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清早,顾见亭就去敲了吴越的房门。 他准备想问吴姑娘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饭。 晨起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朦胧的光柱将细小的尘埃托在空中漂浮,他就站在走廊上的门前逆光的方向,看不清神色,却让人觉得气度非凡。 谁知吴越开了门听完此话,淡淡问了一句:“说完了吗?” 见顾见亭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砰”地把门关上了。 顾见亭摸摸,差点被夹到鼻子,想了想她方才似乎穿着中衣,难不成是刚起床?他不解地摇摇头,独自下楼去了。 此时已有不少客人,有些喧闹。他挑了个远一点的位置,坐下来就着咸菜喝了一碗粥,过了会,正啃馒头时,吴越坐在了他边上,要了一碗粥一个窝头,然后转头对顾见亭正色说:“我有起床气。” 顾见亭:“......”所以你就这样对我吗! 于是他哦了一声。 吴越作为了一个话废,显然并不知道后面该说什么。 这时楼梯的木板响了起来,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向那里看去。 顾见亭倒是兴致缺缺,仍然怨念着方才吴越姑娘的关门。 吴越捣捣他,示意他抬头。 他只好望去,看了一眼觉得那人有些眼熟。 吴越提醒他:“桥上。” 顾见亭这才恍然。 原来正下楼的那位,赫然便是昨日桥上的姑娘! 只是昨日她一袭红衣艳烈,今日换了身淡蓝色的长裙,顾见亭一时没认出来。 大约是她眉眼太过艳丽,淡蓝这种素雅的颜色竟也被她穿出了迤逦的感觉。 那瞩目的女子小心提着裙子,朝楼下环顾了一圈,轻轻一笑,收了目光。 大堂里忙着的小二在一片安静中叫了一声:“掌柜的!” 有众人才恢复如常。 被称作掌柜的女子弯了弯眼,道:“小石头啊,我待会要出去一下,店里你看着些。” 小石头正是昨日给他二人开门的那个,看着年纪也不大,小声嘀咕:“您最近可是天天出门,再这样下去我可不管了。” 说是嘀咕,这嘀咕的连顾见亭都听见了。 他想,这小二哥还挺实诚。 就听掌柜轻飘飘说了一句:“月钱再加五百文。” “好嘞没问题!掌柜您放心去吧!” “......” 堂内有人笑了起来。 又有客人道:“苏老板莫不是又去会情郎吧!哈哈哈哈!”他那桌的人也跟着一起哄笑。 顾见亭循声望去。 几个壮汉都是身怀武艺之人,用的兵器却不尽相同,个个腿架在凳子上,竟是丝毫不在意场合。 顾见亭不经意皱了皱眉。 苏老板嗔了他一眼,却并未发怒,也未否认,脚下一转,朝顾见亭这个方向走来。 吴越在一旁喝着稀饭,没有要理的意思。 顾见亭眼看着她袅袅婷婷地走来,在他对面坐下。 苏老板也不急着说话,扯开裙子,翘了个二郎腿,一手搭在桌面,一手托腮,笑吟吟盯着顾见亭。 顾见亭被盯得发毛,脚下踢了踢吴越,示意她帮忙解决一下,他实在是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 吴越刮掉碗底最后一粒米,擦了擦嘴,道:“二位慢聊,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说完起身离开。 ??? 顾见亭对她这种弃朋友于不顾的行径非常嫌弃,但也只好硬着头皮问:“苏掌柜找在下何事?” 苏掌柜慢悠悠笑道:“公子别急呀,我们先叙叙旧。” 顾见亭张了张口:“恕我直言,我与苏掌柜并不认识。” 她眉尾一挑,媚眼如丝道:“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顾公子。” 顾见亭道:“我只不过是个江湖后辈,并没有什么可认识的。” “那可不一定哦。” 苏掌柜话音刚落,边上就有人惊疑道:“顾公子?莫不是江湖四美之一的那位顾见亭?” 