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雨花阁中,有为宁贵妃吴氏庆生的晚宴。 吴氏为将门之后,其父乃镇远侯吴尚兴,镇守西北的八万精兵,皆听令于其麾下。 承启帝楚广晔即位之初,若非得了他的支持,便是有了神喻大祭司的护佑,帝位也不可能这样轻易便坐稳。 也许正因如此,这吴氏虽进宫两年不到,却深受江庭承启帝的荣宠,一路晋升,更于上月晋封了贵妃头衔。 此次生辰,乃是吴氏晋封后首次,承启帝更是亲自下了旨意督促。 内务府同尚仪局自然半分不敢怠慢,便在今日雨花阁办出了这一出胜事。 昨日下了一天的雪,尽管有清扫,地上积雪仍未能尽消。 白雪映衬下,将要掌灯时分了,天光竟还显得亮堂。 侍女白露搀扶着江庭大祭司薄西洲,慢慢穿行在御花园里。 主仆两人一路走,白露的嘴一刻也未停过,不住地念叨着薄西洲。 只听她道:“小姐,圣上专门派人送来了颜色新鲜的新衣服,小姐也不愿意穿。咱们过去的是寿宴,还是这样一身素净,叫人看了多不好……” 听了半路,薄西洲已有些烦躁。 她忽的停下了步子,打断白露,道:“白露,我觉得手有点冷。” 白露一愣,而后拍了一下自己的头,道:“你看我,小姐,居然忘记带手炉给你了!”而后下意识向身后一望,道:“偏偏现在也没人跟着。” 想到薄西洲从来不用外面的手炉,白露便又道:“小姐先忍一下,等到了雨花阁我再回来帮小姐拿手炉——太冷了,不能让小姐等在外面。” 薄西洲便道:“从雨花阁再回去就太远了。前面就是星河亭阁了,我去里面等着,你去家里拿了东西再回来。” 白露有些犹豫,道:“那亭阁虽有格挡,再怎样也是透风的,还是——” 薄西洲轻轻伸手推了她一下,道:“别啰嗦了,有这功夫早拿回来了。” 白露无法,扶着薄西洲走到亭边,又叮嘱道:“小姐,小姐就呆在亭子里,别到处走,地上都是积雪,即便扫过了也难免打滑的——” 薄西洲只得又点头,白露这方才不放心地向回走。 只是,未有走出十丈,迎面便又来了一行人。 走在最前的,步履如风,挺拔沉稳,细看去时,却是个玄衣少年。 他一身华贵玄袍,宽大的暗棕色束腰,绣金的衣襟和袖口,外罩一件同色的缎面貂皮内里的斗篷。 虽是棱角初成的五官,却已显出了夺目的轩昂。 正是在位的江庭皇帝,承启帝楚广晔。 定睛一看,白露忙下礼,道:“奴婢见过圣上!” 楚广晔只“嗯”了一声,摆手让她起来,看她只有一人,便又问道:“怎么在这里?” 还未说话,白露便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了看。 楚广晔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薄西洲一身素净的缃白色棉锦衣,外面罩了件月白色的缠枝海棠花狐裘斗篷。 她站在星河亭阁前的第二节台阶上,头顶是亭檐上白皑未消的落雪,背后是古朴半掩的阁门,身侧立了一树盛开的红梅。 她静静立在那里,看看他,而后稍稍紧了紧自己的斗篷,转开了眼。 这时,白露也已开口,道:“本来要过去雨花阁了,但是奴婢粗心,竟忘记带小姐的手炉了,正要回去拿。” 楚广晔没有说话,四周一时间有些静默。 白露此时才依稀记起,就在前两天,薄西洲与楚广晔似乎又闹了别扭,至今都未和好。 她看看薄西洲面无表情的脸,登时有些无奈之感。 随行的内监宫女们更是垂着头,一点声音也不敢出。 半晌,楚广晔方才有了动作。 他从斗篷里向旁伸出手来,道:“手炉。” 跟在他身后的内监总管周明全忙忙递了楚广晔随身的铜錾龙纹手炉到他手上。 本已是傍晚时分,宫里的灯火正一盏一盏地掌起来。 