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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庭山。磐园。  一早,铃铛便捧着一束朝颜花,在如故房门口左右巴望着。  长右经过,便道:“你在这儿干嘛?”  铃铛看着长右,嘴角有些瘪瘪的,道:“昨天阿盼的阿姐出门回来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觉得她好像不开心,所以一早采了花来给她。”  长右走过来,微微皱着眉,道:“那怎么不敲门进去?”  铃铛道:“我敲过了,没人来开门。”  长右上下打量一下屋门,心道:这个时辰,如故不该还没起。  这样想着,遂上去又亲自敲了敲门。  然而,果然如铃铛所说,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长右登时觉得不妙,抄手便撞开了门,大步走了进去。  一厅两室,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长右焦急地在屋中来回走动查看,却忽然在书房的桌案前停下了脚步。  铃铛一直跟在他身侧,此刻便上来走到桌前,惊讶道:“咦?这个玉箫,不是阿盼的阿姐最喜欢的那个吗?她一直都带在身上的呀!怎么被丢在这儿了?”  说着,她转头去看长右,然而,只见长右缓缓吐出一口气,焦虑神色一瞬间安定了下来。  铃铛急道:“长右,这怎么回事啊?阿盼的阿姐呢?”  长右道:“别担心,她没事。”  铃铛一头雾水,长右便又道:“她躲进自己的怀袖结境里去了。”  “怀袖结境?”铃铛忽闪着大眼睛,道:“那是什么?”  长右道:“是如故的随身结界。但她的结界术力了然,所以便生生用术力构建出了另一方天地来,称为怀袖结境。”  铃铛瞪大了眼睛,道:“另一方天地吗?什么样子的?”  长右摊开手,道:“不知道,我也没见过。”  铃铛道:“但是这听起来好好玩啊!可以自己创造一个世界一样!我也好想有自己的怀袖结境!”  长右伸手弹上她的额头,笑道:“就你,每天连练功都偷懒的懒猫,还想修炼出怀袖结境?”  铃铛皮笑着,揉揉自己的额头,又凑到长右身边,道:“长右,那你有没有怀袖结境啊?”  长右道:“我的结界术力甚是一般,自然也没有——不过我想,这八荒里能建出这怀袖结境的,只怕也没几人。”  铃铛看看他,又问道:“可你怎么就知道阿盼的阿姐躲进她自己的怀袖结境里了?”  长右伸手指了指桌上的平沙凤骨箫,道:“那平沙凤骨箫是她怀袖结境与现实的连接。你也说了,这箫她是从不离身的。箫在人不见的时候,她多半是躲进结境里去了。”  说着,一面打量那凤骨箫,一面抱臂在胸前。  如今的如故跟曾经的如故早已不相同。  倒也不能说她是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她太多的情绪总是深藏,面上只是一贯的清淡嬉笑。  也正因此,每次她进到自己的结境里的时候,大约是她又遇到无法掩藏情绪的事件了。  长右轻轻叹一口气。  这段时间,如恒就这么突然没了,接着又有了荣桓的事,天庭也因此咄咄相逼,昨日她跟了荣桓出门做了结,不知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铃铛见他许久不说话,便扯扯他的衣袖,道:“长右。”  长右转头去看,忽然发现铃铛左手上有两道红痕划伤,他登时皱了眉,道:“手上是怎么了?”  铃铛眼神一晃,而后,似是有意掩藏,忙把左手背在了身后,道:“没事没事!”  长右不由分说,从背后拉过她的左手,仔细查看。  两道红痕都颇深,其中一道已经破了皮。  铃铛有些心虚,便小声为自己解释道:“我去采花,看到有一朵开的特别好看的长在小溪那边,我就想跳过去——可是那石头上有些青苔,我就滑倒了,摔在了石滩上……”  长右听她述说,只觉哭笑不得,他道:“跳一下还会滑倒?