江湖四美??? 什么乱七八糟的诨号! 为什么不是一代大侠顾见亭! 苏掌柜观他神色,轻笑了一声宽慰道:“顾公子风姿潇洒,玉树临风,实在当得起这个‘美’字。” 顾见亭正色道:“我等正道之人,自然是以匡扶正义为己任,岂可囿于相貌,如此肤浅?” 苏掌柜伸出芊芊十指,仔细查看地看着上面鲜红的蔻丹,边说:“哦?是吗?可是我听说,你昨日救了我的仇人”,她面带疑惑,目色惋惜,“这可怎么办呢?顾公子救了他,我只能杀了顾公子了。瞧瞧这细皮嫩肉的,要是伤了哪里,我会心疼的。” 日头渐高,顾见亭本就坐在靠窗边的位置,窗户在他这边开了道缝,有光漏进来一缕,映在她的眼角,竟然有几不可见的细纹。 昨日?他昨日救的人只有乔兄,可也只是一个书生而已,为何会是一个酒楼老板娘的仇人? “苏前辈,我......”顾见亭话音未落,只见对面原本漫不经心的女子突然眼神如电,直直朝他射来。 “前辈?!你竟然敢叫我前辈?”她看起来十分生气,比得知顾见亭救了她仇人生气多了。 顾见亭心道这苏掌柜可真是喜怒无常。 “她的意思的你应该叫她姐姐。”吴越不知何时悄悄走到他身后,冷不丁出声吓了他一跳。 顾见亭奇道:“你不是有事吗?” 吴越在他身侧重新坐下来道:“喂马当然是要事。” “......” 苏掌柜似笑非笑瞟了吴越一眼道:“这位妹妹真懂事。” 顾见亭思忖了一下,还是本着跟人讲道理的原则道:“苏......姐,敢问乔兄缘何会与你结仇?我虽与他认识不久,但也不觉得他会是与人为恶之人。” 苏掌柜这才恢复平静,左手从怀里拿出一面菱花镜,对着光照了照,慢条斯理道:“倒也没什么,只不过他对我始乱终弃罢了。” “......”这个回答显然不在顾见亭的理论范围之内。 哪知苏掌柜并不放过他,目光从镜面转到他脸上,“你怎么不问了?你不问,我偏要说。他娘不喜欢我,觉得我出身青楼,配不上他一个秀才。” 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出身青楼”四个字,她好似并不在意。 顾见亭犹豫了一下,道:“乔兄他娘......刚去世不久。” 他本以为这话说了之后,苏掌柜会有所感触,可她好像并不吃惊。 “我自然知道,可做决定的到底是他乔谨。”顾见亭刚要说什么,却听苏掌柜又道,“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顾见亭以为她是问乔谨有没有问起她,当然是摇摇头。 果然苏掌柜神色立刻冷了下去,收起菱花镜,竟是招呼也不打,便起身往外走去。 顾见亭对吴越说:“这个苏老板好奇怪啊。” 吴越不置可否。 由于顾见亭甚少下山,他决定到处逛一逛。吴越表示自己正好没事,正好结伴而行。 问霞城虽然不如京师繁华,大街上却也是熙熙攘攘。 吴越发现顾见亭很有花银子的天赋。 比如—— “公子瞧瞧这个,西山上刚摘的玉兰,买一支给你边上的姑娘吧!” 顾见亭见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身躯佝偻,一手拄着根底部裂开的拐杖,一手提着花篮,里面颤颤巍巍放着一些白花,一时没好意思拒绝。 “姑娘来看看这个镯子,无论是雕花还是样式,都刚好合适你们这个年纪呢!”吴越刚开口道:“我不用......”,就见那边顾见亭已经乐呵呵地开始掏银子了。 边道:“吴姑娘不要客气啊,救命之恩尚且未报,一个镯子而已,况且这镯子很适合你啊!” 吴越被他强行塞了一篮子花和一只银镯子,心情有点复杂。 她在这复杂,那边顾见亭就被几个孩子缠住了。 他们眼神都是晶亮的,可身上和脸上的灰迹,都表明这是几个小乞丐。 吴越毕竟江湖经验丰富,一看这几个就是看准顾见亭好欺负,商量好了围过来来要钱的。 顾见亭果然没有推开他们,更不忍心出言训斥,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白衣上多了一个个黑色手印。 