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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庭山脚。流云城。  流云一城,算得上是堂庭山附近最大的一座城池,又因毗邻南荒女君的磐园道府,故也有南都一称。  许久不曾下山到这里,今日碰上须弥宫掌事冥王之一的静息前来串门,如故便同静息一道,再携上了早就嚷着要来流云城看热闹的铃铛,便要出门。  路上撞见长右,又说铃铛贪玩不懂事,只怕给如故添麻烦,须得有他跟着料理才好。  如故并无所谓,点头道好。  于是,一行四人便下了山。    来到流云城中后,铃铛只觉新奇极了,不一会儿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一个眼错不见,不知追着什么好玩的物什就不见踪影了。  长右四下一圈望不见她,登时便有些呆不住了。  如故便道:“你去找找吧。”  长右点头,而后快步便走了。  静息看看如故,道:“我有些日子没有过来,你这里,倒是热闹了好些。”  如故笑道:“我那园子里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如今添了些年纪小的,就热闹起来了。”  静息唇边也添了些笑意,道:“在我面前,你也好意思说什么 ‘上了年纪’的话?”  如故看看她,仍是笑。  静息似乎陡然多了些感慨,便道:“也是。一生际遇,不能只用时间长短来评判。”  如故信步走着,伸手拂过身旁经过的一株垂柳的枝桠,仍没有说话。  静息道:“有时我只觉得,自己的生活十几万年来都是千篇一律,太过无趣。但有时又觉得,这样未尝不是好事。”  如故的声音含着笑意,道:“是啊。究竟怎样算是好,怎样又算是不好呢?也不必纠结这些了。”    两人这般聊着,街市上已有人发现了如故,登时便赶上来说话。  这个问,君上近来身体可大好了?  那个问,送去的补品君上用了可喜欢?  如故便停下来,一一问好答过,道谢了几番,才复又向前走去。  只是有了第一拨寒暄问候的人之后,便会有第二拨、第三拨。  而问题也逐渐升级到——  君上竟要大婚了,不知日子定下了么?  如故一愣,反问道:“大婚?”  那胭脂铺上的老板娘便笑道:“听说那日永夜城里魔尊亲自来下聘礼,还当众羞辱了那来找茬的天庭牛鼻子一番,回护了君上,咱们心里也都畅快呢!”  静息看看如故,面上带了些探寻的思忖。  如故却是满头问号和黑线。  回护她?  天知道那魔王头子除了站在一边看好戏,最后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丢下那个破城印一走了之之外,真是再没高抬过一下他的贵手了。  连这都能风传成这样的版本,是她这个做君上的粉红实在太稀少,还是她南荒诸民的脑洞太发达了?  不知该如何解释,如故便只简要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而后,在新一波人群围过来之前,拉着静息便逃了。    最终,两人还是没能在城里找到一块清净的落脚地,于是还是出来到了城郊。  席地而坐于一棵巨大的青梨树下。  正值花季,满枝粉白花垂下,在风中悠悠摇曳。  如故道:“本来还想带你到城里面的云斋茶楼坐坐,听说他们新调出了一种香茶——现在倒也罢了,咱们还是就在这里歇歇吧。”  静息便道:“看这光景,你也该很久没来流云城了——不然,大家也不至于这么稀罕了。”  如故道:“你知道的,近来事情不少。”  静息道:“如恒的丧礼,我去了。”  半晌,如故道:“很盛大,是吗?”  静息道:“是。不止像我们一般的平辈,年长一辈也来了不少——连许久不曾露面的太乙真人也到了。另外,普陀山便不用说了,连大雷音寺也派了过江罗汉前来随礼。”  如故垂了目,没有说话。  静息坐在树下,忽然一叹,道:“不知是否该说早有预感,我也同你提过:只怕如恒与广厦一事,终究是不得善终。”  如故抬头看看静息,只见她望着远处溪流,一边道:“凡人也好,神仙也罢,若是没有执念,这一生便是了无趣味,但若执念太过深重,却也难得善终。”  