跟随楚广晔的侍从自然不敢怠慢,早已打起了灯笼跟着。 暗夜渐要浓重,却越显得星河亭阁旁的一排红梅夺目亮眼。 楚广晔越过白露,慢慢走到亭阁阶旁,两盏灯笼便也跟着他走过去。 薄西洲站的高些,他便正好可以平视她的眼。 只是,她仍是别开了视线。 未出一言,楚广晔只是伸出手去,将那龙纹手炉递到了她面前。 灯笼里,昏黄的光,摇摇曳曳。 见状,薄西洲嘴角扯开了似有似无的一点笑意,道:“当着这样多人的面,我若不接,就是违抗君命;我若接了,明日有谏臣的奏表呈上来,我便又是倚权坐大,践踏皇上的权威。圣上此举,又是一条极好的谋划,和每次一样,都逼的我无路可走。” 虽然不是没有见识过皇帝同神喻大祭司的不和,然而,薄西洲的声音甚为清淡冰凉,仿佛落雪一般,钻进在场每个人的耳中,随行的众人皆是一抖。 周围静悄极了,近十个人立在这里,却仿佛空无一人一般。 冰凉的晚风打着旋儿吹过来,卷落了几许亭阁卷檐上残留的碎雪。 有那么几片飘飘摇摇,沾在了楚广晔的肩头。 虽然心觉气恼难消,但薄西洲仍旧犹豫着,想要伸手拍掉他身上的落雪。 然而,未待她做出决定,楚广晔已在这时伸出另一只手,抓住薄西洲的手腕,强行将自己的手炉塞给了她。 而后,他再未看她一眼,转过身,边道了句:“留下两个人掌灯。”边快步走了。 周明全忙忙留了两个掌灯的内监跟着薄西洲,而后匆匆行礼也走了。 薄西洲站在那里,看着楚广晔宽大的玄色斗篷拂过路边的梅枝,红梅花瓣簌簌落下。 亥初三刻,刚至二更。 瞻录居里,炉火温暖,灯火通亮。 外室方案的右手旁,楚广晔坐在那里,伏案提笔批着奏章。 屋外忽然一阵喧闹,而后,宽厚的门帘被打起来,周明全匆匆走进来,道:“圣上,大祭司来了。” 察觉他脚步有些慌忙,楚广晔表情不变,道:“来便来了,你慌什么?” 周明全不及说什么,门帘又被打了起来,楚广晔便听见了白露的声音。 只听她甚是急道:“小姐,你看路,脚下有门槛!” 而后,便是一阵侍女们的惊呼声,想必是薄西洲绊在了门槛上。 而后,又传来薄西洲清脆的嘻笑声,她道:“我又不傻,白露,那门槛就横在那里,我能看不见么?” 这样略带烂漫和骄纵的声调,是少女时候的薄西洲才有的。 大约是太过久违了的缘故,楚广晔提着笔的手竟几不可察地一抖,一滴浓墨便滚落在了笔下的奏章上。 正有些愣着的时候,薄西洲已在几个侍女的扶持下,脚步摇晃地走进来,一路走,一路嘟囔嘻笑着。 白露为她解下了厚重的斗篷后,她便忽然推开了身旁的人,踩着晃荡却轻快的脚步,一下扑到了屋子另一头的一张白狐皮的软席上。 然而,终究是醉了酒的缘故,身子不听使唤,扑过去时,头便一下撞在了软席边缘的楠木护栏上,幸而有绵软的席枕半护着,方才没有受伤。 跟着薄西洲的侍女们又是一阵惊呼,而后慌忙都赶到了席边去。 白露扶住薄西洲,紧张道:“小姐!小姐,碰到哪里了?” 只见薄西洲乜斜着眼睛,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半晌嘟囔了一句,道:“咦,怎么突然这边有点痛?” 看她已经全然糊涂,白露登时又急又气又是无奈。 楚广晔此时方才开口,向着白露,道:“怎么回事?” 白露走过来,行了礼,道:“回圣上,方才雨花阁的宴上有一样西域进贡来的葡萄酿的酒,小姐只说好喝,多喝了两杯,便有些醉了。” 楚广晔自知薄西洲的酒量了得。 宁朔大将军袁靖弘乃是薄西洲挚友,也是个千杯不醉的,但在楚广晔某些久远的幼时记忆里,两人拼酒时,薄西洲也从未输过。 此时,他便道:“只是,多喝了 ‘两杯’ 吗?” 圆的谎轻易便被拆穿了,白露飞快看了看他,而后垂了目,不敢言语。 