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2/16 本章有增删*********来更新了^_^希望大家喜欢新的一章! 小路两侧,由荣桓的回忆织成的光幕,顷刻间便龟裂破碎了。 如故立在那里,看着那些发光的碎片跌在地上,最终跟薰华草的光芒融为了一体。 待到回过神来时,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前方,是一片暗影绰约的层林。 回身去看时,薰华草的光芒,正沿着她走来的方向,一点点被原野上的黑暗吞噬干净,就仿佛,从不曾存在过一样。 站在原地凝视这片暗夜下的林子片刻,而后,如故便慢慢走了进去。 不知为何,林子里竟比原野上要亮堂些,微弱的光线下,勉强能看得清脚下的路。 只是,走了有一顿饭的功夫,竟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甚至于,除了如故的脚步声外,这偌大的空间里,便只剩一片死寂,再没有别的声响。 如故停下步子,睁大眼睛四下张望,心觉有些蹊跷。 这里既是荣桓的灵识世界,其中发生的一切,多少应该都是受到他的意志控制的。 他既默许她进来了,并且至今都没有针对她的排斥反应,可以算作是个配合的态度。 可这样让她在林子里兜了这么久的圈子,又是怎么回事? 正这样想着,前方忽然有两点萤火,圈圈绕绕飞了过来。 只见它们在如故面前打了两个旋儿,而后,便向她左手边的灌木丛飞去。 别无选择。 如故跟着它们,又走了一盏茶功夫后,脚下的灌木丛终于到头,一棵巨大的乔木赫然出现。 暗夜里的光线熹微,如故却觉得,那乔木下面,仿佛有个人影,靠坐在那里。 心觉那莫不是荣桓在这灵识世界中的本体,如故登时暗暗舒了一口气,同时又慢慢提起了另一口气。 她缓缓走近那棵乔木,还有树下那人。 只是,走近了才发现,树下抱膝坐着的,身量瘦小,似乎竟是个孩子。 来不及惊讶,听见她的脚步声,那孩子便抬起头来,警惕道:“是谁?!” 感受到那少年周身的戒备与紧张,如故停下了脚步,蹲下身子,微笑道:“这里这么黑,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那少年声音很是倨傲,道:“小爷我爱在哪里就在哪里,关你何事?” 如故也不介意,仍旧笑着,道:“那你又为什么坐在这树下这么半天了呢?——我想想,啊,该不会,这里太黑,你害怕了吧?” 那少年登时反驳,道:“你胡说!我怎么可能会怕黑!” 就着昏暗的光线打量面前的少年,有一个猜想渐渐从如故心底浮了起来。 她抿齿笑了,道:“虽然你不怕黑,但是我很怕——所以,我在这边点两盏灯照一下,你觉得可以吗?” 那少年看看她,道:“你看不出吗?这地方就是这样的。什么灯火也点不起来的。” 如故道:“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点不起来?” 那少年登时又不耐烦了,道:“什么为什么啊,说了本来就是这样的,没人能点起来!” 如故似有些若有所思,她道:“是吗?”一面伸手到半空虚晃一划,海棠花的织纹图腾在暗夜中忽闪了一瞬,又被夜色吞噬。 那少年便道:“你看,跟你说了没有——” 话未说完,两盏天灯,带着温黄柔和的光芒,成形于海棠花纹消失的半空处,再缓缓浮到了两人一侧。 那少年愣愣瞅着那两盏灯,灯火映亮了他嘴角脸颊上几块紫青的伤痕,还有左脸一侧蔓延到颈部的紫白色刻印。 如故看着他,心道果然。 这孩子,便是少年时的荣桓。 看他的模样,尚且水嫩的很,仿佛只有十一二岁一般。换到八荒中神仙的年龄,约莫该有几千岁。 当真还是个小鬼头的年纪啊。 如故竟似有些慨叹一般,伸手撑住了自己的下巴。 不过,若是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之后的一切都还尚未发生,而这时候的荣桓,也尚不必背负那些伤痛。 这样想着,心头竟一下有些轻松。 复又伸手抚了抚鬓角的碎发,如故忽然觉得,从方才旁观了荣桓回忆之后到现在,她心底一直有一根弦紧紧绷着。 