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如刀,夜雨将至。 朱光压低脖子看眼前的一草一物,草物不多,杀气满满——之前听他们讲登仙楼登仙楼的,以为烧香念佛的地儿,总不至于要人命,大不了心境放平,花钱免灾做好被宰的打算,现在看起来,这地方不光是宰,像是要真“宰”——这不是完了? 校服妹子年纪不大,长的却很急。 门口站了很久过后,忽然嘴皮扯动,磕瓜子样的吐出半句话:“刘老七,差不多,就行了啊。” 没头没尾的,不是在应宋闲的话。 宋闲心一悬,把所有可能听说的典故一一借来对应,看“玄武门”“龙门阵”是不是能勉强和眼下的情景解释匹配。 结果是都不太像。 校服妹子气得直跺脚,让三五个大汉朝前去:“把他给我弄下来,看到就烦。” 壮汉得令,二话不说将宋闲朱光两人围了起来。 朱光条件反射:“喂喂,你们干什么,想干什么,我们是游客,可什么都没做。” “手往哪儿放,哪儿呢,别碰我叫你别碰我。” 宋闲也有点抵触:“这位小妹,能不能给我们解释一下再动手?” 五六个人你扭我打乱作一团,有人去抓宋闲的手,有人去撇朱光的胳膊,拉一下再撞一下,场面大有赶上春运时候的混乱,却也没按想象之中的往下走,就在前后反应过来的空档,宋闲跟朱光两人手一空,抬了一路的伤病被他们强抢了过去,四仰八叉,原模原样,看到那人脚抽筋似的踢了一下,被四个汉子一抬一扔,重重摔在了石板路上。 “刘老七,你再给我装,信不信我去拿砍刀!” 朱光以为自己听错,砍刀? …… 刘老七终于不装了,从地上麻溜儿爬起,求爹爹告奶奶似的跟小姑娘作揖:“小仙姐姐,你行行好,再收留收留我一晚吧,你看看我,我都走不动了,心里还一直惦记着你们,就一晚,再让我住一晚,明早上我就走。” 莫小仙眼睛睁得铜铃大:“就一晚啊,都病成这样了,一晚上够吗?” 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刘七瞬间来神:“那两晚也可以啊,只要小仙姐姐不嫌弃,伤养好了再走都成。” 莫小仙点点头,扔掉笔记本从背后不知哪儿抗出把红巾大马刀来。 这副德行她早看腻了,唾沫横流,血丝满布,也不知道折腾自己有什么意思,既然那么想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送他去见阎王好了,省的多费口舌同他嚼经。 “别拦我!” 刘七急忙打诨:“小仙姐姐,使不得使不得,还是请贾老出来赏颗速效救心丸,我吃完就走,吃完就走。” 莫小仙笑:“你觉得贾子平脾气比我好是吧,说不定软磨硬泡楼主也得见你。” “听好了刘老七,这是登仙楼,私人楼宅,你的租约老早就满期了,五年前签订合同的时候明明白白白纸黑字,再这么死皮赖脸赖下去,我不好,你也别想好,你戏精上身我懒得管,你今天蛇咬明日蝎蛰我也不过问,送你俩忠告,以后演戏别用力过猛,趁现在姐没歇斯底里动刀子,滚蛋滚蛋快滚蛋!” 小姑娘骂人凶归凶,但总难不让人联想一股可爱劲,刘七一张老脸都被撕干净了,这个时候竟也还笑得出来。 莫小仙简直气爆,狠狠骂道:“刘老七!” 院里大概都听见这门外的吵闹声了,中空庭院不少人探出头来看个稀奇劲,但很自觉,没人围观。两分钟过后,一个穿长袖对襟衣管家模样的老汉从里匆匆往外走,撩起的长袍之下,剪刀口鞋又轻又稳,说这步态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家,估计没人会信。 “怎么呢小仙,跟谁吵呢……哦,原来是刘七啊。” 刘老七见了菩萨一般,声线飘高:“哎呀,贾老,终于又见到你了,你看看我,这山上蛇虫鼠蚁多,又中招了不是,还请你再帮帮忙,收留一晚成不成。” 成年人说话多少顾忌情面,有道是买卖不在仁义在,尤其是晚辈长者之间,一个眼神一声长叹,在他们过来人眼里,无不是看尽后辈们人生艰难还有道阻且长,刘老七喜欢贾老,就是因为人老了,心会软。 可这会儿贾子平双手交握,咧嘴对他慢慢笑:“老七啊,一个多月了,是时候该离开了。” 刘老七眼神打了个滑:“贾老,贾前辈……” “不用说啦,你的情况我十分理解,前几天你来,我念着你情况特殊,确实跟大家商量多收留了你两夜,但是老七啊,规矩就是规矩,规矩在天意之下在人情之上,一来登仙楼不能因你坏了规矩,否则今后面临同样况景,人人效而仿之,人人便会怨你今日破此先例,再来,逃避不是解决事情的唯一办法,你从老天眼皮子底下借来这五年,应该感到庆幸,但不应该将它变成依赖,毕竟,登仙楼还没有强大到能跟天意去对抗,这么说,你明白不明白?” 