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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见亭路上没忍住,又买了点水果,一路拎着回到客栈。  他剥了两瓣橘子,见时辰尚早,便提了剑往后院去。  城东客栈看着不大,后院倒是挺宽敞。甚至还有堆叠的石头,勉强可以当作假山。假山边上有口井,也算是有山有水了。  顾见亭不再环顾,任风动他不动,面色沉静,心如止水。  惊鸿剑是他的师父穆惊鸿所创,一共十式,剑势宛若惊鸿游龙。师父在闭关前将前七式的招式尽数传授,之后便令他自行参悟。  他在山上参悟许久却不得其法,歇了两日也该继续才是。  第一式,起剑式。  “起剑式是惊鸿十式的总领,虽然不是杀招,但威力也不可小觑。惊鸿剑之所以可以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不仅是其身法飘逸潇洒,更是因为气势惊人,剑势所至之处必然伴有鲜血。起剑式正是为了后面九式打开一面棋局,此剑一出,剑势既定。”  第二到七式,分别是引风、唤云、望峰、含洪、豪情、共襄。  “剑术一道,同样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相辅相成,蓄惊人之势。”  这第七式他只是学了招式,之前运用起来始终不太得心应手。  可今日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像是突然一处阻塞的关节被打通,脑海中深沉的夜幕倏然一点星光,积淤正一点点化解开去,整片星河照彻。  顾见亭心中惊疑,虽是大喜却也不露于色,待招式平稳地耍完这一套,最后落剑于假山石上,力道将其中一块震裂开来。  树静风止。  这时却听得抚掌三声。  “顾公子不仅人美,剑法更美,倒是令我刮目相看哪!”  顾见亭回头,竟是那苏掌柜,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看样子已经看了许久,鬓边簪了朵合欢花,柔若无骨般倚在窗棱上。她懒懒地理了理鬓发,眼尾上挑对顾见亭露出三分笑意。  顾见亭心里不大舒服,但还是礼貌点点头道了声“苏掌柜”。  苏掌柜声似黄鹂,柳眉一竖,“怎么?眨眼的功夫,连姐也不叫了?亏我还颇为喜欢你呢!”  顾见亭只有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  苏掌柜无趣地撇撇嘴。她在这看了有一会了,顾见亭的剑招开始起承转合间甚是娴熟,但后继明显不足,正当她以为瓶颈之时,陡然峰回路转,之后逐渐游刃有余。  她目光似有深意。  顾见亭问道:苏……姐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苏掌柜凝起的眼神松开来,瞳仁转了转道:“我只是奇怪,顾公子出身名门正派,为何武器却只是一把普通的长剑?”  顾见亭坦言道:“名兵自然配豪侠,而我只是个普通弟子,用这把剑也就足够了。”说着提了提手中长剑。  苏掌柜看着他笑而不语。  顾见亭不解,只好朝她点点头准备离去。  “哎!你别走呀!”苏掌柜在他身后叫道。  顾见亭停下脚步回身,“苏姐还有事?”  苏掌柜一向明艳的脸上竟露出几分忸怩:“那个……你帮我带个东西给乔谨呗。”说着,掏出一个玉瓶。  “这是……”  “用来给他治伤的,记住!别说是我送的!”她说话的时候脸色微红,双目不自觉看向别处。  “哦……”不是说是仇人吗?  他疑惑地接了瓶子,心道不如现在就送去,也好让乔兄早日恢复,径直朝大门走去。  他一手攥着瓶子,低头盯着看,在门口撞上了归来的吴越,一下把她撞退好几步。  “……”  顾见亭也顾不上看瓶子了,忙问道:“吴姑娘,你没事吧?”  吴越揉着脑袋看他,“看起来没几两肉,身板倒是挺硬。”  顾见亭讪笑。  注意到他要出门的样子,吴越问道:“你要去哪?”  “哦,方才苏掌柜让我帮她送点伤药给乔兄。”  吴越的重点在于:“你们俩已经这么熟了吗?”  顾见亭摇摇头,显然没有。  “那你为何要帮她?让她自己去就是了。”  “……大侠都是乐于助人的。”  “可她和乔谨不是仇人么?送什么伤药。”  顾见亭惊奇道:“咦你怎么知道?当时你不是去喂马了吗?”  吴越面不改色:“我有顺风耳。”  “哦。”