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霁在离开王敏家的当晚开始失眠,熬到凌晨四点才终于睡着,还做了个想不起细节的噩梦。之后的事实证明,有时候厄运是有先兆的。 之后两天的一个上午方霁接到王敏的电话。她的情绪稳定多了,声音平缓地说前夫林佑安没有其他亲人,所以她把骨灰接到了自己的家里,今天晚上就在家里举行一个小型的告别仪式。 方霁还是有些担忧她的精神状态,当下表示会出席。事实上方霁对王敏的前夫并不熟悉,印象中对方似乎工作繁忙,常常出差见不到人影。林佑安沉默寡言,长相属于丢在人群里就看不到的平凡面孔。方霁仔细想,也只能大概回想起一个单薄的人影。 到了晚上,方霁却在参与追悼会的人群里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许成阳?”方霁惊讶地喊住一个正往单元门口走的灰衣青年,没看错的话,那是她当年大学时的学长,在校时成绩常常吊车尾,但是为人仗义人缘好,也算是方霁为数不多至今还保持着联系的同校生。 灰衣青年回过身来,看到方霁也十分惊讶,拉过她到角落里说:“你怎么也来了?他也做过你的线人?” 方霁一下子被问蒙了,随即电光火石间冒出一个想法,“他是你们缉毒队的线人?” 许成阳也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好在方霁是同行可以信任的小师妹,含糊补上一句,“别提了,损失惨重。” 方霁也知道不能细问,只是林佑安的身份也关系着王敏的安危,她不能坐视不理,于是接着说道:“林佑安的前妻是我的老师,她现在安全吗?你们的案子牵扯到她了吗?” 许成阳回道:“这你放心,已经抄干净了。过几天应该就有新闻报道出来了。” 能让许成阳这么表述的案件,应该是个极大的贩毒团伙了。方霁想起王敏得知前夫死讯时苍白的脸色,又问:“他的身份,家属知道吗?” 许成阳神情复杂,叹了口气后说:“妻子应该是早知道了。说起来也是可怜人,除了抚恤金,连个嘉奖或是身份正名都不能有。” 同是警员,方霁也大概了解一些缉毒队的状况。因为国家对毒品零容忍的态度,毒贩无论涉及的毒品数量有多少,都按刑事案件处理。其中数量大,情节严重的犯人,则会直接判处死刑。在这样的重压之下仍旧铤而走险的人,必然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为了避免报复,执行卧底或线人工作的人员,哪怕是殉职也不能声张。 许成阳见方霁沉默,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别想了。一起去上柱香吧。这也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王敏家的门敞着,门口两旁堆着不少送来的花圈和挽联,一进门就能看到林佑安的骨灰盒摆在客厅中间的桌案上,上方的黑白照看上去年代久远,照片里的林佑安还是青年的模样,板着一张正经严肃的脸面向镜头。 客厅的面积很大,被布置成一个迷你会场的样子,曾经的沙发茶几电视柜等等都不见了,如今的客厅正中间是一个案桌,上面摆放着骨灰盒和上香用的香炉。隔了一段距离则是几排木椅,供前来的人休息。 前来拜祭的人比方霁预料的多些,其中有些是邻居有些是王敏的亲戚,真正和林佑安本人相关的并没有几个。在这里面除了许成阳之外方霁认识的人不超过七八个,还都是普通的点头之交。方霁进门的时候王敏正被几个人围住在说些什么,方霁也不好贸然上去搭话,于是上过香后就坐在了座位上。 还没坐一会儿,后方就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声。 “林夏这个孩子,自己父亲的追悼会都不参加哦。" “可不是嘛,听说三天都没回家,真不省心。“ “不是第一次出走了吧,上次还是阿敏把他从网吧揪出来的。” “听说还被劝退了呢,还是阿敏豁出脸给校长下跪才挽回。” “这是造了什么孽哦。” “老林没了以后阿敏没有赡养费,一个人可怎么养家啊。那墓地也要花钱吧,听说现在可贵了,有的能比上一栋楼啦。” 三姑六婆的八卦听得方霁心烦不已,听到“阿敏以后可怎么过啊,没了男人,孩子又不争气。所以说女人不能太要强。”时终于忍不住转身说:“积点口德吧。” 方霁长相英气,冷着脸时看上去很有威慑力。刚刚还窸窸窣窣谈论着的几个人立刻停下了,有两个人还没来得及放下掩嘴的手,瞪着眼睛看着方霁,一脸的不可思议。 