如故半晌无言,而后微微一笑,道:“果真是冥王。只是有时,我只觉你看淡生死,云淡风轻,有时又觉得你不近人情。”  静息的脊背如往常一般挺的直直的,道:“你若要听假话,我却说不出。”  如故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若能早些信了你的话,用心规劝二姐放手,而非一味顺着她,她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静息稍稍侧身,直视如故,道:“我说过那么多次,你一次都没有听进去过。”  如故抬头看她,听见静息道:“各人自有各人命数,你不能对别人负责,也负不起这个责任,你只能对自己负责。之前之所以劝你这些,也并非希望你能为如恒做什么,而是希望你能放过自己。”  如故心头忽明忽暗,她道:“放过我自己?”  静息道:“对过往人事执念深重的,并不是只有如恒一个。”  静默片刻,如故道:“那不一样。二姐执念于过往,是因为她想要改变将来;但于我而言,过往便是过往,我很清楚,也从没有他想。”  静息摇头,道:“如恒她至少还在希冀着未来,而你只是驻足在过去,几千年来一步也不肯向前走——如故,你这般过活,难道不比如恒更让人心忧?”  心底深处,某个地方细微一颤。  如故转头去看不远处通往城门口的小路,没有回答。  似是不愿问出下面的话,所以静息犹豫了良久,但她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道:“那个凡界之人,你可还要找下去吗?”  静息站起身,走到如故面前,一身白衣肃静又清淡,她道:“我一直都在想,找了这样四千年,也都全无音讯,我甚至多次找了谛听去探问,但他却也从不言语,只字信息也没有。”  “以往我只是百思不得其解。但近日,如恒出了事,我却一下有些懂了——”  她俯下身子,轻轻握住了如故的手,道:“没有结果,便是答案。如故,执念到此,尚且可以回头。”  秋日清风徐来,盛开的青梨花簌簌飘下,落满两人的衣裙。  如故的双眸早已失焦,她仍旧什么也没说。  半晌,她方才回握了静息的手,声调平和,开口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静息。但是我并非我二姐。她从来都将关切之人的性命利害放在自己之前,我却不能像她一般。”  所以我,大概总是要比她活得长久些的。    静息似是并未相信,仍是皱着眉。  如故便一笑,拉着她坐回了自己身边,道:“我还有事问你。”  “你可知道我南荒有一段边界与东海相连,那界山附近总是有奇怪的人形邪物出现,试图冲击我设下的结界。我思索着,东海过去便是人界,那些东西若是从海上而来,莫不是人界的东西?所以想问一问你。”  静息道:“人形邪物?模样如何?”  如故道:“倒也看不清具体什么样子,不过是那人形被包裹在一团怨邪之气里面罢了。”  静息想了想,道:“这也奇怪。你修行御魂之术,法力至为纯净清澈,一般邪物早该远远避开,竟然还要上来冲撞你的法力结界?”  如故道:“你竟也没有头绪吗?”  静息道:“一时确实想不起什么,”而后又道:“待我回去问问遮止。”  如故道:“今日怎么不见遮止同你一起?”  静息哼一声,道:“他这些日子也不知在忙什么,人影都看不见,”而后顿了顿,忽然又道:“你说,他年纪也不小了,是否——是否也是想要成家了?”  如故闻言,险些不曾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只听她大笑两声,道:“静息,你——”  见她如此,静息脸上半是严肃,半是羞恼,道:“有什么值得你笑成这样的?”  如故忙摆手,以手掩口试图止住笑声,边道:“我不是笑你,我就是——突然听你说出这样的话,有点惊讶,”而后又道:“是出什么事了吗?你怎么突然这么想?”  顿了顿,静息才道:“这段时间跟他出去,总觉得他跟一些小姑娘勾勾搭搭的,热络的很,讲话的模样也——也跟平时很不一样,”她看看如故,面色似有些担忧,道:“所以我便想,他大概是年纪不小,想要成家了——其实想想也是,他身边那些朋友里,要好的大部分都也成家了,他看在眼里,自然也是要往心里去的。”  