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小北揉着眼睛溜出房门,透过指缝窥望四周无人,便轻巧的翻过高墙,直接爬上一棵大树。 一个女子斜躺在树干上正等的无聊,见他来了,吐出嘴里嚼着玩的树叶,皱眉斥道:“咋这么久,你又睡着了吧?” 小北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推了推那女子,給他腾出地方,并排躺在一起:“这些日子昼夜颠倒的侍候那位公子。好容易他不折腾了,我歇上几天。您老还非得弄个三更半夜的召见。困死我了。” 那女子呸的一声:“你还想歇着?到底谁要害他,查清楚了么?” 小北闭着眼睛嘟囔道:“有些眉目了。” 那女子使劲儿拍拍他:“别睡,别睡!要不是池府只招小童,我会把你这种瞌睡虫派来?六姑娘知道了,非得骂我。” 小北不高兴了,小嘴儿撅得老高:“我又怎么了?那天若不是我奋不顾身的下湖救公子,他早沉到水晶宫里见龙王去了。后来又是我灵机一动,跟他说主子念着他呢,都奄奄一息的人了,哪儿还醒得了啊!” “这是在表功呐?”女子眼窝深,鼻梁高,样貌和中原人略有不同。 小北一翻身对着女子笑道:“叶子姐姐你别说,还真神哪!那公子一听主子会来接他,整个人都活过来了!那眼睛亮得……后来还朝我笑呢,笑得可真好看。以前什么时候见他笑过,不是对着镜子发呆,就是握着簪子皱眉,我真怕他手一哆嗦,直接把那又尖又锐的东西招呼到脸上去了。后来瞅机会我回了管事,把屋里看着碍眼的玩意全收走了。姐姐你说我做的好不好?不是都说主子喜欢美人么?这美人要是毁了容,主子肯定不高兴,那咱们在这里忙活半天,还有什么功劳?” 叶子撇嘴笑道:“猴崽子,越来越精了。你听谁说主子只喜欢美人的?” “切……”小北又仰了回去:“我什么不知道!和王给府里送来十六个色侍,寒总管看过之后对和府的管家说,我家主子只好绝色美人,这寻常颜色怕是入不了眼,还是和王自己留着享用吧。呵呵,全給退回去了。听说把和王气的……后来恭王又送来一个……” 正说得高兴,头上忽被叶子狠命一敲:“少议论主子的事儿。跟你没关系。正经把这位公子守好,千万不能出事。上次在凰都咱们把人看丢了,连累六姑娘也在主子跟前失了脸面……六姑娘交待了,这位公子绝对不能死!别的事也不用你打听了,就全心全意的护着他。这徽州眼看就要打大仗了。” “啊?”小北惊道:“不是正在议和么?” 叶子嗤笑一声:“赤司炀倒是打的好算盘,也得咱们主子同意啊。我看这地方实在不安全。本来想着赤凤大丧,趁乱把公子带回凰都,交到主子手上,咱们也完了这趟差事了。谁知道竟出了有人暗算他的事儿。他病成这样,怎么走动得了?只能等一等了。徽州要是一开战,赤司炀必定先把家眷往后边撤,到时候四下慌乱,谁还顾得上谁?瞅个空子赶紧把公子弄走。” “嗯!”小北点点头,又打了一个哈欠:“费这么大劲儿!要我说,主子喜欢这位公子,留在身边就是了,干嘛扔到外边来,还得派一堆人守着。大老远的折腾过来,现在又得往回折腾。她动一动嘴儿,我们就跑断了腿儿!” 叶子撕下一条树叶,又噙在嘴边:“你瞧这位公子的身份,估计主子也为难。” “倒是。” 叶子朝着小北又点了点手:“我说的都记住没有?这事办好,别出岔子,我就送你回上京。听说寒总管要给主子屋里放几个年龄小些的侍童,看你聪明伶俐的,倒是个上好人选。说不定有福气,被主子瞧上眼,以后就收了房去……”说罢一跃而起,几个起落,转眼消失了。 小北翻翻眼睛,吐吐舌头:收房……我又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一时又想起离凤:他长得那样好看,天上有,地下无,现如今不是也被冷落着么?主子在凰都没日没夜的宠着两位暗使,别人的面儿都不肯一见,谁知道还想着他不想。他却是痴心一片,日思夜念着,弄得病骨支离,实在可怜。我才不要像他一样……主子啊主子,我就是侍候到您身边去,也请您老人家行行好,千万莫要瞧上我! …… 赤凤官道上驻守不少官差,战时更颇多小队兵士往来,运粮走货的马队也多有护卫随行。紫云瞳带着叶恒、沈莫简单易容,扮作江湖游侠,虽是纵马悬剑,倒也不甚惹眼。连着几日赶路,人虽尚有精神,马却乏了。云瞳见已拐上官道,天色也渐晚,便欲暂寻个歇脚处。 叶恒本是与沈莫并辔而行,此时却先赶了上来,低声禀道:“有人跟上咱们了。” 云瞳点头,眯眼远眺,举马鞭一指:“前边有个集镇,找个客栈先歇下,饮饮马,顺便料理一下这条尾巴。” 镇子不大,满目萧条,只有一间名叫“悦来”的小店铺,看上去也十分简陋。掌柜的半百年纪,面相倒是忠厚,听叶恒开口要了两间上房,低声劝道:“小郎君,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还是和妻主住在一起安全些。” 