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也不知道啊!”  “………”    一刻钟后。  乔宅。  那扇木门好像更破了一点。  轻叩三声,不一会木门从里“吱呀”一声打开,乔谨苍白的脸出现在二人眼前。  由于之前刚在市集见过,此刻又见到他二人乔谨看起来颇为惊讶。  顾见亭拱手道:“乔兄,我二人不请自来,还望勿怪。”  乔谨忙道:“哪里哪里,快请进。”  第二次坐在这个院子里,顾见亭心情有些微妙。  他开门见山:“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是受人之托,给你送药来了。”说着掏出怀中药瓶。  乔谨面色一怔。  他道:“顾兄,这瓶里的伤药可是阿绣托你送来的?”  “阿绣?”  “她名唤苏绮绣,开了间客栈,就在城东。”  顾见亭心想这两人一个说不要告诉他,一个马上就猜到是她,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顾见亭刚要开口,吴越抢在他前面道:“那是谁?”  ????  顾见亭不是很懂她。  乔谨叹了口气,看向院中的合欢树。    两年前,乔谨还是个在备考的秀才。  正月刚过,合欢树的枝头才冒了点花苞,地上积雪也还未完全消融。  乔谨刚从书斋出来,在大街上被光线晃了一下眼睛,忽然被什么东西撞得往后退了几步,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是个红色的姑娘。  头上是嵌着红玉的步摇,一身大红的纱裙,再到脚上红色的绣鞋,一团火一样,在初春的寒风里暖了他整个眼眶。  姑娘神色惊讶,匆匆捡起地上的古琴,却发现摔坏了一个角。  “嗨呀你这个人!走路怎么都不看着点!”她嗔怪道。  乔谨被她瞪得哑口无言,分明是她先撞上来,反而恶人先告状。  “姑娘,明明是你……”  “明明是你突然从边上冒出来,不然我怎么可能会撞到你?还把我的琴撞坏了!我不管,你得帮我修好!”  说完把琴往他手里一塞,像是怕人追着似的,提着裙摆往前跑去。  乔谨本还在茫然,这下急的大喊:“姑娘!”  红衣佳人闻声在树下顿足回首,步摇上的流苏晃了几晃,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泛着滟滟波光。  乔谨本来想说“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出口时鬼使神差变成了“修好了送到哪里?”  姑娘唇角上扬,眼睛一弯。  “明月楼。我是明月楼的苏绮绣。”  她说我是,不是我叫。  苏绮绣。  乔谨念着这个名字,她却已经跑远了。    “明月楼是什么地方?”顾见亭目露好奇。  吴越道:“听名字难道是个青楼?”  乔谨道:“不错。”  那姑娘想必就是苏掌柜了。  “那后来呢?你把琴送过去了?”  乔谨摇摇头,“我娘趁我不在,把琴摔断了。”  “为什么?!”二人齐声问道。  乔谨苦笑:“她说这琴是妖邪之物,于我读书无益。”  顾见亭不可置信:“你有同你娘说那姑娘的事吗?”  乔谨神色无奈,“我还未来得及说,她已经动手了。可她听完之后也认为阿绣是故意来讹诈的。”  顾见亭问道:“那你要怎么和苏掌柜解释?”  吴越道:“看来只有上门赔礼道歉了。”    古琴虽然是上好的材质,到底还是块木头,从中间砸断,再也无法修补。  乔谨家贫,平日闲下来也会写几幅字,然后拿去街角或者书斋卖,贴补些家用。  他将省下的钱取出来,又变卖了些旧书,心绪不宁地往明月楼去。  明月楼他有过耳闻,他的几个同窗时常来这里寻欢。他不喜这些地方,是以只听过没去过。  明月楼的小厮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面色狐疑道:“来找苏姑娘?苏姑娘怎么会认识你这种穷酸?”  这话对读书人来说有些重了,可乔谨也未计较,礼貌道:“还烦请小哥帮个忙。”  小厮还在嘟囔,就听楼上一道清亮的女声道:“领他上来吧。”  乔谨跟着不情不愿的小厮踏上三楼,丝竹之声渐轻,与底下的喧闹格格不入,这里一般是不允许踏足的。  右手边最里间。  房内装饰丝毫不像是普通的烟花女子所住,倒像是某个大家闺秀的厢房。从墙上挂着的书法还是屏风上的山水画,甚至是书桌上的墨砚,无一不是出自名家之手。  