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立春日。 天气还是很冷,黑川组内部放假三日,本宅里显得有些空荡,撒豆迎福之后全家一起去神社祈福。人流如织的神社庭院里,随处可见跑来跑去欢声笑语的小孩子,在这重大的传统节日里,不少人换上和服前来祈福。绣着金色郁金香家纹的黑色和服装束引人注目。 硬币“哗啦啦”洒进钱箱,摇铃叮当数声,三次击掌后闭目许愿。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存在,请聆听我的忏悔,让不幸的无辜者此后不再经受杀戮的痛苦。 ———愿黑川组今年风调雨顺,愿母亲身体健康,让安妮健健康康成长。 ———稍微有点贪心,愿神保佑泰平安无忧,让这段感情风平浪静的过渡下去。 “花泽,你在这里站了很久,愿望太多的话神根本顾不过来。” 身后传来西宫低沉温和的声音,花泽吸了吸鼻子,睁开眼转身随着西宫走下台阶,后面排队许愿的人还有很多,霸占神的确不太好。 西宫穿着藏青色和服,显得威严高大,在密集的人群中,属于极道的气势自然而然流露出来,令人不敢直视。躲在人群中偷拍的人不约而同的将镜头避开,小心翼翼的对着那高挑冷漠的年轻大小姐按下快门。 既然在神社这种地方公开露面,那么被偷拍也无所谓吧…… 这么想着,拍到完美镜头的记者不禁沾沾自喜,不料刚一转身就被人夺走相机,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个身材高大穿着棕色风衣的年轻女人,目光凛然,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把相机里的照片一一删除,随后一脸漠然的把相机还给他,转身离开。 沿着漫长的石阶往下走,乍暖还寒的初春,口中呼出的水汽凝成白雾。 不远处的湖畔木桥上,黑川千南正目光温柔的对安妮说着什么,安妮今天特地穿了水绿色和服,契合这生机勃勃的春意。小小的身影欢快的跑到桥对面,扑进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怀里,咯咯的笑声远远传来。 花泽眼中不自觉的浮现出温柔,接过西宫递过来的烟,放慢了下台阶的脚步,怅然低语:“不知不觉间,安妮已经长这么大了,小孩子果然还是天真一些好……不敢想象安妮也会长大,将来也会跟某个男人结婚。” 西宫回想起数年前花泽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令人不省心的种种,那时目中无人的小女孩终于懂得为人父母的心情,沉默寡言的负担起原本不属于她的重担,黑川组有她在,真的令人安心不少。现在看来,圭崎一雄的死或许是件好事。 年纪轻轻就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依旧固执的坚守着最初的感情,不愿伤害任何人,即便对高木隐瞒了一切,又何尝不是在努力维系不可调和的关系。 西宫留叹息一声,摸了摸花泽的头,“没关系,你还有足够的时间陪伴她。” 不像黑川千南,恰好在花泽童年忙于刚接手的大权,无暇照顾早熟的女儿。 花泽似乎也想到这件事,沉吟一笑,停下脚步,低头挡风点燃烟。安妮将会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小家伙的存在其实无关她与泰的感情。幸福从来都只是戏剧里的结局,多亲密的关系都会有分道扬镳的一天…… 既然如此,安妮跟古贺崇亲近一些也没关系。 花泽抬起头吐出一口烟,放眼眺望木桥另一头,站在树下的年轻男人穿着灰色毛呢大衣,英俊的脸庞溢出明媚干净的笑意,宠溺的双手举起安妮。一旁跟黑川千南谈笑风生的中年夫妇正是古贺崇的父母,像这样的节日,双方父母友好见礼再正常不过。 西宫顺着花泽的视线望去,不可察觉的叹了口气,轻声说:“还不到时候,而且阿崇在组内很有信服力,在你离开的这半年里,他工作非常认真,很多重要的事组长都会交给他办。” 提交离婚申请书,还不到时候。 “我知道,泰会理解的,最近一段时间继续让神原紫代替我公开露面,东南部那帮杂鱼还不知道黑川组究竟在海运方面投入多大,要是发觉是我亲自负责,原本一盘散沙的小势力搞不好会联合起来,那样就麻烦了。而且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泰察觉到异样。” 