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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众人再次沉默下来,云瞳也品茶不语。半晌,向韩宜问道:“韩老将军,此战前因后果,本帅可讲明白了?”    韩宜闻言起身,恭恭敬敬的答道:“末将听得清楚明白。王帅但有差遣,末将无不凛遵!”    云瞳一笑,复又正色言道:“赤司炀今日所凭,一为一师半的人马,一为麒、龙二国在我腹背助战。我意分军而战。六军之中,非老将军不能担此重任。”    见韩宜面目严峻,云瞳眸中精光锐闪:“天既与之,时不我待!老将军追击赤司炀残师,可有胜算?”    韩宜的回答自是斩钉截铁:“末将若无后顾之忧,两月之内,必取炀师。”    “好!”云瞳朗声一笑,眸子熠熠生辉:“本帅陈兵南界,为你后盾。寒冬将至,此战宜速,若在年下荡平赤凤,老将军当居首功!”    韩宜躬身领命,将帅复又谈笑一回,似乎毫无芥蒂。此时韩宜近看这位大将军王,绮年玉貌,风姿特秀,言笑间顾盼神飞,令人忘俗。忽而想起豫王,不禁暗中比较。思忖一时,缓缓笑道:“老妇另有一事,想与王帅商量。”    云瞳听她改了称呼,知是私事,回笑道:“您说便是。”    韩宜抚了抚花白鬓角,徐徐言道:“王帅既已元服,内治需人。老妇有一幼子,将满十七,容貌也还看得过去,武功亦有些根底,想追随王帅,侍奉左右,不知尊意如何?”    云瞳听是婚事,未语便笑:“韩家门第高华,老将军肯垂青眼,自是云瞳幸事!听说令郎乃绝代佳人,誉满上京,只怕芝兰玉树,早已简在帝心。明年开侍子之选,令郎登龙在望,云瞳岂敢作它想。”    韩宜摇头轻叹道:“老妇得此子时,年已过四旬,难免娇宠溺爱,放任不拘。何况将门之子,比之别家闺秀,终是行止粗野了些。既无淑范,也乏懿德。因王帅久在军中,想能宽谅一二,若侍奉宫闱,绝难如帝后之意。”    宫中情势云瞳自是知晓,见韩宜显出一片殷殷慈母之情,倒也不好拒绝,因笑道:“且待明年侍子大选之后,再行请旨吧。”    韩宜晓得云瞳虽未正式受封,已然爵同亲王,娶夫需经国主同意。既说请旨,自然事有望成。心下满意,便即告辞而去。    三月见她走远了,方觉一身松快下来,扮个鬼脸儿朝六月笑道:“每次见这位韩老将军都拘的难受。姐姐可见了,难得她笑上一次,还都是绷着面皮的。说话也是冠冕堂皇,咬文嚼字,直带着主子都格外正经起来,真是累得慌。”    六月抿嘴儿轻笑:“韩老将军那是何等出身?又是来见主帅,说话做事自然更要堂皇气派!”    三月见云瞳若有所思,便近前悄声问道:“主子不会真娶那个韩小官人吧?要说这韩老将军行事,恁有些不着调了。之前不是为了给豫王和她大儿子报仇,几次三番同主子对着干么?怎么一转脸儿,又想起要把小儿子塞给您了?”    六月也是疑惑不解:“豫王一死,韩家在朝没了靠山,想转而投靠王帅?方才主子调她的玄甲军去打赤司炀,也没见她拒绝!”    云瞳轻轻摇头:“当年是太女拉拢韩家,并非韩家要倚靠豫王。韩老将军与韩飞毕竟不同。虽然迂正,能顾大局,疆场之上也是难得的将才。圣上一直盼她归心,我亦想与她解开那死结。一晃三年,总是不得其门而入。最近,莫非她自己想通,借与我联姻向圣上示忠?”苦想片刻,又觉不然,其中尚有蹊跷。    三月却想着另外一事:“这韩家小官人当真是个美人?”    六月笑道:“大胤谁不知梅花月郎?你只看韩飞将军的容貌,也是出类拔萃的。”    三月撇撇嘴:“韩飞那一笑,假惺惺,阴恻恻,不知藏着掖着多少说不得的事儿呢!不过人确实长的美。”又有些好奇:“她弟弟比她如何?”    六月瞅着云瞳笑道:“听韩飞自己说过,幼弟容貌远胜于她……”    三月一脸的不屑:“光长得好有什么用,性子若好,才是真好!你说,那性子若像了他娘,格外沉闷无趣;要像他姐姐,更是阴狠吓人。