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二人怕打扰周大人和白银的团聚,便识趣地退了出来。言无月找了棵大槐树,靠在树下躲太阳。 “我在想,如果有朝一日,我可以见到我的家人,会是什么样子。不过......也许再也见不到了。”顾见亭从书房出来后就半天没说话,此刻言无月问起,他才略微有些沮丧地开口。 言无月默然。顾见亭低沉的情绪很少见,而在她看来,这样的情绪并不适合他,也不是她想看见的。 “不过能目睹别人一家团聚,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啊。”还没等她想好安慰的言辞,顾见亭却已经坐在一边的亭子里,朗声笑道:“我希望所有的人都过得好。无论是爱而不得,还是举目无亲,都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可并不是世事都能如愿的。世道如此,恶念太多,你一己之力并不能改变什么。” 言无月还是忍不住打击他。她在江湖上行走这么多年,见过太多的人和事,像顾见亭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一心为正义,想要惩恶扬善,可后来呢?多数人都会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是多么渺小,单凭自己根本无法改变什么,久而久之也就都放弃了。 顾见亭摇了摇头道:“不是这样的。” 言无月一怔。 “总要有人站出来做些什么,哪怕以卵击石,也好过冷眼旁观。”顾见亭又挠了挠头,“虽然我说不好,但我会去做的,如果每个人都可以做一些善事,一定会有江湖太平的一日。” “这就是你想当大侠的原因?” “算是吧,也是不想让师父失望。”顾见亭说这话的时候抬头看了眼天,“我师父常跟我说,朗朗青天,正义不灭,我至少不能让青天蒙尘。” 然而言无月到底和顾见亭不同,她没有要成为的大侠的念头,一点都没有。她只想遵从师父的遗愿,找到那个背后有疤的人,帮他完成他想做的事。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顾见亭,他想要成为大侠,就让她来帮他好了——帮他做他不会做的那些事。 “无月?你在想什么?” 言无月被眼前突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 “你的眼神刚刚有点可怕。” “没什么,你说的很对。”言无月垂下眼睑,“白银大概和周大人已经叙完旧了,我们差不多也该告辞了。” “也是,说来真的是顺利,这么快就找到了白银姑娘的家人,燕景行估计也松了口气。” 是啊,很顺利。 简直太顺利了。 二人又绕回了书房前,等了没多久,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白银红着眼眶站在门口,周大人也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对二人一揖:“二位对我周家有大恩,周义感激不尽,还请二位留下来用膳,好让我聊表心意,务必不要推辞。” 白银也道“顾公子,言姑娘,就当是我......替爹和伯父谢谢你们了。” 顾见亭本来觉得自己除了跑腿没出什么力,实在是无功受禄,刚要拒绝边上言无月已经答应了,只好留下来用午膳。 周义吩咐了下人备席,几人往前厅去。刚过了回廊,一个灰色布衫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跑来,一下撞到顾见亭身上。顾见亭毕竟是习武之人,他没什么事,反倒是小厮被撞的后退几步跌在地上。 周义当即喝道:“跑什么!冲撞了客人!成何体统!” 小厮忙起身告罪:“大人息怒!客人息怒!东厢那边临时缺人手,小人正要去再找几个人来。” 原是这几日府衙后院刚好在修葺,那长工今日有事未曾前来。顾见亭示意无妨后,便自告奋勇去帮忙。周义本来是连连推辞,奈不住顾见亭一片热忱,还是允了去。 顾见亭跟着小厮来到后院,只见墙头倒塌了大半,一间屋子顶上的瓦片也掉落了不少。 顾见亭心中称奇,这府衙之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不过他也没有多言,只问了要做些什么,便忙开了去。 原本费些功夫,只是顾见亭有武艺在身,上房也用不着梯子,气力也比常人大上些许,故而很快便将屋瓦归位,砖墙垒好。 小厮惊叹于他的效率,他心中也是惊讶非常——怎么感觉身法比之前未受伤时快了不少? 这时刚好有侍女从前院袅袅过来,细声道:“顾公子,午膳已经备好了,老爷请您快些去。” 顾见亭方才觉得有些热,脱了外衫,只着中衣,此刻阳光下隐约可见莹泽的肌肤。年轻小姑娘一时红了脸。 “多谢姑娘”顾见亭并未在意地笑笑,将墙下一棵树苗扶正,“我这就来。” 侍女福了福身离开了。 小厮在边上打趣道:“顾公子玉树临风,年轻有为,最是讨姑娘家喜欢,不知可有婚配?” 照理说对客人这般打趣已经是僭越了,可顾见亭并不是拘泥小节之人,他丝毫不在意地答道:“相貌姿容不过黄土,然我虽即将弱冠,却也没甚有为之处,小哥谬赞了。