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曾经的少年,已经长得这般高了。 四喜不由自主地、慢慢走了过去:“誉哥哥。” 宁誉的背脊陡然一僵,原本的忐忑和期待,突然间落到了实处。这个声音,这个称呼,有多久没有听到过了?终究是熬不过想念,又这样来了,他闭上眼睛,努力地稳住情绪,转过身来行了个礼:“四妹妹,大喜了。” 刚刚向前迈出的脚步又停了下来,四喜的目光向宁誉的脸上,飞快地扫了一眼,弯下身来回了个福礼:“多谢,太子殿下。” 咫尺的距离,忽然间拉长,仿若再也不能逾越一般。 宁誉和四喜的脸上,都带了一丝丝怅然若失,这一幕落在外人眼中,自然是明显的冷淡和疏离,前来传旨的太监福泉,轻轻咳嗽了一声,加快步伐堆着笑意迎了出来。 “这位便是淮阳郡主?果然出尘脱俗,殿下与郡主若不介意,可否移步入内,容奴婢宣读圣旨?” 要求合情合理,宁誉自然地退后了半步,满心的渴求亲近,变成了刻意的拉开距离。 四喜垂首走了过去,流动的裙角如卷起的白浪,自他身前掠过,明明只有数日未见,便生分到了这般田地,两人之前的五年,竟都化成了过眼云烟?宁誉是如何走进去的,自己也弄不明白,只知道四喜跪下,听宣旨太监把圣旨朗读了,才站起身来与众人说话。 他勉强打起精神,朝四喜那边望去,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只能当自己是没嘴的葫芦,单剩下了心里的情谊,压得他胸口闷痛。 福泉传旨已毕,巧妙而含蓄地说起了选秀的事情,大概的意思是说,本朝一直有选秀制度,皇族内部缺老婆和小老婆的人实在不少,凡是七品以上官员的家属,年岁不低于十四的,都要参加选秀,算来算去,淮阳郡主也在参选之列,所以,作为皇帝看重的人家,自然也要尽早准备……吧啦吧啦地说了一堆,吉大利夫妇仍是一脸懵懂。 唯独四喜,仿佛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等他把话全部说完,立时就跪下了:“烦请公公转告,民女并不想攀附皇家,惟愿有生之年,侍奉于双亲膝下,这个郡主,民女情愿不做,求皇上允许民女,不参加选秀。” 此言既出,所有人都愣了,且不说吉大利夫妇无比感动,便是那太监福泉,也略微有些动容,他活到如今的年岁,见过的人和事也算不少了,不愿意入宫的秀女也有,可这样公开说出来的却不多,更何况开口拒绝封赏,只为了要在家中尽孝?这事儿他可做不了主。 福泉连忙让过一旁,表示自己不敢受郡主的大礼,使眼色让两位教养嬷嬷把四喜搀了起来。 “这……郡主既接了旨意,便已经是郡主了,您的意思,老奴当可代为传达,至于这两位嬷嬷,都是皇上赐给郡主的,三日后入宫谢恩,郡主可亲自与皇上说起。” 免得被有心人知道了,穿凿附会,传成个恃宠生娇抗旨不遵,那可就不好了,京城就这么大的地方,那些个贵女们,整日里无事便是串门子烧香游湖赏花,凑在一起不说人闲话,还有什么共同语言?像安国公府这般,莫名其妙就得了皇上青眼的门第,自然会被人视为暴发户,那起子红眼病们,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嚼舌根呢,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些话福泉可不能说,只能交给徐嬷嬷和顾嬷嬷,由她们慢慢点化着,开导着。 郝氏张了张嘴,刚想说之前得了不少赏赐,又买了不少下人,委实不缺少奴婢,就被吉大利在衣袖上扥了一把,别的他不知道,可皇帝赏的人,万万不能推辞,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四儿也是太任性了。想到此处,他便向宁誉那边望去,目之所及,竟然是空空落落,太子殿下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四喜没了心情,送走李公公,便带着两位嬷嬷,向自己的鸟听阁走去。 