片刻之后,竟然给拒绝了。 “为什么?”信帝大惑不解,难道他猜错了,儿子对那颗小白菜,压根就没有男女之情? 怎么可能? 宁誉目光萧索,不知道看向了何处:“四儿并非一般女子,莫说是良娣,便是叫她做太子妃,她也未必肯同意。” 宁鸢从吉府归来之后,满嘴里都是吉家妹妹,一会儿说她手艺好心思单纯,一会儿又说她志向高洁与众不同,种种溢美之词,不要命的往外甩,更令人心向往之的便是四儿的“鸟听阁”,一池幽幽荡荡的莲花,和碎金般的阳光洒满了的回廊,还有那只没有笼门的鸟笼,和看起来可怕吃起来奇香的臭豆腐……这样的女子,如何肯把自己关在后宫里面? 天地荡阔,她想要的,恰恰是他给不了的。宁誉心下凄楚,忍不住又闭紧了嘴巴。 其实四喜并没有他想的这么透彻,晚餐用的是红枣合欢粥,黏黏的胭脂香米,加了洗净的合-欢花和大枣,用小火煨着,一直到米粒都裂开,露出了粉白的瓤子,才算熬好。粥不稀不稠,调入蜂蜜或是红糖,甜甜的一点儿也不腻人,用勺子舀起来,能带出一条长长的线。 合-欢不像槐花茉莉,香气极为清淡,有一种雨后仙草般的清新,吃过之后,不但肠胃是暖的,就连心口脸上,都仿佛被暖风拂过了一般。 四喜吃过粥,便觉得有些困倦,早早就歇下了: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穿了条极短的裙子,坐在八仙桌边上,晃荡着两条细白的长腿,问她:小可爱,你现在会了很多东西,有没有想过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再过不久,你就可以嫁人了吧?记住,不管要嫁给谁,千万别把幸福寄托在男人身上,幸福,是自己给自己的。 女人啊,要有一份清醒,哪怕有幸遇到了良人,愿意宠着你惯着你,也得保留那份清醒,因为,男人会厌倦,女人也会。未嫁从父出嫁从夫,把自己的生活能力都熬没了的女人,是不会幸福的。你可以想一想,选择不一样的人生,拓展眼界,跳出小格局,你甚至可以走出去,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记住,不要抛弃自我,因为那样的女子,最后的结局都有些悲惨。 四喜忽地一声坐了起来,帐外阳光明媚,守夜的丫头隔着窗子,笑嘻嘻地说着什么:“翠儿姐姐你快看,这只小黄嘴又来找吃的了。” 婉转的鸟鸣声,啾啾啾啾地唱了好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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