这世上可有你这么笨的猫么?!”  铃铛不知为何,也没有再回嘴,只是稍稍垂了目。  长右道:“说来,你还未化人形的时候,跟在后面追我,平衡感可是好得很,化成人形之后反而退化了——莫不是你还不习惯这般吗?”  听他如此说,铃铛便“嗯”了一声,道:“大概是的。对不起,长右。”  她这般的反应似乎跟往常有些不同,但长右一时也不能分辨清楚。  他便道:“笨丫头,你也是该跟我道歉,因为我又要帮你处理伤口上药了。”说着扯了铃铛的袖子,拉她出了如故的房间。    怀袖结境。江庭宫城。  隆冬时节,天寒地冻,积雪深深。  泱泱宫城,雕梁朱宇,便仿若银砖玉瓦的琉璃世界。  泰安殿后的太.安宫,乃是历代江庭皇帝的起居之所,其中的瞻录居,便是皇帝的寝居。  是夜,结境中的宫城,一片漆黑静寂,唯有瞻录居中还透出了些许温黄光亮。  如故便坐在瞻录居外室一张方案的左手旁。  案上堆着两摞奏章,有两本被翻开了,放在桌案右手座旁。  如故一手撑着鬓角,注视着那两本章折,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从门边走进来,提起案上的青玉羊毫笔,完成遗留的批注。  平沙凤骨箫在她手边,烛火映在她眸中,却早已失了焦点。  这般坐着,万籁俱寂。  屋外更漏滴答,天幕上渐有雪絮落下,轻盈又冰冷。  又是一夜风雪。    翌日,从怀袖结境中出来后,如故便留书一封给长右,只说要去人界散散心,过几日再回来。  到了人界,不过信步四处走了走,如故便觉氛围不同往常,过往来人也似有些行色匆匆一般。  她心下有些疑惑,却也没有真的放在心上,还是同往常一样,寻酒馆,逛药斋,晃书局。  就这般一人晃荡了两天后,如故来到了洛阳城容华坊门前。  宓妃似乎早就在等待她一般,看见她,便从柜台后面走出来,道:“你可算来了。”  如故走进店里,道:“怎么了?”  宓妃道:“前天接到了长右的传信,说你先把自己关在了怀袖结境里一整天,而后留下封书信就走了。他只怕你有事,要我务必寻到你。”  店里并没客人,如故便从容坐在了左手边一张椅子里,笑道:“我怎么会有事?长右还是一样,婆婆妈妈的。”  宓妃坐在如故身旁,她看着如故,似是叹气一般,道:“我亦心知即便天塌下来,也不会打破你的行止分寸。”  如故看着她,仍是笑,道:“好好的怎么叹气?”  顿了顿,宓妃方道:“我有时觉得,你这样很好。有时又只觉得,好想敲碎你身上所有的枷锁。”  静默片刻,如故方道:“神仙也好,人也罢,没人能真的自由。我已很知足了。”  有侍女奉上茶水来,如故便接过来,喝了一口。  宓妃便又道:“长右既然如此紧张,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如故一摊手,道:“我不过觉得闷了,想来人界玩玩看看,哪里有什么事了?——若说真的有事,也是有些关于你的事。”  宓妃道:“关于我的?”  如故遂把这些日子来重尧荣桓白桐几人间的互动挑拣着重点跟她说了,泽盼之事也在其中。  果然,宓妃听见泽盼的真实身份,便有些紧张,她道:“你说,那个泽盼是魃族人?她是巫真的后人?”  如故道:“多半不假。”  宓妃的神色登时有些复杂,有些担忧,有些疑虑,却也有些欣慰。  她道:“那条裙子,我只听说过,却从未来得及亲眼见着巫真穿上——想来,若是同如故那条如若双生一般的话,定然也是动人极了,可是如此?”  看她如此,不知为何,如故眼眶竟有些发涩。  纵然没有真的见过那条凤临之裙,此刻如故也点了点头,道:“自然。”  宓妃又道:“你说,重尧又把泽盼接回了参木宫,他可知道她的身份了?”  如故伸手揉揉自己的眉心,道:“我也在猜。