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退回到了司机所说的小路口,整体路程往回望,距离景区怎么也还有一个多小时。 沿途三两个渔友从水库方向慢慢往回走,碰到司机了,两不相识却还用当地话打了招呼,看这模样,应该是长年户外运动身体素质好,并没打算坐司机的返程车。 司机拉开驾驶门上去打火。 探首看了看山头那些碎层云雾的走向,忽然窗户拉下说:“我给你们的两个电话,一个是我的,一个我们家猴崽的,你们今天要还想回景区的话,就提前打电话跟我联系,不过得在6点之前,6点后天气说不定会变,开车不安全,你们下山也不安全,反正那儿有住宿的地方,真要变了天,过一晚也很容易。” 朱光心想,这但凡山顶别墅半山大院的,无不是坐地起价寸土寸金之地,还是唯一住宿的地方,得飚到多少钱一晚啊。 宋闲拎下行李,站在半山坡上穷极四目看了一遭,雾气上腾,候鸟入林,阳光保持在这个温度比他平时晒的要好。 “既然来都来了,还是赶紧走吧,要是上山不远,咱们今晚还是可以及时赶到龙岩的,就是担心山上没信号,你现在最好还把火车票订单确认一遍。” 朱光云台都架好了,既然是来捉人渣的,今天赶好一定要制出一场动作大电影。 他翻开12306确认了遍,明天12:50龙岩到杭州二等座两张,妥妥的。 * 上山相对容易,和所有登山客一样,宋闲和朱光不约而同捡了树枝当拐杖。 山草茂密,刚过了莺飞草长的季节,供游蛇蟾蜍潜伏的地方比较多,走之前,棍子在路基两面拍打拍打,等走干净了,人再过去。 这么三步一停五步一走的过了半个多小时,宋闲回头朝山下望,路是看不见了,但作为路口标识的老香樟还在,几片叶子,光影粼粼。 朱光的兴致比较大,直播开一个多小时,电格退到只剩30%电量,但因为直播室人群多,激昂澎湃像打了鸡血一样,不知要亢奋到什么时候。 空气比较湿润,宋闲害怕晚上气候有变,琢磨着朱光既然正在兴头上,那么舍命陪君子还可以再走半个小时,如果仍然不见登仙楼的踪迹话,两人就得商量一下适时下山。 …… 杉木成荫,山体走势缓慢但植被已过渡成了年老之态,树干大都是笔直的,茂密将山路夹成窄窄一条,阳光在这一盏茶的功夫之间彻底消失,等到再出来的时候,山上出现棵根垂阔冠的大榕树,陡峭山壁上,姿态错中有弯,枝根苍劲有力。 朱光立马镜头对准,各个角度拍了一遍,短短两分钟,好多粉丝在弹幕科普: “这一看就是小几十年成材的高山榕树,只有单独一棵的话,应该是候鸟不小心把种子带过来的。” “听说榕树是自然界唯一能够‘独木成林’的树种,像这种中空外弯的,刚开始中间肯定得有其他的树,不过榕树种子被风刮到这儿后,就直接在树上生根发芽,等到长大一点,根就缠到树木底部去,开始夺取这些树木的养料和水份,再经过很多年,榕树把原生木勒死替而代之,就会变成现在这种弯曲的模样,这过程还有个学名,叫‘绞杀现象’。” 朱光反脑补一波后,不由自主的远离榕树退开两步,难怪长那么茂密,这玩意儿居然这么狠。 天色少时阴去一半。 抬起手背,几滴远处飘来的水落到皮肤上,凉凉的,宋闲知道,差不多就应该要往回走了。 前边山路打转,走了很长一截平地,甚至坡地一路下降。 宋闲走不动了,试着跟朱光打商量:“要么还是回去吧,我看这个天色,下起雨来肯定很麻烦。” 朱光也意识手机发热不轻,抓拍两张照片后退出直播,这么静下来一瞧,确实是连哪跟哪都分不清了。 不过,他揉了揉眼,再睁开:“奇怪啊,我怎么觉得好像来过这似的。” 丛林中,有什么东西游走而过将草地拨发一阵动静,几只鸟儿歇在枝头筑巢,笃笃笃的啃走两段枯枝,悉悉索索,撞合在了一处。 “宋……表哥,你眼神好,看看前面是不是躺着个人?” 朱光应该是看见什么了,目光直勾勾的,但一定不是那种美好到需要用手机拍下来的画面,宋闲心里打了个等,平时来来往往人多的时候视之为浮云,突然荒山野岭说“有个人”,这种感觉像是什么外星事件让他们给摊上了。 他想象不到事情接下去的走向,不过朱光这会儿侠义心肠的跑了过去。 “有人有人,表哥快来看。” 已经摊上了,那还是看看吧。 那人昏迷了半响,和他们一样背着登山包,好久没清理过的倒在边坎上,这一倒,似乎有超过6小时的间隔没挪窝,树叶,绒絮,毫无忌惮的铺层在他身上,红色甲虫全家出动,至今还在他身上爬啊爬的,但是看模样,又不像是完全没有知觉。 还在呼吸。 这个天气上山,脱水、心悸、旧病复发都有可能。 