静息从来都是心如止水一般的人,倒也不是她故意不去闲事八卦,只是若不是真真让她放在心上的事,她断然是连看都看不到的,既看不到,自然也不会置喙。  然而今天,遮止这事,她竟很有了些碎碎念的态势。  着实,很不一般。  想来遮止这些年,也总算是要熬出头了。  如故只是抿着嘴笑,没说话。  静息便又道:“你说,我是不是该给他物色一些合适的人家?只是我从不擅长这些,你说,我该从何选起呢?”  如故向后靠在那巨大的青梨树上,摆摆手,道:“我看倒不用。遮止喜欢跟小姑娘们勾勾搭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也不用太担心。”  静息的神色认真极了,忙道:“什么意思?”  如故道:“你从不理会这些所以不知道。遮止的浪荡名号,在八荒里都是有名的,走到哪里都是要沾上几朵野花的。”  静息很是吃惊,道:“怎么会?他从没跟我说过!”  如故忍不住又有些想发笑,但还是忍住了。  她拍拍静息的肩,道:“遮止长了你近十万岁,你未出生之前他便已在这世上浪荡了十万年,要是真有心成家,想必也不会拖了这么久。”  静息的双手在袖子里攥在了一起,道:“那你的意思是?”  如故一本正经,道:“要么他就是还没浪够,要么呢——”  静息抓住她的胳膊,道:“要么什么?”  如故狡黠一笑,道:“要么就是有那么一个人,让他长久放在心里,却又求之不得。”  静息想了想,似是有些为难,道:“真是这样么?但这么多年,我却从没注意到过,”顿了顿,又道:“如故,今日听你这一遭话,我只觉得先前太不关心遮止了。我们虽然日日都在一处,但他的事情,我竟还没有你了解。”  如故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心道:遮止这个恨不得每天招摇过市把全世界的眼珠子都聚集在他一人身上的妖孽,倒是谁想整天听说他那些破事了?  静息便又道:“我这次回去之后,会回好好留意下的。”  如故便也笑着点头。    忽然间,胸口一阵浅浅闷痛,如故伸手攥住胸口时,登时又觉得左手手腕上也有些刺痛。  低头去看时,手腕上多出了些不知何时碰伤的红痕,别无其他。  静息忙也凑过来,道:“怎么了?”看见她手腕上的红痕,又道:“可是在哪里擦到了?”  胸口闷痛只有一瞬,很快消失了。  如故便摇摇头,道:“没事。只是红了,并没擦破皮,没事。”  静息便又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如故点头。  静息便道:“那魔尊荣桓对你,到底是敌是友?”  如故无奈,道:“拜托,静息,饶了我吧。”  看她不胜其扰的模样,难得的,静息唇边竟多了两分笑意。  她道:“你的美貌在八荒里早是公认的事实。只是因为重尧的关系,这些年来统共也没几个敢上来表明倾慕的。”  不知曾抱怨过多少次静息的没有人情味,如今如故只觉得,这些抱怨都又原本反馈到了自己身上。  如故哭笑不得地站起身,道:“那不知静息殿下对我这枝桃花,有何高见吗?”  静息的神色仍然认真,她道:“既能以青龙盘月印下聘,说明他在乎你。但如此不顾后果将你置于众口铄金的境况里,说明他还不够在乎你。”  如故大笑,道:“在乎?”而后摆摆手,道:“你向来不懂这些人心算计,静息——我跟荣桓的梁子结了不止一条,只怕他选了那么个时间到我磐园里,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静息道:“青龙盘月印怎样也算是荣桓从不离身的心爱之物,就像你的平沙凤骨萧一样——若真是不安好心,如故,你又可会轻易将自己的平沙玉箫赠予厌恶的敌人?”  如故脱口道:“那不一样!”  静息却也没接话,只是又道:“而且,如故,你跟荣桓之间,又到底有什么厉害的梁子呢?”  如故竟一愣,听她继续道:“北嚣山那次,你也说了,权作和之前欠下魔界的债相抵,一笔勾销;后来岐山这次,虽然动机有待考察,但他确实救了你——南荒向来不和魔界打交道,我已想不出还有什么要紧的梁子了。”  如故上前一步,道:“静息,你到底——”  静息却只是摇摇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故,只是觉得荣桓对你似是十分关注——就前几天,他竟然到了我的须弥宫里,打听关于古江庭国的事。”  