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之内,众将各领职命,陆续散去。 云瞳仍端坐帅案,此时正听盛夏说道:“伤本已好了,我是要奔凰都寻你去,谁知走到芦城竟被困住了。台将军好意挽留,我就想该助她一二……倒比春哥早见着你一面。殿下,嗐,叫王主还有些不惯呢。你此番也太冒失了些,若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云瞳笑着打断:“没人处,叔叔还是叫我眸眸吧,这才更惯一些。弄这些虚礼,岂不见外?几年不见,怎么叔叔的胆子小了许多?我还能出什么意外!今天您没看见我那暗卫的本事?和聂赢战了百多十回合,再打下去,不定谁胜谁败呢。” 盛夏也笑着点头:“是,那孩子好武艺!他竟是个暗卫?怎么暗部现在也开始教授这些弓马对阵的功夫了?” 云瞳心头一跳,却未多言,扯开话题另道:“这次玄龙袭我芦城,还真算是一支奇兵呢。” 盛夏眉头微皱:“来叫阵的人马并不多,又以男军为主,李季也是老对手了,台铭将军便有些轻敌。谁知出战的是那聂赢,真真勇冠三军,来回不过五合,就挑死了姚庆……台将军也不是对手。我若没有那些旧伤,大概还能多坚持些时候,却也万难匹敌。若非你来得及时,芦城只怕已经丢了。” 云瞳略一沉思:“聂赢是帅才。向玄诚荫献“围上京而救凰都”之策的就是此人。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领着一支男军充为攻城主力。” 盛夏也有些疑惑:“玄龙大司马就这么信聂赢一定能胜?” 云瞳摇头笑道:“玄诚荫想必是半信半疑,姑且一试。所以她不动玄龙本部军马,陈兵边境,以为后盾。聂赢胜,她就大举攻豳洲,聂赢败,她便后撤入赤凤,是进是退,端看哪里能占到更大便宜了。” 盛夏眼中透出忧虑之色:“玄诚荫若是提兵压上,芦城危矣!” 云瞳脸色也是少有的凝重:“何止芦城……不过玄诚荫朽木难雕,没这份见识,也没这个胆量!龙脊山一战,她身为大司马损兵折将,丢城失地,只怕在那位小国主驾前日子不大好过。如今哪里敢与我正面交锋?若是一个不慎,引火烧身,大胤迁怒于玄龙……哼,依她家国主睚眦必报的性子,只怕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盛夏叹道:“王主说的是!倒也亏了她瞻前顾后,畏缩观望……” 云瞳点点头,也是垂眸轻叹:“此战原是我大意了。” 又细细想了一阵,皱眉说道:“计出男子,又是个深闺小儿,玄诚荫就敢放手一试,这倒奇怪。这个聂赢在她心中只怕不同常人。” 盛夏答道:“所谓用人不疑。玄诚荫既肯一试,又这般小气,不出兵派将,不援手接应,看着这些男子孤军深入,浴血奋战,自己躲在阴凉地里等着拾便宜。我若是聂赢,早寒心透了。” 云瞳想起聂赢说的“家主虽亡,我今犹在”的话,也是一阵欷歔:“聂战死后,她的族属兄弟都被官卖为奴,聂赢就是被大司马府买走的。只是不知聂家的子弟兵怎么没有散去,如今还能集结成男军?改日倒要好好问问七月。” 盛夏又问:“芦城怎么守,王主可有打算?若是聂赢围城……” 云瞳一摆手:“聂赢兵少,难于围城,所求必是速战速决。他今日出阵先斩姚庆,后擒台铭,杀落我军士气,定是想要一举破城。我若坚守不出,拖他几日,怕他是难受得紧。若数日攻城无果,奇兵变成了鸡肋,玄诚荫岂能容他?” 说到此处,又命一个小军,传令于城门守军,若遇玄龙叫阵,不得擅出,违者立斩! 刚刚吩咐下去,忽听得堂外一片喧哗,即刻就有人上前禀报,原来除粮库之外,城守府也起了大火。 云瞳领着众人下堂一看,那火却是从后院角落燃起来的,火借风势,不大会儿工夫已烧得楼宇庭阁通红一片。后院门口,仆从护卫们往来奔跑,呼喊哭叫,更是一派混乱不堪。 盛夏见云瞳皱眉,连忙上前喝住几个头目,扬手就是一顿耳光,厉声训斥之下,众人方渐渐缓过神来。 云瞳见那火势甚大,偏头问道:“后院住的人可都撤出来了?这个时候先不要顾着那些身外之物。” 众人应下,开始清点人数,突听得一个仆从有些迟疑的说道:“暗使大人去粮库前令我们看守的那人没有出来。” 