楚广晔却仿佛了然一般,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向立在不远处的周明全道:“传轿辇来,送大祭司回琼华阁。” 此语一出,本已安静下来的薄西洲又吵闹起来。 她不满地叫着:“凭什么让我走?我就要呆在这儿,我就喜欢呆在这儿!我不走不走,就是不走!” 白露只好又垂着手解释,低声道:“本来想要直接送小姐回去的,但是小姐一路闹腾,说什么也不肯回去,非要过来瞻录居这里,所以,所以才……” 楚广晔闻言,看看软席上一脸执拗,撒泼耍赖的薄西洲。 若说这些年来,他与薄西洲之间的一切都已面目全非了的话,那么至少,她这样让他头痛的本事,倒是分毫没变。 似是轻叹了一口气,楚广晔复又向着周明全道:“吩咐下去,熬点醒酒汤送来。” 周明全忙答应着去了。 这边醉酒的薄西洲已经在侍女的搀扶下躺在了软席上,白露便遣散了跟着的一群人,自己一人留下来照顾薄西洲。 只不过,几个侍女方才出去,周明全便又进来回报,说京兆左冯翊于谦奉命来了,问楚广晔,还见不见? 看周明全的目光稍稍瞟了瞟软席一侧,楚广晔便知了他的意思。 略想了想,楚广晔道:“本该今天下午就见的,耽搁了才挪到晚上,不能再拖了。宣。” 周明全亦知楚广晔向来是今日事今日毕,此时便自下去宣布召见。 倒是白露看楚广晔这边有政事,有些惶然不安。 楚广晔便道:“无妨。你照看着她便好。” 白露忙答应着。 那左冯翊于谦走进瞻录居,向承启帝下了礼问安。 直起身子时,余光瞟见一侧软席上竟还有人,于谦登时便一愣。 而后,有些迟疑着,他又行礼,道:“微臣……见过大祭司。” 楚广晔对此视若无睹,只径直道:“于谦,你折子上说,京城里两家私营的车马驿站,又发生了械斗?” 于谦忙定定神,道:“回圣上,正是。上次是十天以前,今天是第二次。” 十天之内两次冲突,不该是巧合。 楚广晔眉心一皱,道:“驿站开放私营一事,进展的不顺利?” 于谦道:“圣上明鉴。皆是臣办事不力——驿站开放私营后,本来只有一家私人车马驿局在京城经营,生意做的很是红火;一个月前第二家车马驿局开张,低价竞争,揽了不少生意过去,那原来的一家被迫也只好优惠降价。只是就算这样,也挡不住第二家的势头涨的飞快。驿局之间竞争,便在街市上见缝插针停置车马,尤其闹市区域,两家便都要抢占最好的位置,本就有怨气在先,这一抢,就动起手了。” 楚广晔只是听着,并没说话,于谦便继续道:“这个月又有两家车马驿局向京兆府交了开业的申请,微臣愚见,不过才两家驿局,便闹出了这样多乱子,是否该尽快由京兆府补充一套新令来,以便日后管制?” 楚广晔放下了手中的青玉羊毫笔,眉心仍皱着,似乎在思量。 于谦便也垂手等着。 然而,一侧软席上,一个女声忽然道:“管什么管?就让他们去闹。” 于谦一愣,忙转过身子向着薄西洲,迟疑道:“微臣愚鲁,不知大祭司此言……” 楚广晔看向薄西洲,她已经坐起身子,眼里仍是未散的酒意,眸色也因此格外水亮。 薄西洲的品格,本就有着几分洒脱的英气在骨子里,醉酒后,放松了平日里的自持和谨慎,此刻举手投足间,竟带着让人心折的侠骨飒爽。 只见薄西洲盘腿坐在软席边上,勾起唇角一笑,道:“今天管了这家,明天这家扛不住压力就关门了,然后又有了新的驿局进来——于大人,这么着,你竟管得过来么?” 于谦被她问的有点愣,张张口却不知说什么。 薄西洲便道:“他们不是要竞价争抢闹腾么?让他们去闹。他们争的越厉害,价钱拉的越低,越是便民,也好让那些驿局明白,他们这一行该是靠客量赚钱的,不是靠高价钱。