如故一惊,道:“什么?”  静息也站起身来,道:“我也很惊讶,想探问他打听的原因,他的口风却也很紧,什么都没说。之后,他又旁敲侧击地问,八荒神祇若入轮回,有哪些方法和可能?轮回种种,可会留下记录?”  如故满面不可置信,没有说话。  静息道:“我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多说,只说若非被天帝赐罚下界,须弥宫这里是一概没有记录的。若是循着天命入轮回,神力尽失,容颜全改,那神仙本人便罢了,外人即便翻看命簿,也分不清哪个是神仙下界,哪个是真正的凡人。”  莫名的,如故只觉得心跳的很是厉害。  她又慢慢盘腿坐下了,道:“他可还说了别的什么?”  静息道:“别的倒也没什么了——不过,他倒是有句奇怪的话。他说,会否有种可能,就是神仙下界入了轮回,但自己却也不知道。”  如故道:“怎么可能?外人不知道便罢了,自己怎么可能不清楚?”  静息蹲下身子,道:“他知你我相识,虽字里行间未提及你,但我总觉得他是在打问关于你的事。你在江庭的事并无多少人知晓,他又是如何得知此事?”  如故深吸一口气,蹙起了眉。  静息道:“不管他动机为何,这事终究有些蹊跷。不管怎样,你都该留心。”  如故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点头道好。    正说着,听见不远处传来少女如铃般脆生生的笑音。  如故静息看去时,城门外不远处,一排粉白花满枝的青梨树下。  铃铛左手两串儿糖葫芦,右手一盒桂花糕,正大快朵颐着,好不开心。  长右走在她身旁,手里也拎满了大包小包,花花绿绿,尽是各种吃的玩的。  铃铛边走边吃,长右便在一旁数念她,道:“已经吃了三串糖葫芦了,今天不准吃了,一会儿到肚子里,酸的肚子疼。”  铃铛便道:“那我吃糖人儿!”  长右道:“吃了太多甜的了,今天不能吃了,太甜虫会吃牙。”  铃铛不服气,道:“怎么会!牙齿里才不会长虫呢!”  长右便瞪住她,道:“不听话,明天也没得吃了。”  铃铛见状,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揽住长右的胳膊便开始撒娇。  长右任她晃着,似乎有些不耐烦,却也没有甩开她。  最后,他将左手里的东西换到右手,绷着脸敲了铃铛的脑袋,道:“可以再吃一串糖葫芦,再不能多了,听见没?”  铃铛开心极了,扑上去抱了长右一下,而后转头看见了这边的如故和静息,便又跳起来冲她们挥挥手,银铃般的声音叫着:“阿盼的阿姐,你们看,我们买了好多好吃的!”    那般绿树芬芳之下,娇俏的紫衣少女同蓝衣少年相偕而立。  连静息这般的严肃性格,看着他们二人,竟也不自觉多了两分柔和的神色。  半晌,她又对如故道:“这样热闹些,挺好的。”  如故便也笑着点头。  静息站起身来,道:“我便先走了。过几日便是普陀山法会,到时候再见。”  如故一笑道:“你倒提醒了我,该是回师门的时候了。”  静息却又上前来,握住了她的胳膊,道:“八荒中如今是怎样状况,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也说了,我从来不懂人心斡旋一套,但若有一天,天庭真要对你不仁在先,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你可懂我的意思,如故?”  静息的眸子很沉静,沉静到有几分压抑。  如故看着她,只觉冥王静息果然还是冥王静息。  公归公,私归私。  件件分明,毫不掺连。  所以,这是她的承诺,也是她的威胁。  威胁自己最好不要做那个趁火打劫、不仁在先的人。  然而,她的担忧或许也不无道理。  如故便一哂,道:“当然。有重尧在,不论如何我都不愿真的跟天庭撕破脸。”  静息似是放下了心,她点点头,直起了身子。  话别过后,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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