云瞳长眉一挑,刚要细问,却听另一人喝道:“那分明是个鬼儿,暗使大人好容易拿住了锁在屋里。我听得炸雷一响,那火就起来了,定是上天降下惩罚,要劈死这些白日里就来人间作乱的恶鬼。” 云瞳听到此处,心内隐隐生出一丝不安,锐利眸光直射说话之人:“他在何处?” 那仆从只觉眼前一束精芒闪过,吓得胆颤,哆哆嗦嗦的回道:“就在城守东偏房之中……”话音未落,只见云瞳身形一晃,已提气闯入火中,留得盛夏等人连声惊叫。 这城守府被薛鸿漪修的极是壮阔,后院亦是屋舍林立,分了几处院落。饶是紫云瞳轻功了得,也着实花了些功夫,几番纵落之下方寻到东偏屋,但见火光一片,浓烟滚滚,那梁木被烧掉半边,已是遥遥欲坠。 云瞳鼓起内力,提息屏气,从已烧得不成模样的窗棂间飞身而入,就地几个翻滚,扑灭身上的星火,刚放开神识,已见床榻上什么东西正在不住的挣扎蠕动。 云瞳箭步上前,挥去快被火舌卷住的幔帐,扯落顾崇头上的纱帽,一眼望进他满含绝望愤懑的眸中,心头狠狠一抽,复又涌起一分欢喜,总算未迟一步,他还活着。 来不及完全解开他周身的捆缚,云瞳抱起顾崇,侧身躲过压下的房梁,将他的头脸按进怀里,冲出房来。将将落地,便听得身后稀里哗啦一片乱响,横木坠落,偏屋已完全陷于火海之中。 四处赤龙喷焰,黑烟缭绕,云瞳抱紧顾崇,高起低跃,左挪右闪,踏断几檐阁角,穿破无数火幔,终于奔出了院门。 叶恒已赶了回来,听说云瞳闯进火中去寻那小鬼,惊得呆了一瞬,抢过仆从手中水桶兜头淋下,就要跃进。忽见火光闪灭之中,一人踉跄而出,几乎摔到了面前。 “王主!”叶恒抢步扶住,见是云瞳,一颗心方颤颤落回胸中。 云瞳急喘了几口气,低头一看,见顾崇已在怀中晕去,抬手取出他口中布巾,在口鼻处探了又探,方感觉到断断续续的几缕气息。 叶恒伸出双臂欲接顾崇,等了一刻却不见云瞳放手,眸色一黯,紧紧咬住嘴唇。便即双膝跪好,垂头禀道:“奴……属下擅离职守,请将军责罚!” 云瞳立起身来,觉得肩头后背都是一片火烫,侧头一看,左肩的衣服已被火龙撩破,肌肤红肿,几处都流出血来。目所及处,众人都是一副惊惧、呆滞的神色,耳边听得盛夏极力压低仍显得急怒不安的声音:“王……将军你,你……” 云瞳暗叹了口气,略略松开怀中的顾崇,轻轻抹了一把额上冷汗,心中也是一片迷茫:鬼迷心窍,一定是被这小鬼迷了心窍!怎地他那摄魂之术如此厉害,到今日还解脱不开? 叶恒见云瞳不作声,头垂得更低,声音也有些不稳:“叶恒知错,请您责罚。” 云瞳沉下一口气,恢复些许,看着叶恒问道:“你救了几担粮米?” 这话听来冷淡之余更带嘲讽,叶恒刹时脸色苍白,身子微晃,低声答道:“属下不曾救火抢粮,只是,捉住了放火烧粮之人。” “哦?”云瞳眸光一亮,脱口赞道:“做得好!” 叶恒一愣,似全没料到她变脸会如此之快,略抬眼皮儿偷瞄了瞄。 “燕霄?”云瞳吩咐道:“现在城中起火的不会只有这里和粮库两处,你带领各衙门差役,速速平息火患,安抚城中百姓。” 又叫叶恒:“起来。领我一支将令,协助燕统领尽数擒拿纵火作乱之人,若我猜得不错,那该是连云寨的人。” 叶恒叩头起身,深深看了云瞳与仍在她怀中昏迷不醒的顾崇一眼,领命而去。 盛夏近前低声问道:“将军是疑心连云寨与聂赢沆瀣一气?” 云瞳沉声说道:“聂赢兵马不多,急于破城,他若引连云寨为援手,里应外合……”默想片刻,径自叹道:“就是如此。连云寨劫我军粮,却容胡洁递出求救消息,分明是想让我分兵以减弱城防。焚灭粮库,烧毁城守议事发令之地,再四处纵火,搅乱人心,若我一城慌乱,压制不住,再调离守城之兵灭火救粮,就更是随了她们的心愿。” 想到此节,已连声叫人备马,即刻便要亲去城门驻守之处。盛夏紧追了两步问道:“将军所救何人?还是先交给我吧。” 云瞳这才想起顾崇,低头一看,见他似是在昏睡之中又陷入了梦魇,在怀中有些挣动,口唇中溢出娇吟。 云瞳呼吸一顿,不禁又想起那夜他情动的模样,暗叫:真是个妖精!怎么这般惑人心神。急切间带着慌乱将他扔给了盛夏,翻身上马,直奔城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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