转过屏风,红衣女子一手拂青丝,一手执檀木梳,对着铜镜不疾不徐地梳着。明明是极其纸醉金迷的青楼,愣是被她做出一番世外清净之地。  他并没有带琴来,苏绮绣好像并不生气。  “苏姑娘,你的琴......我......”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转身轻描淡写地笑道:“不打紧,我刚寻了把新的。”    “她没有怪你?”顾见亭问道。  “没有。”  “那为何先前一定要你修?”  “你往下听就知道了。”    乔谨闻言愣了愣,他原本已经作好了苏绮绣发难的准备,没想到她竟然没有放在心上。  但他还是道:“苏姑娘,实在抱歉,你的琴怕是修不好了,我带了些银子,你看还缺多少,我再去凑。”说罢他将装银子的包袱放在桌上。  苏绮绣连看都没看就道:“你这点银子,连琴弦都买不起。”  乔谨被她说的好生窘迫。  谁料她接着道:“不过没关系,我不要你赔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乔谨忙道:“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在所不辞。”  “也不是什么大事”,苏绮绣慢悠悠地说,“你只要每个月初五来找我说说话就好。”  乔谨皱了皱眉。  “怎么?刚刚还说什么在所不辞,看来读书人说的话也不能作数。既然如此,你走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乔谨想自己答应在先,总不好再推辞,再说她的琴确然已被母亲摔坏,“我答应就是。”    “算算时间,当时你不是应该在准备春闱吗?”  乔谨苦笑:“所以我娘很快就发现了,她严令我不准再去那种地方。可我答应阿绣在先,总不能毁诺,是以和我娘闹的不可开交。”  吴越心道,怕是到后来,也不只是因为毁不毁诺了。  “那时我的几个同窗也算是明月楼的常客,自从有一次在那里遇见后,就经常强拉我去。”  就在春闱前五天。  乔谨又被拉着去明月楼,同窗自然也知道他每月来只见苏绮绣。  这次却是不同。  房里的熏香比往日更浓烈,被强灌了几壶酒之后,乔谨眼前已经不复清明。苏绮绣仍是一身红衣,轻轻朝他走来。  他感觉自己像灵魂出窍了般,看着她牵着自己往里间走,掀开了床边帐幔。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五日后的黄昏了。”  顾见亭大惊:“你错过了春闱?!”  乔谨已经可以很平静地说完这件事:“大概是天意吧。醒来我才知道,她和那几个同窗是说好的,他们少了我这个劲敌,考场上胜算便大一分。”  吴越也不解:“那苏掌柜为何要帮他们?”  “我当日气急,连问都没问缘由,只当她是为了银子。我那时已经在悄悄凑银子想给她赎身,现在想想,她若只是个普通的青楼女子,又如何用的起那么名贵的琴?”  吴越道:“你娘五日不见你,难道没有起疑?”  乔谨答:“我娘找遍了问霞城,自然也来了明月楼,可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我娘相信我并不在那里。”  “我娘这辈子吃尽了苦,就是为了让我出人头地,可到底我还是对不起她。没能让她亲眼见到我高中。”  “阿绣也觉得此事做的太过,几年来一直想法设法想弥补,然而我已下定决心,再不与她有什么牵扯了。顾兄,这药麻烦你还是送回去吧。你帮我转告她,既然是她派人伤了我,就不必惺惺作态了。”  顾见亭惊讶不已:“什么?那蒙面人是苏姐派来的?”  乔谨颔首:“除了她,我想不到别人了。”    从乔谨家出来,二人都满脑疑问。  顾见亭刚要开口问,就听吴越道:“我觉得他没说实话。”  “为什么这么说?”  “他一定知道为什么苏掌柜要帮那些人,但是碍于某种原因,他选择了隐瞒。不然他的态度不会前后发生那么大的转变。”  顾见亭望着手里的药瓶发愁,“乔兄坚决不要,我该怎么回复苏姐呢?”  “你叫的很顺口啊。”  “......没办法,她每次都要拿这个说事。”  吴越耸耸肩,“实话实说咯,反正她让你去,估计也就是看看乔谨的反应。”  果然听了顾见亭的话苏绮绣并不意外。  “劳烦你们跑这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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