方霁有些心浮气躁,不想再跟这群人待在同一个空间,说完后就起身准备出门呼吸下新鲜空气。 “好吓人啊。”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得了。” “女孩子还这么不温柔,还好不是我的女儿。” 嘁嘁喳喳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方霁已经不想理会了。 还没走出玄关几步,再加上心情烦闷,方霁一抬脚差点撞到了在门口蹲着的许成阳。只见许成阳蹲在地上,正摸着一个包着灰黑色快递包的箱子。 原来刚刚许成阳的烟瘾犯了,不愿影响他人于是想走出楼外,谁知刚出门就跟一个带着兜帽的人撞在了一起。对方转身就走,连句对不起都没说。只留下一个大号的箱子。方霁走近,看到灰黑色的包装袋上隐隐约约写着“王敏“两个字。 “好像是寄给王老师的快递。“方霁用双手提了下箱子,比想象中重许多,足有七八斤的感觉。 这点重量对方霁来说不成问题,许成阳见她要将快递拿进屋给王敏,摆了摆手就出楼抽烟去了。 民间传统是在家停尸三天后方可下葬。而现代社会已经不太讲究古代礼法,林佑安的尸体也早已火化,王敏只按传统将骨灰盒在家中放了三天,今天则算作是林佑安的头三。明天才正式出殡。 在这个日子,谁会寄这么大箱的快递? 方霁以为是王敏订的殡葬品,可拿到了客厅才发现王敏也一头雾水,表示自己没有订购过任何产品。 “哎呀,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一个嗓子尖细的中年女子走了过来,拿着从厨房找来的剪刀递给王敏,“指不定是你之前糊涂给忘了。” 这话听着真是刺耳,说话的人却半点不以为意。她两腮内陷眼球突出,正是之前八卦王敏家庭的人之一。方霁瞟了她一眼,主动替王敏接过剪刀说:“我来吧。” 剪开包装袋后露出一个硬壳纸箱,方霁再次剪开封着的胶带后,露出了一个大红色的便携式加油桶,和一个长约二十厘米的黑色长方形盒子。 方霁见王敏摇头表示不知情,狐疑地将加油桶拿出来,从重量来说应该是装得极满。方霁刚拧开一半的盖子,先前递剪刀的女子又凑过来拿出纸箱里的小盒子,笑嘻嘻地说,“是买汽油附送的礼品吧?” 女子打开盒子,看清了里面的东西后就控制不住的尖叫起来,直接将盒子扔了出去,身体则向方霁的方向撞了过来。方霁被撞得凑手不及,条件反射想伸手稳住自己和对方,伸出去的左腿跟女子的右腿撞在一起,“碰”得一声撞翻了刚拧开了盖子的加油桶,里面的液体瞬间溢了出来,铺满了地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人群如鸟兽般散开,还有撞翻椅子的声音。 方霁的头刚刚被直接顶到了椅子边沿,头昏了片刻,又被爬起来的女子踩了手背,疼得几秒后才缓过来。她睁开眼看到一大片深红色的血液铺满了眼前的地板,被撞翻的加油桶瓶口还在往外滴着血珠。铁锈味袭来,直接让方霁的大脑又当机了几秒。 方霁虽然从业了五年,但现场的状况实在太过特殊,不好的预感席卷而来,她的鼓膜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的激烈跳动声。 有几个人直接晕了过去,还有人在墙边瑟瑟发抖。“报警!快报警!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像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嘈杂的拨号声又响了起来。 王敏坐在一片血泊之中,看到方霁站起来后彷如癫狂地紧紧抓住方霁的手臂,用力到指甲都能隔着针织衣抠进肉里的程度。 方霁那个不好的预感被王敏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惊慌失措,不断跟方霁喊着:“小雨!怎么办,小雨!怎么办!是小夏,是小夏!纹身! ” 血泼里躺着一只断指,指节下方纹着一个黑色的“X”。 方霁见过这个记号,她曾经在林夏的朋友圈翻到过,林夏照了好几张它的特写,还十分中二地配上词“X代表极致,买不了手机没关系,我还纹得起纹身嘛。” 如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在暗红的背景色衬托下,深深刺痛了方霁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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