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泽接过手帕,调整好呼吸,圭崎一雄脸上的淡然微笑深深烙进眼底,她盖好白布,起身随着西宫走进侧室。 侧室房间里,黑川千南与圭崎一雄的妻子低声交谈着什么。 这位年过四旬的女人穿着葬礼常见的黑色短裙和黑丝袜,端正跪坐,身形消瘦纤弱,一头乌黑光滑的秀发一丝不苟的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颈部细纹如年轮。她素净而优雅,一双手温柔的捧起茶杯,送到唇边,垂下眼帘轻啜一口又放下,温和的继续刚才的话:“尽量安安静静的结束吧,我就当作他依旧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一个年过四旬的女人,声音居然清扬温润,不急不缓,透着与生俱来的涵养,以及超乎年龄的宁静。 黑川千南叹了口气,见花泽进来,平静的看了一眼,对圭崎夫人介绍:“您应该是第一次见花泽,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离家出走,对家族内部的人事丝毫不关心,只有一雄桑是个例外。” 圭崎夫人看向花泽,目光温和,笑容淡雅,“我还记得大小姐一周岁的样子…… 十八岁,真是令人怀念的年龄。一般女孩子在这个年纪都只顾着恋爱,大小姐完全不一样呢,小小年纪就经历过生死爱恨,轻而易举的成为耀眼如明星的存在,认定一个男人就毫不犹豫的结婚,我活到这把年纪都不如一个孩子洒脱。换做是花泽小姐,面对我丈夫这种花心的男人大概会毫不犹豫的放弃吧。” 从别人口中,听到截然不同的“黑川花泽”,为什么会突然难过起来呢。 花泽站在原地,听着优雅妇人温柔的声音,忍不住别过头去,嘴唇紧抿,悲痛的情绪化作眼泪止不住的涌出,她紧咬牙根忍着不出声,视野模糊。恍惚间已经忘记自己该询问死因,不过当着这位夫人,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请不要这样说,”黑川千南当然了解自己的女儿,听到这样推崇的评价,胸闷头疼只能化作一声长叹,她就没见过比自己女儿更容易惹事的未成年少女。认定一个男人……这话没错,不过外界都不知道花泽和古贺崇两人都已经签了离婚申请书。儿戏一样的人生,实在不敢恭维。 “一雄是个值得信赖的男人,他没有让任何人失望。”黑川千南沉吟般感慨,一双手在桌下握成拳,深感痛切。 “极道家庭的孩子总会比别人成熟些,生命来来去去,太牵挂只会停滞原地,失去方向。花泽小姐,你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只希望多年之后还记得他,对我来说,这是最大的慰藉。”圭崎夫人恭恭敬敬的颔首,脸上的淡雅笑意依旧不变,只有眼圈红了。这个女孩的眼泪真真切切让她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黑川千南深吸一口气压下酸楚,对哭得像个孩子的花泽轻声嘱咐道:“稍后警察厅会派人过来,开庭重审就在这几日,这一次的葬礼,你别露面。” 这一次 …… 一年前死在她手下的那几位高级成员,是否也像圭崎一雄,有无辜的家人,也曾举行过隆重的葬礼。无论如何她都看不到了,千南女士为她清理了所有潜在威胁,真凶……逍遥法外。 花泽憋住呼吸,默默拿手帕擦掉眼泪,竭力让剧烈急促的心肺恢复平静,跪地俯身一丝不苟的行礼:“请节哀,圭崎夫人。” 问候完毕,花泽规规矩矩的起身跟随西宫留离开屋子,两人沿着回廊往后院走去,双眼红肿。 西宫留见花泽手里的手帕已经湿透了,又从口袋里掏出干净的手帕递给她,点燃一根烟心情沉重的踱着步子。刚才见到那一幕,他已经彻底确信花泽不知情。 花泽放慢脚步,夺过西宫手中的烟,深吸一口,眯缝起双眼看着他,“死因是什么,是什么人干的,有线索吗?” 她的声音带有厚重的鼻音,因哭过而略显沙哑。但现在身处寂静寒冷的庭院,情绪已经差不多褪去,只剩凛然的眼神。心底有一个怀疑的人,也在上飞机前做好了彻底了断的觉悟。现在只缺一个确切的证据。 一个能坚定指向藤本的证据。 西宫并未如往常那样惆怅叹气,或宽和的安抚她。他重新点燃一根烟,面无表情的吹了吹抖不掉的烧焦的烟丝,越过花泽视线远眺,像在自言自语般转移了话题,神情严肃,“你和我都很清楚结罗的身份,一个混血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继承传统极道家族。你和安妮,必须有一个人来承担责任,这是无法逃避的责任。” 这一次,花泽没有立刻反驳,她并不意外这样的谈话。沉静地跟在西宫身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步,每一步都稳稳维持着直线,心里那近十年坚定不移的信念却飘摇不定。