他解下腰间钱袋,刚要从里面取些银子分发给他们,吴越就见其中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瘦小男孩眼神闪了闪。 她快步上前想要隔开他们,可那孩子竟然身手颇为敏捷,趁顾见亭一个不注意,抓了他手上钱袋就跑。 那几个显然是以他为首,留了两人绊住顾见亭,剩下的跟着那孩子往拐角那条街跑去。 吴越下意识便放下手中花篮施展轻功追上,没想到顾见亭倒是拦住她了。 吴越一脸不解。 被抢了钱袋的顾见亭倒是好脾气道:“算啦吴姑娘,不过是些银两罢了,他们也不容易。若是可以选择,又有谁愿意当街乞讨呢?” “可是......” 顾见亭继续笑道:“别可是啦,左右客栈里还有些余钱呢。省着点用还是足够我们撑到蜀中的。” 吴越重新拎起地上的花篮,看着手上的镯子,心道,前提是你真的省着点用啊。 这个插曲倒是没有影响顾见亭的兴致,他依然很热衷于在人群中闲逛,哪怕身上还留着几个黑手印。 吴越表示每个地方都一样,没什么好看的。 他解释道:“我在山上都是由师父单独授课,平日里也没什么人说话,好不容易这次可以下山,我想亲自感受一下江湖风貌,行侠仗义多了,大约就可以成为师父那样的大侠了。” 吴越问道:“你师父那样的大侠?” 顾见亭点头,目露敬仰:“我师父年轻时独自创立了衡山派,之后又将其发扬光大,平日里也时常教我一些习武为人的道理,我想他当年一定是一代豪侠。” 吴越了然。 忽然一个瘦高的身影映入眼角。 顺着吴越的眼光看去,顾见亭道:“咦,那不是乔兄吗?” 确实是乔谨。 他正从一间名为“水云间”的书肆往外走,右手吊着绷带,左手臂弯和胸腹之间靠着几卷书册,厚厚一摞,看起来分量不轻。 见他二人走来,乔谨停下脚步面带笑容打了个招呼。 “顾兄,吴姑娘。” “真巧啊乔兄,没想到竟然会在市集遇见。你伤势未愈就出来买书啊!” 乔谨摇头笑道:“不过是闲来无事,多看几本杂书罢了。” 吴越注意到他说的杂书,倒是真的挺杂的。 臂弯里露出来的几本就有《杂病论》《千机》《农术》《四方志》,医学机关农务游志倒是全部涉猎了。 吴越道:“想必乔兄对明年春闱势在必得?” 乔谨一怔,继而苦笑道:“春闱所考范围过于狭隘,若是当真为了国家拔擢人才,理应涉猎各个方面才是,只囿于诗词歌赋未免目光太过短浅了。” 吴越混迹江湖多年,自然是知道这话若是被朝廷听到,是要算作大不敬,甚至会被抓的。她身为江湖之人并不多管,却也觉得这个乔书生说话有些大胆,当下看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 顾见亭却是不知的,只觉得乔谨说的甚是有理。 几人在水云间外聊了一会,乔谨道手臂有些支持不住,便与二人告辞回家了。 顾见亭目送他远去,与吴越道:“乔兄真是胸有沟壑啊!他所思所想之事,我从前竟然从未考虑过。” 吴越却道:“身份不同罢了,你身在江湖,自然是寻求武学至上,而他意在朝堂,当然也要操心国计民生。” 他想了想,“你这么说,倒也没错,但我还是很佩服乔兄。” 吴越点头表示赞同。 顾见亭又道:“说起来我下山之前,师父交代我练的剑法我还未有所领悟,今日与乔兄一番闲谈,我心中实在是惭愧不已。” 吴越问道:“为何?”心道我瞧他也没说什么。 “乔兄虽然不在其位,但仍然思虑在天下;而我身为师父的亲传弟子,却没有每日刻苦练习,实在太不应该了。” 吴越:“我师父以前都是带我到处玩的。” “......哦。” 顾见亭说着便要回客栈修习,吴越则要去忙自己的寻人大业,于是二人在书肆门口分开。 吴越离开时看了一眼水云间的牌匾。 黑底漆金大字,走势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即使是三个字,却也看得出手书之人必定是心中狂放之辈。 她再次看了一眼顾见亭离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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