他这次接泽盼回去甚是匆忙,甚至等不及我回南荒,好像生怕泽盼多在南荒留一天似的——不过,除却知道了泽盼的身份,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可能。”  宓妃挑挑眉,听如故笑道:“便是重尧真对泽盼动了心,也未可知。”  宓妃却笑不出来,她站起身,道:“魃族想夺取伏羲之心,而重尧是挡在他们面前最大的障碍。重尧对魃族心存怜悯,即便知道了泽盼的身份,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忍心对她如何。只是那泽盼小小年纪,自幼受着丧失神力的苦痛折磨,只怕对天庭还有重尧都只有恨意在心啊,”而后转向如故,道:“你该尽早跟重尧通个气才是啊!”  如故便道:“你别急,宓妃。泽盼她,不该是你想的那般。”  如故站起身来,道:“她很纯粹,也很善良。”  宓妃仍是叹气,复又坐下来,半晌,方道:“我心知,是伏羲对不起巫真和她的族人,即便重尧和我,也难逃其咎,我也知道,魃族人值得起找回这个公道——只是,事到如今,”她又长长吐出一口气,方才继续道:“事到如今,我却也不知该如何抉择了。”  静默一瞬,如故道:“也许我本就什么都不该跟你说的。你早已不是八荒中人,又何必让你卷进这些烦恼里来?”  宓妃伸手轻拍了拍如故的手背,道:“过往种种,又岂是说断就能断干净的。更何况,他们是同我一起长大的亲人故友,你若是真的瞒了我,我才要跟你置气呢。”  自从上次跟白桐夜聊过后,如故心中便一直放着堇理与宓妃之事,此时听宓妃这样说,如故登时更觉拿捏不定的难捱。  所幸此时,有客人进门来,宓妃便起身去招呼了,如故便也稍稍松了口气。    在羿府休整了一天,看够了后羿宓妃夫妇无处不在的秀恩爱,翌日傍晚,如故便说要出门去找酒喝。  后羿便笑道:“我倒是有两家新的好酒馆给你,只是又怕宓妃这般跟你醉酒,迟早会被你带坏了的。”  宓妃嗔笑着拿手去捶后羿,如故在一旁也只有翻白眼的份。    最终,等如故宓妃两人出门时,已是华灯初上时分。  来到闹市区,宓妃顺道去到一家布庄送两包香料,如故便等在那布庄对面。  两个小童从左手边的一条巷子走出来,一个女娃,看似八九岁模样,一个男娃,个子稍矮些,看似五六岁模样。  那男娃手里举着一个风车,嘟着嘴在抱怨,道:“我就说要在前面转弯的啊,再走就要出市了!”  那女娃停下步子,四下看看,果然不假,已经是闹市边缘了。  她便嘻笑一声,道:“好像真的哎!那——我们就再往回走走看吧。”  那男娃登时便叫起来,道:“你不认路还非要乱指,害我们走了这么多没用的路,我脚都快磨破了!”  那女娃便拍拍他的头,神气道:“我是姐姐,小贺子,当然是我说了算啦!”  那小男娃便又跳脚道:“哪有你这样的姐姐!每天就会闯祸惹爹娘骂,出个门连路都不认,还老支派我干这干那的——我回家就要告诉娘,说你带我乱逛,害我脚都要磨破了!”  看着弟弟真有些气急了,那姐姐便一下转了态度,凑过来戳戳弟弟的气鼓鼓的脸蛋,一手拿出一个荷包来,道:“别生气嘛,小贺子——你看,我们今天还有钱没花光,我这就给你买吃的去,好不好呀?”  小贺子瞥眼看看身旁的姐姐,哼了一声,道:“给我买吃的?买什么?”  那姐姐便道:“买你最喜欢的酥酪,好不好呀?”  一听见自己心爱的点心,小贺子登时两眼放光,也再气不起来了。  而后,那姐姐便哄着弟弟,两人原路返回去了。    宓妃从布庄出来时,便看见如故立在街角,望着那一对姐弟的背影发呆。  曾几何时,好像也曾有过这样的一幕。  在那些纷杂又久远的记忆里。  当年,薄西洲同那江庭承启帝楚广晔,也曾是这样亲密无间的姐弟。  说也奇怪,虽然年长了楚广晔近十岁,但身负神喻天赋降生,备受诸方期待,因而事事争强好胜的红衣少女,仿佛也只有在那个孩子面前,才能坦然流露出自己的弱势。  只是,造化从来多变,两人最终竟也是这般结局。    敛敛思绪,宓妃走上前去,笑道:“都好了,我们走吧,去酒馆。”  走在路上,各个铺面都已掌起灯火来,闹市里仍旧如白天一般熙熙攘攘。  