若进来之前,对于修复他的三魂,她尚有三分信心的话,那么现在,她已连这三分都难以保证了。 心魔,都从心病而起。 若方才种种,便是他心病的根源,那么她又究竟能做什么? 那少年却忽然叫起来,道:“你你——你到底做了什么?没有人能在这里点起灯火来的!” 如故便面对着他,席地而坐,道:“那都是以前了。你看小鬼,我现在不是点起来了吗?” 那少年登时怒道:“你叫谁小鬼!!” 他发脾气的模样像是某种被踩到了尾巴的小动物,如故便又忍不住一笑,心觉:即便是那个烦人至极了的魔王头子,小时候竟也还是这样可爱。 如故便伸手过去捏捏他未受伤的一面脸颊,道:“别发脾气啦,再发脾气就不可爱了。” 不防如故突然动手动脚,那少年一下惊呆了,待如故收回手去,他似乎才回过神来。 伸手捂住了自己被如故捏过的脸颊,那少年抖着嗓子,不可置信道:“你……你竟敢……”而后又道:“你这个女人,居然敢轻薄小爷!你知道小爷我是谁吗?!” 如故道:“谁?你不就是荣桓么。” 小荣桓噌地站起来,道:“小爷我可是天定的青龙尊者,遵天命守护天之一极四海八荒,你居然敢轻薄我?!” 如故很是不屑,道:“天定的青龙尊者?我还是天定的南荒女君呢,你要怎样?” 小荣桓声音登时又高了八度,道:“你你,你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好吵。 如故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待他嚷完,方道:“你一个小人儿要不要这么别扭?那你实在觉得不甘心的话,我给你捏回来总可以了吧?”说着,把脸凑了过去。 那少年闻言,一愣。 而后,看看如故凑近的脸颊,忽觉她的笑颜在灯火下闪耀夺目极了。 脸颊蓦地一红,少年竟不自觉后退了一步,手触到了身后的树干。 即便如此,却也仍不忘嘴硬,道:“切,小爷才不稀罕!” 如故半分也不恼,仍是一张笑脸,道:“为什么受了伤?你跟别人打架了吗?” 少年道:“小爷我爱打架就打,跟你有什么关系!” 如故道:“自然,你要打架便可以打。但是,也要看你这架打的值不值得了。” 小荣桓攥紧了受伤的拳头,更着脖子,道:“他们敢说我爹的坏话,我就要揍他们,管他什么值得不值得!” 乍闻此言,如故稍稍一愣。 撑着头看了他半晌,而后,她便从袖子里摸出来随身的白七草药粉和一张丝帕,向那少年招手,道:“过来。” 那少年自然不肯,很是桀骜道:“这点小伤,小爷我才不用上药!” 如故淡淡道:“再不过来,我就又要捏你的脸了。” 少年一时有些气结,气汹汹瞪着如故。 但最后,还是慢慢向着她挪了挪身子,算作示弱了。 看她如此,如故心觉好笑,她摇了摇头,将手里的帕子沾上些药粉,轻轻涂在他的伤口上。 那少年看着她,忽然道:“你也跟他们一样想的吗?”他伸手抓住了她上药的手腕,道:“你也以为,我爹之所以失踪,是叛族投到九黎那里去了吗?!你也在心里,偷偷骂我、笑我吗?!” 看他个头小小,力气倒是很大,如故被他攥着,一下竟挣脱不开。 那少年便又大声道:“我爹不是叛徒,他是大英雄,是八荒里最有情义的大英雄!他决不会背叛自己的族人!“ 他的模样,满脸的伤痕和倔强,眼角却有些可疑的水亮。 如故看着他,只觉心底某处仿佛也被牵扯了起来。 半晌,她的另一只手覆上来,将少年的手捂在掌心,而后点点头,道:“是的。你的父亲,是这八荒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族人。” 如故的口吻,笃定而坚决,铿锵有力。 而那少年的双眸登时便红了,嗓子里有哽咽的声音泛上来,他便死死咬住了嘴唇。 如故道:“因为这样,所以才一个人在这里的吗?” 那少年松开了攥着如故的手,道:“我本来就一个人在这里。” 如故抬头望望,虽有两盏灯火点着,但不知为何,四周的林子却依然影影绰绰的,什么也看不真切。 她道:“你很喜欢这片林子么?” 那少年看看她,道:“什么?” 