再说了,凭他怎么美,也美不过主子去,主子您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儿!”    云瞳和六月都笑了。云瞳笑骂道:“溜须拍马我就不罚你了!当着那老太太的面儿,你还要挤眉弄眼,多嘴多舌,一个劲儿的丢我的脸。回内帐床上趴好了,六月给我寻个得劲儿的家伙,一会主子我亲自动手。”    三月急得直吐舌头:“那不是比刑帐那边打的还疼?主子,这点小事您怎么又想起来了,还真罚啊?”见云瞳瞪眼盯着她,只好苦着脸挪进里屋去了。    云瞳从袖子里取出一枚类似铁莲花的暗器,叮嘱六月:“查查昨晚刺客的身份……”    ……    黄昏时分,离凤推开僧舍的小门。但见天外寒雨,远山影瘦,灯未明,星偏黯。只觉孤身倦体,魂梦无依。    正自怅然,忽听身后有人问道:“倚门听雨本是秋夜乐事,兄台因何而叹?”那声音低沉软糯,极是惑人。    离凤回头看去,见一人倚坐廊下,白衣飘摇,风姿秀媚,脸上覆着一张鬼面,正是那夜的刺客。他微一怔愣,也抬手一揖:“风雨袭人,心绪不安,原是有客来访。请!”    两人入屋,离凤自是端然正坐,那鬼面人却似懒散至极,随意歪在椅上。    离凤看的皱眉,不禁问道:“阁下如何识我?”    鬼面人呵呵一笑:“兄台落难至此,犹风华不减。何况这一双好眼,见者难忘!只笑紫云瞳手下易术不精。”     离凤听他不是正经语气,眉头皱得更紧,又问:“阁下如何称呼?”    鬼面人翘足不语。    离凤也就自嘲一笑:“是我唐突了。”    鬼面人忽又大喇喇笑道:“我名顾崇。”    离凤听他随意就将名姓道出,微显错愣,转念一想,恐是化名:“在下久居深闺,于世事一无所知。顾兄寻我,不知所为何事?”    顾崇弯唇一笑:“那夜见你身中春引,心下颇为挂念,今日特来请脉,不知可否?”    离凤一愣,并不解其何意。却见顾崇不待作答,三根手指已稳稳搭上自己左腕,知是拒绝不得,兀自苦笑。    半晌,顾崇换过一手,也不开口,却是冥想出神。    离凤心生疑惑,不时向他望去,见那鬼面之上横眉怒目,獠牙血口,他的容貌神情却是半点不见。又过半刻,见顾崇微微摇头,若有所思,忍不住问道:“脉象如何?”    “药性已清……脉象上虽有虚浮,却绝非油尽灯枯之势!”顾崇诊了又诊,心中更添不解:“那夜与你欢好之人,莫非不是紫云瞳?”    离凤闻言,登时玉面涨红,就欲拂袖起身。    顾崇一愣,见离凤背身立于窗下,两肩微微颤动,想是难堪已极,他便又赔上笑脸:“兄台勿怪,小弟并无歹意,只不过欲问之事,确是那夜情状。江湖上有些传闻……”    见离凤并不搭腔,顾崇略坐直些身子,改了庄重语气:“紫云瞳落生之际,双瞳变色,被胤廷视为妖孽。自小不为其母皇所喜,随她父君长居冷宫,孑然孤弱,屡历凶灾,几乎不能长成。可到了胤紹定二十四年,十三岁的紫云瞳却在真武盛会上一鸣惊人,一举夺下胤国紫衫军权。两年后她杀败当时国后的姐姐-胤国名将铁时喻,回师上京,箭穿豫王,逼死太女,助其胞姐紫雲圖夺取皇位。时至如今,她攻城必取,战无不胜。六国之中想杀她的人不可枚举。只是,她一身武艺,冠绝天下,实在使人难于下手。世有所传,她修炼的内功是碧落皇朝早已失传的归元大法。此事不知真假,只是有迹可寻。”    离凤对此茫然无知:“知道她练的是归元大法又怎样?”    顾崇言道:“世传归元大法有一缺陷:功力愈强,则□□愈盛,□□不泻,则有强功反噬之忧。故承功者多有淫邪暴虐之名。传碧落王朝孝武皇帝曾练此功,功将至顶,一昼夜致数位承欢男子身死,欲犹未泻。最后功法全消,彼身亦死!后代诸帝遂禁绝此功。”    “原来如此。”    顾崇继续说道:“而紫云瞳行事,却与之大相径庭。她不好渔色,身旁连侍寝的男子也无。若真是练了归元大法,欲结不泻,只怕不出两年,她就该功散人亡了。”    