接连两三辆马车从身边经过,如故瞥眼看看车上的物件,仿佛都是搬家的行李。  联想到早几天在人界所见,如故便道:“这次下来,觉得好像哪里不太一样——最近可是有什么事发生么?”  宓妃也早已注意到了那几辆搬家的马车,此时神色竟有了几分肃然,她道:“大约是从北面京都附近过来的——近来,京都那边情势不太好。”  如故挑挑眉,道:“怎么说?”  宓妃道:“新帝年幼软弱,即位不久,那庶出长兄便联合了外戚,大约谋划着要夺位了。届时,只怕又是一场兵祸。”  如故道:“既这样,当初那小皇帝是怎么坐上这皇位的?”  宓妃道:“自然是有一派保皇党支持着。只是我看来,那保皇一派也是有些不省事,一味奢靡,好大喜功,倒是给那小皇帝添倒忙。”  夜风有些凉了,如故一面走着,一面便把双臂抱在了胸前。  看她似有些沉默,宓妃便也有些无奈一般,无声叹了一口气。  半晌,宓妃终究还是道:“相似的境遇,只是这个小皇帝却没有楚广晔那般好的运气——未能有一个豁出所有真心不移的人在身边帮衬。”  豁出所有?  真心不移?  两人走到一个高大的牌楼下,如故停下了脚步。  往前,是灯火通亮的洛林戏院,左手转角,便是两人要去的风期酒肆。  如故看看宓妃,道:“你说的那人,是我?”  宓妃亦站住了,反问道:“不是吗?”  如故道:“你明知当年的一切,宓妃。”  宓妃看着她,道:“是,正是因为我知道所有的一切,才看得明白。”  她的眸色似有些难以言语的犀利,如故竟不能直视。  转开了眼,如故道:“广晔便是广晔。他的帝王谋略睿智心胸,这世间再无第二个人可以像他。”  宓妃只慢慢吐出一口胸中之气来,没有再说话。    这时,两串大红灯笼下,前方洛林戏院的画报屏风便一下撞进了如故眼里。  一张约有一人高的楠木绢面屏风上,几段云,一座山,还有洋洒飘落的残红。  苍劲的行草书出那戏剧的名字。  如故立在那里,轻声念出,道:“楚云深……”  戏剧标题下还有两行小字,如故被吸引了注意力,抬脚便往前走。  宓妃却一下拉住了她,神色里竟有些慌张,道:“酒馆在那边,你别走差了!”  灯火通明的戏院里,不时传出声声如珠玉般掷地有声的吟唱。  如故便一笑,道:“我好久没看戏了,真是有点好奇——进去看看又何妨?酒馆又不会跑。”  说着便走到了那屏风前,看清了标题下面的那两行小字:  一段江庭旧事,寻路宏图情愿。  如故陡然一愣,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跟过来的宓妃。  宓妃却只是看着她,眉心微蹙着,说不出话来。    回不过神来,但身体却在她意识之前便行动了。  如故走至戏院大门前,伸手推开了半掩的门。  走进门里,院中灯火通亮,仿若白昼。  此时,院中宾客满座,连四周的看台上,也坐满了人。  这些,如故却都看不到。  她步伐缓缓,一步步行至宾席边缘。  戏台,便在那宽阔的庭院中央。  台上,一个少年,身着至尊的玄黑色衣衫,束着绣金色的腰带,孤身一人,伏案疾书。  念白那人读出了他所书之文,不知为何,如故竟觉得有些迷惘的难懂。  那少年却突然起身,抓起案角堆起的一沓字书,带着颓丧的怒火,尽数抛向空中。  而后,他俯下身子,猛烈咳嗽着,身材消瘦,仿如枯槁。  一张字书,飘飘摇摇,映着满院满天的飞花灯火,飞向如故。  她愣愣着,伸手将那张泛黄的纸张抓在了手里。  所有的人声喧闹都在一瞬间消失。  周围一切变成了一片空荡。  太过空荡,她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那玄衣少年便在这时抬起头来,喑哑着,出声道:“放过我吧。”  如故愣愣看着他,无意识地摇头,迷惘道:“放过……什么?”  那少年脸色苍白,目光却如炬一般,瞬间便攫住了她,他道:“薄西洲,我求你,你放过我吧。”  