如故双手搭在自己膝盖上,笑道:“你这个年纪的小鬼头的话,不开心的时候想要躲起来,也一定会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是不是?” 那少年登时又嚷道:“说了不许叫我小鬼!” 他这般闹别扭的模样,如故只觉有些往事片段也被勾了上来。 她摇摇头,道:“你们这些小鬼,一个赛一个的别扭。” 那少年又气的跳了起来,指着如故,道:“你——” 所幸药也已经擦好了,如故就将手帕和药粉收回了袖子里,而后仰头看着他,一副你待要如何的表情。 一时有些静寂。 少年终究又败在了如故的目光之下,哼了一声,坐回了原处。 之后,他仍倨傲着声音,道:“你说的是谁?谁能比小爷我还别扭?” 静默一瞬,但在小荣桓意识到之前,笑容已又回到了如故脸上。 她答道:“我弟弟。” “你有弟弟?” “是。” “你们感情很好么?” 又是一顿,如故方道:“应该算是,不太好。” 小荣桓睁大眼,道:“啊?” 如故唇边仍有浅淡笑意,她道:“他小的时候,还是很亲我的。后来,出了很多事,我伤了他的心,他便什么都不愿再同我说了。” 少年的眼眸仍是黑白分明,他道:“伤了他的心?你干了什么?” 方才还是一片死寂的林子,此时却渐渐多了几许风息的流动。 若有若无的,如故似乎嗅到了树木和泥土的清香。 荣桓既然昏睡,那么此刻他灵识中发生的一切也都是幻象,写不进记忆里,醒来时便也消散了。 而面对着这样一双纯粹的眼眸,本该是从来都说不出口的话,却也似乎并没那么难了。 如故仍是一手撑住了下巴,弯着唇角,道:“他曾经是一国之君,而我为报父仇,想尽了办法要颠覆他的朝纲;也曾经想要下狠手杀了他来篡夺他的皇位,但最后关头我心软了,便没有成功;再后来,又因我妇人之仁,将军机情报泄漏给了敌国,以致江庭备战尚未完全之时便受到进攻,又酿成几乎亡国的危机;最后,他御驾亲征上了战场,而我为了回护别人,又一次站在了他的对立面,重伤了他。” 昏暗的林子里,忽然起了一阵疾风,吹的树叶枝桠瑟瑟作响,两盏灯火也在风中跳跃。 对面那少年看着她,忽然道:“江庭?” 如故便也看着他。 这两天里,她有许多事都想不通。 关于过往。 关于自己。 关于荣桓。 还有关于那棵树。 那天在东苍筑的庭院里,延维跟她说,这棵海棠树长在这里,已经有近四千年了。 但也许,正是这许许多多个想不通,才又造就了她现在的想不通。 为什么要帮荣桓?他的死活本来也和她无关。 但是,她想,即便如此,她也需要一个机会,当面问出她的疑惑。 如故点头,道:“是,江庭。” 那少年略略皱了皱眉,似乎在思索什么。 而后,他忽然道:“看你长了一张聪明脸,不像是会傻到把情报轻易给别人的笨蛋。” 听他如此说,如故忍不住笑了一声,而后伸手揪起一根地上的野草在手上绕,索性开了话匣子,道:“是我狠不下心来。高前若亡国,玄祁既是高前卫将军,又是高前大祭司的夫君,必然也不会有好下场——我本想着苏谙毓这般紧张他,必定不愿他真在战场上丢了性命,便送信警告她带玄祁离开,只不成想,谋划出了差池,他们夫妇两人没能走成,反被高前皇室软禁。为了自保,只能向高前皇室摊牌。” 她这般颠三倒四地讲着,对面那少年竟也跟得上。 他道:“可你听起来,好像一点也不怨他们泄漏秘密。” 如故换了个盘腿的姿势,道:“秘密的存在就是要被泄露的,一旦有第二个人知道,会被抖出去也是正常。” 那少年打量着她,道:“你这人真奇怪——要是我,有人敢这么把我的好心当驴肝肺还倒打一耙,我绝不会放过的!” 如故转头看看一旁影影绰绰的林子,猜想着掩在黑暗中的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树木。 她道:“倒打一耙倒不至于。于他们二人而言,高前便是休戚相关的母国,既然不能离开,自然是要跟高前共存亡的。不奇怪。” 少年似乎也不在意她说了什么,接着又叫道:“而且你这人,你老这样你弟弟会喜欢你才怪!闲着没事帮你们敌国的将军操什么心!你这简直就是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 如故转头,看看一旁漂浮摇曳着的灯火,双眸在灯火下也一片温黄。 