她抬起头淡淡的瞥了西宫一眼,“这是唯一一次,你能说服我的机会,不要有所顾虑,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 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看向对方,旋即默契的环顾四周,确保不会被其他人听到。 气氛一时间陷入沉重。 “黑川组与海外的生意是圭崎一雄负责的,他的资历和地位足以压下所有反对声音。原计划是由他掌管经济大权,我留在组长身边镇守本宅,只要根基稳固,黑川组能够在十年内超越山口组成为全国最大的极道势力。要是没有海外贸易这一项,我一个人也有把握控制好东京这一大块,可是现在局面已经乱了。不要小看内部利益纷争,尽管每个人的忠诚度都经得起考验,可黑川组经不起内耗。”西宫留把声音压得很低,深沉的目光落在花泽脸上,又不着痕迹的移开望向不远处冒出绿芽的樱树,“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就算黑川组堕入末流,家族成员都能够继续高枕无忧下去吧?” “唇亡齿寒,这个理由我接受,”花泽心头沉甸甸的,被压得喘不过气,“继续说。” “为了保护神原紫,你作出不切实际的承诺,眼下倒是不用担心她,开庭重审的进度要加快了,后续工作例如新闻发布会,都需要你亲自出面。黑川组走上半透明化道路,大量收购新闻媒体公司,这一切都是数年前你作出的选择,没时间再让你悠闲谈恋爱了,自己做的事自己来收尾。” “嗯,我明白。”花泽毫无异义,认真点头,深吸一口烟,“还有吗?” “如果还想安妮安稳的呆在黑川组,暂时不要公开离婚的事。没有人阻拦你和高木的感情,必要情况下可以让神原紫代替你出现在阿崇身边,等到情形稳定,与高木结婚也不是不行。”西宫不急不缓的说明情况,低沉的声音里,一字一句都无法反驳。挚友离世的悲怆掩藏在英明果决的条理分析中,从今往后,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圭崎一雄骤然离世,花泽不得不面对截然不同的境况。 “人生果然不可能一帆风顺,”花泽定定的看着西宫留,将话题转回到最初,“西宫,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人干的,你一定知道什么。” “死因是饮酒过度,他临死前曾吩咐菊野绝对不能透露一整天的行程,大概是因为女人。”西宫留随口回答,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值得探究的情绪。 花泽淡淡的收回目光。哪会这么简单,案子即将开庭重审,却在这个时候谋杀圭崎一雄这个关键人……不影响神原紫的释放,只要她担起责任,不会有人从中得到任何利益。 如果说这世上真有随心情杀人的存在…… 藤本曾经给她的那份死亡名单,划去了西宫留的名字,圭崎一雄却悬而未决…… 花泽突然丢掉烟头狠狠踩灭,猛地抬头盯着西宫留,双目通红像一头野兽,“东京的事都拜托你了,我飞一趟美国,既然合作伙伴是上衫凛人,接手圭崎叔的工作不算难事。这一次我要带安妮和结罗一起,我不在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么快……”西宫留惊愕的看着花泽,烟灰燃尽,悄然掉落,“带结罗过去,你是认真的?!” 花泽转身朝自己的屋子迈步,头也不回,“不会让上衫凛人见到的,目前也只有上衫先生能保护好安妮和结罗。” “我让菊野和渡边心华陪你去。”西宫快走几步追上花泽。 听到这两个耳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的名字,花泽干脆的拒绝,“不需要,安子会跟我一起走。” “花泽!” 西宫骤然提高的声音让花泽下意识的停下脚步,心底酝酿着的波涛几乎掀翻理智,她根本没留意到西宫复杂的神色,还以为他有什么事没交代清楚,旋即压下不耐转头询问:“还有什么事?” “井上安子出国了,联络不到她。”西宫留一瞬间恢复了平静,朝花泽露出个无奈的表情。 花泽愣了一下,安子也知道了吗…… 圭崎一雄离世的消息。出国也好,就算在东京也没办法参加他的葬礼,忙完这段时间再联络她吧。从没打算探听安子和圭崎叔的过去,看样子安子很受打击。 想到这里,花泽抬脚继续往前走,心底的烦躁已经有了扩散的趋势,她竭力保持沉稳,“就按你说的办,我去休息一会儿,晚上陪圭崎叔待一夜,明天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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