刘老七风干的脸上有些失望又有些惆怅。 他手指动了动,捻住袖口将嘴角“白沫液”擦去,站在门口不知道说什么好。 贾子平让壮汉进去拿了一件军绿大衣,出来给刘七披上:“今天就在门外过夜吧,下雨了就不要下山,明早出太阳了记得要回去。” 刘老七没说什么,双眼盯着贾子平,像木雕一样。 良久,贾子平总算注意到晾在一旁许久的宋闲跟朱光了,莫小仙插回马刀,刚丢不久的笔记本抹净捡起来,中间抽了张花花绿绿的单页塞到他们身上,说:“两位小哥哥,常住还是短住啊?” 没别的什么事,贾子平就先回院内了。 * 宋闲平时很少看电视,遇见跌宕起伏的剧情大都以“纯属虚构”告诫自己,但现在真让他亲身体验一回,说实话,跟平时那种“适应”“消化”还真有点不一样。 莫小仙的变脸可以用五花八门来形容。 她抗刀的模样宋闲亲眼所见,这是来真的吗?一个处变不惊的大师面临此情此景,他会怎么做? 莫小仙声音甜甜的:“小哥哥,你们可别被刚才吓到了,现在外边天要下雨,多问一句,你们究竟住还是不住啊?” 她一脚跨进门槛,跟上去,就等于跟进登仙楼。 犹豫了下,抬脚跟上,和刘老七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他在旁低声说了句“谢了”,宋闲倒是不介意,事情闹得那么凶,他装病有他装病的原因,那个管家拒绝应该也有拒绝的道理,总之就是浪费了心急火燎将他抬上来的功夫,宋闲体格不好,现在腿酸的,晚上必须泡个脚才能缓得过来。 刘老七在身后喊了句:“我的房间可以让给他们住。” 莫小仙傲娇回头哼了一声:“要你管。” * “我呢,是这里的管家,他们叫我小仙,叫我仙姐,或者莫小仙,名字没关系,随怎么叫,知道我的职务就好。” 宋闲和朱光下意识的看了彼此一眼。 随莫小仙进入大门,穿过走道,最终抵达内环的明瓦屋檐下,目光所及,视线有所阻隔,这是中庭院筑起的略显突兀的竹兰影壁,独特的位置将院内光景堪堪切成两半,面大门的这半一共穿了六条青石道,放射状,是串起中心区域的其中几条。 从可见得的角度往里看,主楼包围的中心另有一环楼宿,一层半,楼下开门,楼上设小阳台,挂红红的灯笼,而此时此刻,似乎有不少住客正在阳台上面望风。 看到这儿,莫小仙接着便将他们带上了楼,楼梯如承启楼那样,由一块块木板交叉榫实,可这儿木料足,底子好,三个人走上去,未见得任何一丝松动,估计再加十来号人结果也一样。 灯光是过去的钨丝灯,50W,供亮足又不耗电。 经过二楼,联排的房间一带而过,莫小仙还将他们往上领。 她在前边大手比划说:“你们第一次来不清楚,这儿的房间加起来有一千多间,上上下下都是我打理的,厨房、仓库、客房、牌室,所有所有,听说听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吧,我就是干这个的,不要因为我年纪小就瞧不起我,不懂的,你们要及时问,登仙楼规矩多,别一不小心碰了禁忌,赶出去可就不能怪我了……” “不过说回来,你们到底住几天?” 宋闲不解:“住几天有区别吗?” 莫小仙道:“当然有区别啊,区别大着呢,我给你们的单页上都是登仙楼条约,看懂了才能长住,关键是,房价也不一样。” 说起价格,朱光肝胆打了个颤,畏畏缩缩的问:“你们这,多多少钱一晚?” 莫小仙带到三楼进入走廊,右手第二间:“10块钱。” * 房间不小。 之前在承启楼住过,格局分布大致和前者类似,不同的是左右套间改成了里外套间,窗户大开进深做了改良,卧室向内延伸挑出四平方空间,另搭了青砖铺的盥洗室和蓄水池。 看起来,规格碾压之下,配置设施能做的文章也大。 更意外的是,被褥床枕应有尽有,油灯,桌椅,茶壶,所有简易用品能想到的全套置齐,虽然整洁度一般,木质陶质器具占多,但避世深山能做成这样,相当不容易了。 还是那句话,交钱之后先看条约,住不住收不收,不光是一方说了算的。 朱光掏了现金,匪夷所思的还不忘追问一句:“10块钱,10块钱有地方充电吗?” 莫小仙在账本上哗哗给了一个圈圈和一个叉叉,抬起头笑说:“充电统一在一楼,手机电管够,不过,我提前告诉你登仙楼禁令第一条,那就是,无论如何,不准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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