她弯着眼睛,道:“我小的时候,特别特别喜欢那个人,天天想着要嫁给他。后来阴差阳错,感情断了,但我也没办法只当他是陌路人,看他有大难,没法袖手旁观。” 那少年想了想,一下似乎有些愤慨,道:“阴差阳错?我看这什么叫玄祁的人根本就不在乎你!不然,他怎么就娶了别人,还这么糟蹋你的好心!” 如故坐在那里,脸上的神色很安宁。 她道:“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他的记忆都被我抹干净了。他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中的风息,一瞬间便止了。 仿佛有人,在这暗夜背后,屏住了呼吸。 那少年一时张大了嘴,半晌,才叫道:“为什么?!” 为什么? 霍雁翎曾不止一次地问过她,便是沈昀也曾问过。 而她,从没有说过实话。 年少之时的她,也曾经被困在这个问题当中,仿若陷在了重重迷障之中,怎样走,都走不出来。 然而现在,右手手腕上,念名神叶的印记安宁又静谧地躺在那里,时刻提醒着,她的命数已将要到尽头。 所以,即便是魂魄就此消散,不能再留下任何存在过于这世上的印记,她是否也能有那么一线的机会,在那魂消魄散的一瞬间,窥见他的魂灵? 不是宋易,不是被她抹去了记忆的任何人,是玄祁,只是玄祁。 是曾与她纵马山川的那个人。 是与她所有少女时光中的温暖快乐紧紧相系的那个人。 而她,也终于能够告诉他,她的歉意。 沈昀的话,终究是对的。 不论是玄祁还是楚广晔。 所有那些想不清也道不明的“为什么”,都只有唯一的原因。 她是薄西洲。 江庭国神喻大祭司,薄西洲。 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责任,所肩负的期望,即便被最深重的黑暗侵蚀心灵之时,也不曾有片刻忘怀过。 汾州城外的战场上,狼烟处处,尸骨遍野。 简陋的军榻上,他浑身染血,紧闭双目,奄奄一息。 玄祁。玄祁。 泪水滚下她的眼眶,而她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转头去看时,仿佛是一身软甲灰衣的他,手执长剑,立于刀光血影当中。 玄祁。 她说。 我很抱歉。违背了我的诺言,不能带你回家来。 但是,更抱歉的是,这个选择,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他的模样,带着虚幻的光影,随时都会消失。 然而,他笑了。 那是由嘴角绽开的弧度,而后露出牙齿,牵起眼角的弧度,再传达到眼底,拨起一池温暖清波。 那是只会给她看见的笑容。 我知道。 他会这样说。 我是镇远将府三公子,渊影阁总领将军,玄祁。 所以,敏敏,我都明白。 如故半晌没说话,那孩子便不满道:“问你怎么不说话啊!” 如故看看他,而后,将双腿盘了起来,道:“强敌入侵,国祚不保。他的记忆,可为江庭换来一线生机。” 少年看着她,似有些讶异,道:“这么说来,你之前是护国卫民的将军?” 如故道:“护国卫民,是只有将军才能做的事么?” 那少年看着她,低头略略一想,再抬起头时,稚嫩的面庞上竟多了几分肃然。 他坐直了身子,道:“对不住,是我失言了。护国卫民,决不只是将军的责任。” 如故看着他如此模样,想到他之后也会成为顶天立地称雄一方的霸主,不觉便又笑了。 少年却忽然道:“你是真的很喜欢那个人,是吗?” 如故一愣,道:“什么?” 少年道:“虽然是小时候的事,但就算现在,你讲话的时候听起来也还是很难过——那个叫玄祁的人,你肯定很喜欢很喜欢他,所以后来你才会这么难过。” 如故一下又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 脑海里,却似乎又响起了那日惑山中沈昀恼怒的嗓音。 他道,薄西洲,不要这样跟我说话! 如故垂目伸手,轻轻抚住了自己的脖颈处发声的位置。 是吗? 当真,是这样的吗? 那少年看着她,一双眸子,在灯火映衬下,竟显得有些虚无。 