吃完翠儿的点心,又听了一会子鸟叫,此时的宁鸢,已经趴在栏杆边上睡着了。司晨司雨接了小丫头递来的褂子,披在公主身上,小心翼翼地守在了一旁:难得好睡,应该让公主多睡一会儿,若是在宫里,别说睡觉了,便是打个盹,公主也会被噩梦惊醒,虽然寻了太医喝了苦药,却依然不见起效,唯独在这里,公主可以安然小睡,也许这就是她愿意来国公府的理由? 四喜穿过月洞门,随手在蔷薇花墙边的菜地里,抓了一把小葱。 翠儿刚想说话,徐嬷嬷便上前半步,板着脸道:“郡主此举不合规矩,女子走路,当莲步轻移,步子大了显得粗俗,步子小了便是扭捏,要不大不小,方可赏心悦目。奴婢知道,郡主擅长烹饪,只是这摘葱的活计,还是交给奴婢为好。” 四喜看了看手里的小葱,随手塞给了翠儿:“你帮我拿着吧,等下蒸蛋羹用。” 顾嬷嬷格外和婉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郡主宽和待下,本是奴婢们的福气,只是这样,也不合规矩……主便是主,仆便是仆,主子和奴婢,生来便是不同的人,总要保持些距离才好。” 这种说法简直可笑,谁不是爹生娘养赤条条来的?四喜有心顶回去,却想到这两位嬷嬷初来乍到,肯定想做出点成绩给大家瞧瞧,刚一见面,何必要给人下马威呢?翠儿正一脸委屈,眼巴巴地瞅着她,四喜抓过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顾嬷嬷长叹一声,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一行人穿过水榭边上的竹桥,走进了红漆柱子的回廊,四喜朝莲池那边望了望,刚想叫翠儿去唤宁鸢,便听到徐嬷嬷呆板严厉的声音,又气呼呼地响了起来:“世家贵女,行止之间,当端正肃穆不偏不倚,若左顾右盼搔首弄姿,只怕会给人留下轻浮的印象,实为不妥。” 四喜登时语塞,轻浮?搔首弄姿?她?这两位嬷嬷还真是人才,一个□□脸一个唱白脸,一个先说一个后说,谁也不跟谁抢,打配合似的默契十足,想把她□□成淑女典范? “公主的规矩,也是您二位教的?”四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仗势欺人。 顾嬷嬷连眼皮都没有抬,垂着眼睑,恭顺地说道:“不敢当郡主的您字,奴婢只是奴婢,公主自幼,由故淑妃教导,她的规矩,自然不该奴婢评说。” 一推六二五,推得倒干净利落,合着摊上她俩,是她活该? 那边厢司晨司雨,已经看到了徐、顾两位嬷嬷,连忙去推凌寒公主。 “干嘛啊?本公主还没睡醒呢,别吵我!”宁鸢起床气不小,一抬手打翻了竹凳,空碟子掉在地上,顿时碎成了几瓣。 四喜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宁鸢愣神,抬头瞅了瞅她,又瞧了瞧她身边的两位嬷嬷,站起身来做了个告辞的动作:“本公主还有事,改日再来拜访,就此告辞。” 说完便带着那几位宫女,毫不犹豫地溜了。 一个逃跑的动作,被她做得如行云流水,真令四喜佩服,又夹杂着痛心。 再看徐、顾两位嬷嬷,就像泥塑木雕一般,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只在宁鸢经过的时候屈了屈膝盖,行了个福礼,便又回复了目不斜视的端正姿态。 这哪里是教养嬷嬷,分明是哼哈二将! 四喜连烹饪的心情都没了,人为什么要做好吃的?因为那些菜肴,无论是自己吃也好,别人吃也好,得到和看到的幸福,永远比美食本身,更令人欢喜雀跃。四喜还记得师傅说过,做菜的时候,一定要用诚心和爱心,可是此刻,她觉得诚心和爱心,统统变成了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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