朱光正想上去拍拍他的脸,无论如何,清醒之后有话好说,但没想到手指还没凑近,猛地被人掐住,指甲一扣一陷,疼的是牙关一哆嗦。 “嗬……嗬……” 陡然间就醒了,喉咙里引水灌渠一样,呼呼嗬嗬。 朱光慌得没有一耳光抽出去,忍着手上的疼,装他孙子的大方:“你放松啊放松啊,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这人估计是遭了什么大变,意识清醒一点,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宋闲慢吞吞的在心底绷上一根弦,问他:“你怎么了,能不能说话,感觉那儿不舒服?” 只见那人唇色惨白,痉挛不止的指脚踝上两指处小腿肚肿胀起来的地方:“蛇……蛇……” 好像还真出血了,宋闲下意识的拿木棍四处一通驱赶,想到司机刚才说过的话,这山头附近,没想到还真的有蛇。 “带我……带我……登……” 宋闲心跳加速:“什么?” “带……登仙……楼……救我!” 甫一说完腿乱蹬,散发着腥臭的泡沫溢出口角往外冒,再去探鼻息,至少慢了一半。 朱光当即想到近几年来那些过马路的扯皮案,心想完了完了:“这要是被人看到了,会不会,会不会以为是我们毒死他的啊?” 这种情况,宋闲也没遇到过:“如果要急救的话,是不是要像电视上那样把毒吸出来?” 朱光结结巴巴的:“不不不不,那是电视剧,不能吸,吸了,咱咱们也得去。” 说完了又说等等,他赶紧上个直播,请教一下无所不能的小粉丝们。 * 早该想到网络不稳定的,进入山地都这么久了,这人如果发现自己被蛇咬,昏迷之前,怎么可能没想到打电话求救? 是个经常劳作的庄稼人,骨骼不大,但体重超标。 中毒的时间超过了6个多小时,现在回景区怎么也低不过2个钟头,他说的没错,往前走,去登仙楼找人救他怎么也比下山强。 人太重,宋闲和朱光就轮换卸下行李背,背到上坡路,两人实在抗挑不动,就演变为四肢一摊兜尸一样将他抬上去。 天渐黑的时候,中途见到了那株半栖于悬崖边的老椿树,上面挂一灯笼,像振成楼的装饰一样,写了龙飞凤舞的“登仙”两字。 宋闲累得不轻,看后终于有了着落,这是快到了。 跟着又走了十几分钟山路,慢慢的,红色灯笼逐渐多了起来,串成串,枝头高高挂起,数目虽不多,灯光却亮堂,山坳之间宛如一盏盏天灯。 爬上人工台阶,最先映入眼帘的长长一排弧形瓦檐。 山口的参天榕树遮天蔽日,日落西山之后,云霞抽走最后一丝白光,瓦檐从边际如线到巍峨耸立,巨大的,有如齿轮一样,在空中楼阁定格。 宋闲是个没有好奇心的人,体内有些东西早已经停凝了很久很久,但就像任督二脉一样,总有一天会有位绝世高人来帮忙一一打通,如果这个“人”非人而是物的话,这座土楼一定就是宋闲不可求遇的宝地——承启楼的两倍之大,对世间万物的容量也同样,至少有两倍吧。 …… 石板铺就的路面一块衔一块,上了露汽却不打滑,沟沟壑壑,纹路古朴,每走一步都令人有种亵渎了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罪恶感。 远处土楼的颜色一点点沾亮,楼檐前的灯笼红光曼妙深邃宁静,慢慢的,用有限的颜色将黑漆白字的匾额在人前清晰映亮,上面三个字一览无遗。 “登仙楼。” 任何来到登仙楼的人,想必都会不由自主的念出这三个字。 朱光震撼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脑子里还能唯一运转的,就是想到先得拿手机记录下这激动人心的一刻,探进口袋,这才发现电量已经被他彻彻底底败光了,不光这样,手上还担着个人呢…… 对对,他们还带着伤病,赶紧先找人来帮忙。 门口的地方,木门大开,站了不多不少刚好七个人。 …… 其中一个小丫头,穿中学生最常见的白蓝撞色校服,双马尾,夹着本厚厚的笔记本,面无表情的站正中央。跟在后边的是六个中年壮汉,短发布衣,甚至脚上穿的也是千层底,彪头大耳,一脸上世纪打手样的横气,有两排。 大门总共就才四人宽,他们这恭候多时的架势可不像是开门迎客宾至如归的模样。 保险起见,宋闲选了最常用的对白同这些人打招呼:“打扰各位,这儿,是登仙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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