他道:“可是那个人,根本就不值得你这么喜欢他——如果是我的话,是绝对不会忘记自己喜欢的人的。即便真的被人销了记忆,即便不记得她了,我也能一眼就从人群里认出她来,我绝对不会让她这样一个人难过的!” 他的话语,笃定极了。 但在如故听来,也天真极了。 少年看着她,道:“所以,不要难过。不在乎你的人,不要为他难过。” 沉默一瞬,如故复又抬起眼眸,仰头去看隐在夜色中的不知名树木的树冠。 半晌,她长长出了一口气,方道:“他自然在乎我,非常在乎我。只是这世上,有太多比 ‘在乎’一个人更为重要的事。也或许,我终究不是他要的人,所以最终有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他便再不会犹豫。” 那少年不知在想什么,没有说话。 如故变坐为蹲,双手抱着膝头,道:“最后一件事。” 小荣桓看着她,只听她道:“点起一盏灯来给我看看。” 小荣桓登时叫道:“说了这地方点不起——” 如故挑挑眉,眼神向一旁的两盏灯火瞟了瞟,没说话。 那少年登时有些理亏一般,住了口。 如故坚持道:“点给我看。” 那少年便道:“我做不到。” 如故反问道:“你试都没试就知道做不到?” 那少年有些恼火,道:“关你什么事!” 如故看着他,忽然道:“我知道了。你害怕。害怕点不着,所以连试都不敢试。” 说话间,两人身侧的两盏灯火仿佛燃到了头,明亮的火光渐渐昏黄下来,晃了两晃,一下便彻底熄灭了。 伸手不见五指。 而且,因为方才的光亮,如今只显得林中更加黑暗阴沉。 那少年伸手向前,却没能抓到如故的衣服,他叫道:“喂,你在哪?你在哪里?!” 一片死寂,没有人应声。 少年登时慌了,站起身来,四处摸索,一面叫着:“你在哪儿?你走了吗?!你别走!我还有话要说!你在哪儿?” 依然没有回答。 四周越发浓重的黑暗让他的恐惧膨胀到了极点。 是的。 他害怕极了。 这个世界中,永无止境的、虚无死寂的黑暗。 太过慌恐,他如陀螺般在原地打转,仿佛已不能思考。 点起来。 点起灯火给我看。 她的声音仿佛仍在耳边回响。 少年的手颤抖着,遵从着她的声音,伸手想在半空中画符。 然而,手指抖得那般厉害,画了两次,竟都失败了。 泪水夺眶而出,难以抑制的,他的嗓子里发出了如困兽般的呜咽之声。 不。 他怎能允许自己心存期待? 这地方,本就该是如此,而他,本就该留在这黑暗里。 第三个符咒,只差最后一笔,少年的手,却已要放下来了。 便在这时,一只柔软的手托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抓着他,稳住了他的颤抖,向左划下了那最后的一笔。 燃灯符咒结成的光芒一闪而逝。 而后,噗的一声轻响。 少年手边,一盏灯火,带着温黄明亮的光芒,破开黑暗,凭空而现。 灯火映亮了他稚嫩的脸庞,也映亮了面前女子那样纯净的白衣。 他的身量尚矮,如故便一只膝盖触在地上,半跪着,伸手握着他的手腕。 那少年看看手边的灯火,半晌,再转头去看那女子。 他略略仰着头,嘴角的伤口便更加明显。 他道:“你没走。” 如故看着他,道:“就要走了。” 少年的声音竟带了些说不出的喑哑和虚渺,他道:“你到底,是谁?” 如故摇摇头,道:“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便是对,错便是错。对错的边界纵然模糊,但是黑白正义从不会颠倒——所以,不管之后会有多少人笑话你、侮辱你、折磨你,都一定要记得,你到底是谁。” 漆黑的天幕上,忽而起了一阵风,厚重的云层被一缕缕吹开,微弱的月色仿佛便要从云后面透出来。 少年的眼眸,仿佛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而如故眼前的景色倏然便模糊了,摇摇头,再睁开眼时。 床榻上,是昏睡的荣桓。 床边的矮桌上,灯火如豆,安宁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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