他的模样让她心中骤痛,她上前一步,急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那少年道:“你不是死了吗?不是要我将你烧成灰,连一丝念想都不肯留下吗?——那为什么,你还要留在这里?”  他立在那雕金镶玉的宫室中,却只显得他的身形更加孑然。  听闻此言,她登时便慌了,下意识攥紧了手里捏着的纸张,她忙道:“不是的,广晔,我不是——”  他伸手,狠狠捶上了自己的胸口,眸色竟似癫狂。  他打断她,道:“为什么?一天天,一年年,为什么你还是在这里?为什么,就连一刻也不肯离开?”  如故身形一晃,踉跄了一步。  眼前景色倏然一换,她便又到了曾经的江庭神喻大祭司府衙,琼华阁。  夜幕深沉。  她立在阁外,看着辇轿上的他,被人搀扶着,慢慢走下来。  看着他屏退了所有人,只身走进了琼华阁后的平沙筑中。  然而,他却并未进去,只是久久坐在居室门前的台阶上,她便也慢慢走过去,坐在他身侧,转头注视他。  天幕上,星点雪絮开始飘落。  他的脸色竟也如落雪一般苍白。  长夜静寂,更漏滴答。  她看着他。  泪水伴着更漏,一滴滴滚下眼眶。    破晓时分,他走出平沙筑,伴驾的队伍依然等在外面。  然而,出乎意料地,他径直走过去,拿过了一个侍卫手中的火把,使力一掷,便投在了琼华阁的门楣上。  噼啪两声。  火,登时烧了起来。  身后的侍卫和侍女都已惊惧失色,却无一人敢大声喘气。  火势渐已熊熊,彤彤火光映亮了半边天。  他孤身站在那里,注视烈火中的琼华之阁。  十一年过去,这地方,却还是如往昔一般。  给他如这火焰般炙烈的希望,然后再于上面覆上椎心刺骨的冰霜。    大火卷起阵阵烈风,掀起他的袖口袍角,火光映在他清瘦的双颊,显出些妖冶般的俊美。  热浪灼灼,如故的脸一阵阵生疼。  然而,她却仿佛着魔一般,一步步向前走去,向他身边走去。  广晔。  她喊他。  楚广晔。  往前的每一步,都沾上她的泪水。  然而,他的身影,只是向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连着那滔天的火光,一步步远去。  还是一样。  每一次,都是一样。  她永远都走不回他身边。  下一瞬,说书人的念白,叶叶声声皆如洪钟,敲进如故的耳中。  他道:“琼华阁大火,直烧了两天两夜,一派壮丽阁宇,最终夷为平地枯灰。火熄后翌日傍晚,楚帝承启溘然病崩,留下遗诏,葬于巫山,与已故江庭神喻大祭司衣冠冢墓比邻。世间于此两人功过,有褒亦有贬,赘言无用。唯巫山朝云,崪兮直上,忽兮改容,朝朝暮暮,变幻无穷。笔者乃判,纵楚云之深,却仍不及深情。”    静默一瞬,满场掌声雷动。  自从进入戏院开始,宓妃的神色本已忧惧,而如故此刻异常平静的脸色,竟更是让她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这时,如故便忽然转过身来,道:“走吧。”而后,步伐迅疾,抬脚便出了戏院大门。  宓妃跟在她身后,一颗心七上八下。  如故沿着街边走出不过几丈,忽然间便停了下来。  手里的笺纸越攥越紧,她的指甲终于戳破了纸张。  不知已经有多久,她总是立在那里,在某处漆黑无物的混沌当中。  应该是,那样渴望听见的声音。  却又连倾听的勇气都没有。  薄西洲。  他说。  你放过我。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再也支持不住,如故双膝向旁一软,坐倒在了地上。  她一手抵在心口,略略低头,便呕出一口鲜血来。  宓妃大惊,忙赶上来扶住她。  最后望了一眼手里攥着的泛黄笺纸,如故便失去了意识,昏倒在了宓妃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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