不管一开始有多少家,等他们竞价折腾够了,兜不住底的、经营不好的、扛不住压力的驿局自然会关门,最后留下的不过也就一两家罢了,驿局这行本就是适合垄断经营,方才可靠便捷。这时候,于大人,就是你们京兆府出面的时候了。” 薄西洲坐在软席边沿,伸手撷了一旁矮桌上青瓷象嵌云鹤纹瓶里的一支梅花,放在手中把玩着,一面继续道:“颁布你的新令,固定他们的价格,规范他们停置车马的位置,该怎么管理就怎么管理。” 于谦却仍有疑惑,道:“大祭司所言甚是。只是,关于驿局之间的械斗冲突,也便一并放任吗?” 薄西洲撇撇嘴,道:“罚金。照着他们的月入额倍数来罚。不管是哪方的过错,只要有不良冲突,第一次罚两倍的月入额,第二次四倍,第三次八倍。若是不心疼钱,他们便只管去闹。” 于谦闻言,略略一想,登觉似有醍醐灌顶之感。 只是,承启帝尚在此,他却也不敢说什么,仍是转向了楚广晔。 楚广晔看着薄西洲,眼底似有一抹说不出的温和。 半晌,他似乎笑了笑,道:“按大祭司说的,再递个折子上来,之后这般处置就好。” 于谦领命,而后便退下了。 楚广晔复又低头去看奏章,这边,薄西洲手里转着梅花,一面瞅着他直瞧,楚广晔却一眼都不曾看过来。 这般呆了有一炷香时间,薄西洲忽的站起身,推开白露,晃着脚步走到了楚广晔那边,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他桌案的右手边,而后,将梅花枝伸到他面前,不停晃着。 梅花的冷香,混合着她衣袖中某种清淡的茶花香,瞬间盈满了玄衣少年的鼻息。 楚广晔终于停下了笔,手腕担在案边,抬头去看薄西洲,道:“已经醉了,还要这般闹。” 这边白露见状,便悄悄退了下去,只留他们二人在屋里。 薄西洲却又开始嘻笑,双手托住下巴,瞅着他,道:“宁贵妃过生辰,雨花阁里宴都没有散,你怎么就走了?” 楚广晔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道:“有公事。” 只有三个字。 薄西洲想,只有三个字。 是因为他们又闹了别扭,还是他从来都是如此? 她想,大约她真有些醉了,想要想起上一次他们之间正常的对话。 没有别扭,没有矛盾,开心坦然对话的时候。 但是,她竟想不到。 总是在闹别扭。 因为政事,因为家事,因为捕风捉影的一句话。 她不再说话,只是托着下巴,看着他。 白露便在这个时候,打起了门帘,送了醒酒汤上来。 只是,待要递给薄西洲时,她却摇头,道:“不想喝。” 白露道:“小姐,喝了那么多酒,怎么能不喝醒酒汤?不然明天就要难受了!” 薄西洲看看那汤,再看看白露认真的眼神,忽觉想要发笑。 她道:“白露,这个竟是解药吗?” 解药? 白露一愣,心觉薄西洲还是喝酒喝糊涂了。 她便顺着薄西洲的话,哄道:“是是,这就是解药,小姐,快喝了,来。” 薄西洲却转开了眼,声音清淡又平静,仿若一瞬间褪回了平日的模样。 她道:“不用了。早就不需要了。” 白露仍要劝她,楚广晔却搁下了笔,道:“汤搁在这儿。先下去吧。” 白露便行了礼,快步下去了。 楚广晔终于好好抬头看着她,眸色又稳又静。 他道:“喝了。” 薄西洲放下了手里的梅枝,仍是看着他,面上却没了表情。 他才有多大? 她想。 十七岁而已。 但为什么看起来,仿佛比她还要大些似的。 这般想着,她伸出手去,轻轻触一触他的额头,仿若自语一般,道:“皱纹吗……” 楚广晔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眉心一拧,额头上的皱纹登时更深了。 他道:“薄西洲。” 薄西洲似有些愣,直直看着他,忽然道:“不要烦恼,好吗?” 楚广晔一怔。 