叶恒还未及答话,便听云瞳说道:“那就一间好了。要个清静一些的。把饭菜都送进屋来。” 小二姐手脚利落,没过一会儿,就将水菜、碗筷都摆放齐整,施礼便要退出去。 云瞳见那桌上不过三小碗白饭,两碟白菜萝卜,一壶温水,哪里够三个人吃的,当即叫住小二姐:“我付了银钱你还这般小气?一点儿荤腥不带也就罢了,总得管饱吧?” 小二姐弯着腰满脸赔笑道:“不是小店吝啬,实在是现今日子过得艰难。镇上的生意铺子已经关了大半了。再打一阵,那粮米只怕比铜钿还值钱些。这样兵连祸结的世道里能端上几碗白米饭就不易了!您老行走江湖,见多识广,有什么不知道的?若是嫌这个不饱人,灶上还有十几个玉米饼子。” 云瞳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叫把饼子都拿上来,又见叶恒和沈莫都规规矩矩的侍立在桌旁,自己便直接往大床上一躺,懒懒说道:“都饿了吧?你们快些吃好了。” 叶恒看了沈莫一眼,见他也有些犹豫,便开口说道:“请王主先用吧?奴才们不饿。” 云瞳微眯着眼,不耐烦的斥道:“来时怎么嘱咐你们的?这会子又喊我什么?该罚!” 叶恒与沈莫都是一凛,双双低头答:“是!”一时想起她以前那些个“罚”,心中都极不自在。沈莫尤其面薄,头垂得更低了些。 云瞳翘起右腿,晃了半晌,笑道:“那就罚你们吃饭。兵连祸结,粮米比铜钿值钱……包括我那碗,都得吃光,一粒米也不许剩下!” 沈莫抿了抿嘴,叶恒皱了皱眉,都没有动作。 云瞳又喝道:“赶紧儿的,还等着我喂你们么?” 话音才落,两个男人都已脸色发红,各自抽椅坐下,举起了筷子。还没等吃,又听那女人喊到:“试试有毒没有,要是被撂倒在这儿,我可不管你们!” “……是!” 云瞳借打哈欠偷眼看那两人,端着碗,坐得笔直,斯斯文文的吃着,却是只嚼米饭,半点不碰盘中的青菜。 “嘿!” 云瞳皱眉抱怨道:“带着你两个出门,怎地这般劳神?萝卜白菜不入你们的眼吗?都给我吃干净!若敢浪费我的银钱,看怎么教训你们!” “我们把饭菜都吃了,王主吃什么呢?” “吃……”云瞳拿眼一瞭两人,故意舔了舔唇:“只好吃你们了。” 一听这话,叶恒径自涨红了面皮,沈莫更是羞的低下头去,几乎把脸埋进了碗中。 云瞳得逞一笑,又看了他们片刻,一翻身阖上眼,假作睡去了,思虑却飘回了当年的长门宫…… 那时的自己还是个八岁的孩童,为了一只觅食的小白猫打了太女,被关进刑室里饿了好几天。秋叔为了救她,带着爹爹硬闯先帝寝宫求情,犯了大忌,被抓到掖庭打折了双腿。她被放出来时都脱了形状,连着几日看见饭食就没命的吃。爹爹和几位叔叔谁也不动筷子,都是不声不响的看着自己。先时没有在意,后来才知道太女撺掇着凤后,说前方战事吃紧,后宫不宜糜费,长门宫只供应爹爹一人的食粮。那一点子糙米黑面,她一个小孩儿都吃不饱。叔叔们只得偷着出宫,四处找食,有时避不开巡查的铁卫,三天两头饿上几顿也是常事。 有时叔叔们被发现不在长门宫里,等回来就被拉去刑室折磨一番,哪个叔叔身上都是累累伤痕。凤后和太女也不叫把人打死,只是鲜血淋漓的拖回来扔给爹爹看。那段日子过得无比艰难,她觉得自己还比不上那只救回来的小白猫! 她不止一次看到爹爹守着昏迷不醒的叔叔们暗中垂泪,等他们伤势稍有好转,便硬下心赶人离去。一次,两次,爹爹求也求过,骂也骂过,命令也命令过,叔叔们只是沉默,谁也没走。 日子也就那么周而复始的过着。她曾暗中发誓,等长大了,绝不叫跟着自己的人挨饿。她也再见不得自己吃饭,别人饿着肚子看着的样子…… 云瞳再睁开双眼时,天已黑得透了,这才翻身坐起,又叫小二姐上来,问能否沐浴。这回小二姐倒是极爽利的应了,不多时便置好了高木桶,又来回几次,注满热水。 以为是云瞳自己要洗,叶恒想着沈莫曾经侍寝,便对他使了个眼色,自己想悄悄的先溜出去。沈莫哪敢自己单独服侍,刹时羞恼交加,一抹红晕直窜上了耳朵尖。 云瞳瞪眼看看他两人,自顾自走到桶边,敲了敲木板,邪邪笑道:“不算小呢,也结实。不如凑一堆洗吧?” 叶恒赶紧说道:“这水太烫……沈兄先请吧?” 沈莫一僵,回瞪过去。 “烫人的才更舒服呢……”云瞳笑着,冷不防扯住叶恒的腰带,拦腰一甩,就要将他扔进木桶。 叶恒惊呼一声,顺着劲道儿一拧身,手掌轻按了下桶边,从水上横掠而过。 云瞳一笑,反手又来抓沈莫,沈莫却是已有了防备,稍退一步,让开袭来的玉掌,一个鹞子凌空,直接从桶上翻了过去。 云瞳笑道:“你们吃饱了,我可还饿着呢……”话音未落,两人都是玉面骤红。 忽然间,窗外也传来一声轻笑,十分慵懒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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