离凤转头看他,忽有所悟:“顾兄不为行刺,只是查探消息罢了。想来紫云瞳元服之夜,便是上佳机会了?”    顾崇哈哈一笑:“兄台聪慧之至,佩服、佩服!世人皆视归元大法为邪佞之功,唾弃不已。数百年来,无人敢明目张胆的试练,更无人能悄无声息的练成。紫云瞳年方二九,武功之强,令人叹而观止!自当年真武盛会之后,一直被人猜测是练成了归元大法。她及笄之年,正赶上胤世宗皇帝去世,宗室以守孝为名不许她元服成礼。女子未元服便不算成人,自然不能加官晋爵,娶夫纳侍。就算□□再盛也得强忍,忍上几次只怕她自己就会疯癫成魔了。如果忍耐不住,暗自行事,被人抓到把柄,那就是身败名裂……那夜之前,紫云瞳宠幸过的男人一个都没被查到!许是一个还没有,许是一个都没活下来。”    见离凤又是皱眉不语,顾崇诡笑道:“莫怪小弟失礼,那夜……果然是紫云瞳么?”    离凤沉吟许久,慢慢说道:“你所问之事,若非亲身所历,旁人传言想不可信。你寻我到此处,也是不易。若我脉象有异,一诊即知,此事倒也能了。偏偏我安然无恙,大出你意料之外,这便一定要听我一句真话了。”    顾崇笑道:“正是。兄台不会使小弟空跑吧?”    离凤暗想:这紫云瞳贵为帝胤,树敌竟如此之多,可见六国内外步步荆棘。我于万事皆已无心,奈何那夜承她一点善意。如此秘辛她必不愿泄之于外,我助她瞒隐一时,聊作报答吧!一念至此,便坦然答复顾崇:“不瞒顾兄,离凤欲了断尘缘,在此出家。俗世万事已抛之身后。顾兄见谅!”     顾崇以手托腮,似是深思细想,半晌懒懒笑道:“你若知我迫人开口的手段,怕不能这般谈笑风生了!”    离凤也笑道:“顾兄自有非常手段,只是酷刑之下,所言可实可虚。在下虽然孤弱,决非威武可屈之人。若不识我,何须费这般功夫?如友私晤,静坐密谈,将那归元大法来龙去脉、紫云瞳前情旧事说得这般清楚明白。我亦知君乃豪杰之士,平生最恨恃强凌弱,否则那夜不会一时不忿,泄露杀气。”    顾崇笑道:“可是呢!没赏到那般活色生香的鸳鸯交颈图,真是遗憾。”    离凤面色微红,扭了头不再言语。    顾崇微微眯起眼睛:“那夜我弃兄台而去,想必惹兄台不快。小弟愿意赔罪。兄台大人大量,可愿与我谈一笔交易?”    离凤摇头说道:“我已无凡心,一意向佛。”    “呵!”顾崇邪魅一笑,打断他说话:“兄台前为赤凤储君未娶之国后,后为紫胤亲王元服之侍宠,两个身份都这般惹人注目。兄台想了却凡心,一意向佛,怕不能够吧?”    离凤一窒,抬眼看他。    顾崇又道:“这山寺内外,有紫云瞳不少眼线,不知她想用你这挂小钩,钓来赤凤几条大鱼?”    离凤登时白了双颊。    顾崇笑的越发放肆:“我一路行来,见池家大小姐派出几拨探子,打探你的消息。这念弟之情,可是令人感动呢!小弟愿意相助,送兄台安然归家。紫云瞳我虽打不过,拔掉她手下几颗钉子么,倒还容易。之后,请兄台将那夜事由详告。”    离凤唇角微动,终是一叹。    顾崇向离凤靠近一些,语气放的越发柔缓:“俗话说得好:长姐如母!赤司烨与你死别,紫云瞳与你生离,左相大人又壮烈殉国。当此之时,你一个青春男子,孑然一身,闲居在外岂不受人指摘?况且这几日来你遍受折磨,身心俱创,归家投奔姐姐,也好得些安慰。便是真的看破红尘,四大皆空,在你姐姐庇护之下寻一庙宇礼佛不更为妥当么?胜过在这里,做个和尚还得易容。”    离凤脸色黯了下来,盯住窗外默然伫立,一语皆无。    顾崇舔唇轻笑,也走到窗边慢道:“兄台不说话,便是默许小弟了……”    屋外风声呼啸,雨声呜咽,屋内两人分立,各想心事。良久,听顾崇软软的叹了一声:“风雨如晦,还得出来忙活,真是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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