薄西洲便反过来攥住了他的手,展颜笑了,道:“广晔,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之前不是一直都说要我带你出去玩吗?去看贺兰积雪,白帝彩云,巫山沧海……你总不相信那巫山的山鬼真有那么美,说是一定要亲自找她出来才罢休……不是还说,说你是人肉活地图,早就把各府县的地图都背了下来,只要带着你,我到哪里都不会迷路的……” 楚广晔看着她,手被她紧紧攥着,他的眸色里竟有掩不住的动荡。 只是,看着她如此无瑕澄澈的笑颜,楚广晔此刻仿佛才确信,她大约,真的醉了。 该是有些苦涩难咽的心情,但或许早已浸在这苦痛中太久,所以早也感受不到了。 薄西洲晃晃他的手,追问着:“好不好?我们出门去玩,好不好?” 楚广晔竟也难得地露出了些许笑容,半晌,他哑声道:“好。”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薄西洲才松开手,笑道:“那你看折子啊,我就在这里,不会吵你的。” 过了许久,楚广晔再从奏章上抬起头来时,薄西洲已然伏在桌案另一边睡着了。 手边仍是那碗醒酒汤,终究还是没能让她喝下去。 楚广晔似乎很是无可奈何。 搁下笔,看了她半晌,而后站起身来,走到另一侧,慢慢抱起薄西洲来,送她到里面内室的床榻上,安置妥当。 之后,他便坐在床侧,看她脸颊微微潮红着,闭目沉酣。 床头的两支红梅幽幽吐着芬芳,室中一片静寂。 这般过了不知多久,周明全打起帘子走进来,垂着头,轻声道:“皇上,快要三更了。宁贵妃那边准备好了侍寝,问皇上什么时候过去?” 楚广晔回过神来,定定心,便要起身,道:“知道了。” 然而,便在说话的瞬间,床上沉酣的人儿,忽然伸出手来,紧紧攥住了楚广晔的衣袖。 她攥的那样紧,那样用力,楚广晔一下又坐回了床边。 他看看自己的衣袖,再看看床上的人,眸色里满是不可置信。 那边周明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又轻声道:“皇上?” 楚广晔似是仍有些愣,听见周明全唤他,下意识便伸出手去,似乎想要从薄西洲手里拽出自己的衣袖。 他的手覆上了她的手。 他的手温烫,她的手如冷水般凉。 这样一冷一热,楚广晔便在一瞬间回了神。 屋子里,烛火摇曳,楚广晔的影子也被拉在了地上。 薄西洲的脸早已偏向了床的里侧,只留了一个侧影给他。 除了略显紧绷的下颌,看不见她的神情。 她的手太凉了,楚广晔便想收紧覆着她的手。 然而,她却在这时松开了手。 袖子上的束缚消失,不知为何,楚广晔的心似也跟着一空。 慢慢的,他站起身来,仍止不住地注视她的侧影。 还是一样。 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他仿佛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生命,在她看不见也感受不到的地方。 怀着最为高傲也最为卑微的心。 注视她。 只是注视。 不能走近。 也无法离开。 他的目光太过强烈迷惘,仿佛直透过薄西洲的脊背,触到她心底。 而后,她听见衣衫摩擦的声响,熟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走了。 她想。 床头,寒梅香冷,烛泪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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