注意到渡边心华从身后跟上来,花泽重新迈步,西宫又看了一眼她嘴角的淤青,担忧也没用,花泽不愿意说的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 “如果高木愿意的话,东京最权威的律师事务所随时会给他留一个名额。” 看到花泽这两个月变得沉默寡言,每次回家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廊下喝酒,西宫莫名揪心,或许让他们经常见面会改善一下局面。 意料之中,花泽平静的拒绝了,“没必要。” 泰不会为了她来东京,那个人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他期待的平淡幸福与东京这座城毫不相干。 三人穿过木桥,来到黑川千南身旁,花泽微笑着向古贺崇点点头,旋即向古贺夫妇问好,一如初次拜访时,温顺优雅,笑容干净,与新闻报道上所描述的残忍冷漠全然不同。 年纪轻轻却梳了妇人发髻的女孩优雅而立,黑色和服缎面衬得她皮肤如雪,仿佛一尘不染的妖精。精致的脸孔绽放出柔和笑意,那双洞悉世间一切情绪的眼眸似一汪深海,宁静而深邃。 古贺崇抱着安妮去探树上的绿芽,不经意间回头,正好望见她投来的目光。 毫无疑问,她的笑容只是礼仪性。 而这双眼中透出的宁静与疏离才是真实情绪。 “那就先不打扰了,接下来还得劳烦阿崇陪我一趟,趁着商场活动买一些日用品,父亲母亲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发短信告诉我一声就好。”简单问候,花泽微笑着略为弯腰施礼。 “不用,年轻人需要约会,我们就不扫兴了,晚上早点回来。”古贺崇的父亲格外喜欢这个儿媳,爽朗的笑了。 古贺家与黑川家晚上要举行家庭聚会。 花泽笑而不语,与千南女士对视一眼,示意渡边不用跟来,转身朝古贺崇和安妮走去。 安妮眼睛一亮,小脸绽放出开心的笑,远远就伸出两只手要妈咪抱,古贺崇只好迎着花泽走过去。 花泽从他手中接过安妮,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小脸,笑容不减,低声对古贺崇说:“走吧,去谈谈正事。” 古贺崇的神色黯淡了几分,淡淡一笑,两人并排走向停在湖边小道的黑色雷克萨斯。安妮似乎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来回在二人脸上打转,好奇中透着担忧,小手紧紧攥住妈咪的衣服。 古贺崇为母女俩关上副座车门,绕进驾驶位,稳稳发动车子。 “去哪儿?”他轻声询问。 “福山旅馆。” 花泽低头和安妮一起翻找着音乐碟,无意间看到Nirvana乐队的名字,不由得一阵恍惚。 光碟放进光驱里,《Smells like Teen Spirit》木吉他与轻柔时微微沙哑的嗓音交织在一起,歇斯底里的呐喊中宣泄着偏执与绝望。两年前一个大雨瓢泼的下午,同样是开往福山旅馆的国道上,古贺崇放出这首曲子,他一本正经的说“不算喜欢摇滚,只是喜欢这首歌。” 似曾相识的无畏与洒脱一时间流转在心间,沉浸在逼仄的绝望里,总会令人不经意的干出疯狂的事,并以此为乐。 “不好听,我能换张碟吗,妈咪?”安妮稚嫩的声音打破了花泽的恍惚。 看到女儿皱在一起的眉毛和不舒服的小表情,花泽毫不犹豫的取出这张音乐碟,换了福山雅治欢快的歌声。 记忆中最迷茫虚无的时光,古贺崇算是见证者。 短短两年,却感觉漫长的像过了一生。花泽出神的注视着小安妮,稚嫩的小小人儿令她充满感激,生命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视线转移到阿崇脸上,她这才注意到他只用一只手开车,左手撑着脑袋,一副忧虑沉思的模样。 这样不会把车开到树上吗? “别担心,我想要的不过是安稳的幸福,放任他继续乱来,一定还会被威胁。我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为了避免安妮听到,花泽用英文说给阿崇听。回国两年,安妮的英文水平退化非常严重。 古贺崇愣了一下,深深看了花泽一眼,身体靠在靠背里,转而看向前方路面,“就算你不这么做,我也不会让他继续乱来。” 花泽不置可否,望向车窗外倒流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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