既然未建功业,何来心思谈儿女之情呢?” 小厮本是随口一说,他们下人之间说惯了这些,岂料这个公子却一本正经的回答,让他顿时不知作何言语。 顾见亭也没想着等小厮回答,他虽做此说,心中却反复思量“婚配”二字。 婚配......不知为何,言无月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竟然霎时出现在脑海里。 !!! 你在想什么顾见亭!! 他匆匆从院中石凳上拿了外衫,胡乱套上,运起轻功就飞身往前院去。 可这府衙也并不小,其间树木也都长的没甚差别,慌乱之间顾见亭竟然迷了路。 兜兜转转时恍惚有人声从一处院墙后传来—— “果然如此。这件事除我之外别告诉其他人。” “我知道,尤其是顾公子。” 顾见亭脚步一顿。 这是言无月和白银的声音。 她们没有再说什么,不一会就往别的地方去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他? 顾见亭百思不得其解,同时也很不舒服。他知道无月一直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可是当面听说还是会不高兴,尤其这件事还是无月和白银的秘密。什么时候白银和无月的关系这么好了? 等顾见亭好不容易绕到前厅的时候,饭桌上就差他一个人了。 周义本是端坐这品茶,见他进门立刻起身招呼道:“顾公子辛苦了!让客人做些人杂活,让我这主人家实在汗颜哪!” 顾见亭忙拱手道无妨,然后看向言无月。 她正琢磨着玉箸尾端的雕花,见顾见亭朝她走去挑了挑眉,看起来心情不错;白银坐在靠窗边的位置,对着顾见亭礼貌点了点头。 顾见亭倒也不会不识趣到在这种场合质问些什么。 他坐在剩下的空位上,看着满桌叫不出名字的佳肴,本应该食指大动,现下心里装了事,怎么也提不起兴趣,一直在思考方才听到的话。 周义在一旁和白银说着些什么,他完全没有在意,直到言无月拽了拽他的袖子,他才反应过来,周义在跟他说话。 “实在抱歉,方才走神了,周大人说什么?” 周义笑了两声,又重复了一遍:“此番还多亏二位帮我找回侄女,我决定从我的珍藏中选出两件赠予二位,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顾见亭第一反应是拒绝,但是一想问的不是他一个人,所以他转头看了看言无月。 言无月虽然没说话,但是她朝顾见亭咧了咧嘴,目光里明晃晃写着“拿着”。 顾见亭心下好笑,但还是对周义道:“多谢大人,顾某实在是没出什么力,倒是言姑娘多次奔波,周大人要谢,礼只一份便可。” 周义也未有异议,招来官家道:“去准备准备,待会我领客人去库房。” 饭后,几人一同随周义往库房去。 他边走边道:“上次与言姑娘深夜在府中相遇,想来言姑娘对府中典籍甚是有兴趣。” 言无月见他开门见山,也不遮掩,直言道:“确实如此。”只是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然而周义接着道:“那老夫这份薄礼,姑娘应该很是喜欢才对。” 等言无月将礼物拿到手以后,对他那句很是喜欢表示不赞同。 顾见亭看着她手上那本《青灯》残卷也是默然。 “这是前朝得道高僧的手抄孤本,我当年花重金买下,珍藏多年,如今送给姑娘,也算是它的造化了。” 顾见亭心里直笑,周大人你还不如送她一本武功秘籍来的实在。 言无月面无表情地道谢。 “咦言姑娘你不喜欢吗?” “没有没有,无月通常都是这样,太高兴了反而没什么表情,多谢周大人了。” 出了恭州府衙,此间事也了了大半,二人心里都落下一块大石头。 回了水云间,顾见亭算算时日,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往唐家堡赶。左右无事,他又寻了处空地开始练剑。 一炷香的功夫,他就发现方才在府衙的感觉果然没错——他的身法和内力果然又提升了,竟然隐隐有突破第八式的势态。 两个时辰之后,周围已是一片狼藉。顾见亭方才练的十分投入,全然忘记身处何地,这下把别人的地方弄成这样,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他主动去找了曲渺然,后者大手一挥道:“无碍无碍,让人收拾一下即可,见亭不必放在心上。” 是以顾见亭临到离开还和言无月道:“渺然兄真是个好人啊!” 言无月不置可否,耸耸肩牵马去了。 此时恭州第一楼上。 望着远去的两道身影,一人负手静立不语。 身后之人上前一步道:“公子,都安排好了。” 那人半晌长叹一声,“到底是身不由己。白银啊白银,你可别怪我。” “公子,小人不明白,若是让白银去周家打探千山图,咱们暗自行动也未尝不可,为何一定要让她回去?您明知道周义他并不是......” 那人转身折扇往手心一搭,正是燕景行,他笑得有些意味不明,“正是如此,我才要看看,那周义到底是谁的人。演戏这种事情,还没有谁比我更擅长的。” “且看着吧,那位要的东西,我们顺带找着便是了,切记别得罪了什么其他的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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