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瞳奔向后廷宫监迎候处,远远便见身着各国服饰的内官侍从三五一群,皆在寒暄。从奕也在其中,长身玉立,风姿卓然,虽垂首寡语,仍如鹤立鸡群一般,惹得众人频频相顾。 “从尚书,您怎么两眼通红肿胀,好像才哭过不久?”有青麒司礼监的内管领好奇的问道。 “哪里┄┄”从奕连忙回答:“来洛川水土不服,已经肿了两三日了。正想问问您,可有什么法子可解?” 那内管领刚要说话,忽听左右一片惊呼:“英王┄┄” 从奕一愣,见身旁众人都是一副傻呆呆的花痴表情,以为是云瞳入席,途经此处,惹男子们瞩目,便没有回身。经过了昨晚的事,他真的不想再看见她,更加不想看见她是如何体贴照顾自己的那些男人┄┄ “天哪┄┄”那内管领眼瞅着紫胤英王大踏步向自己方向走来,眼也直了,腿也软了,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她┄┄” “从尚书!”云瞳在众人无比惊诧的目光中走到从奕背后,低声叫道:“请借一步说话。” 从奕一僵。 “从奕!”云瞳见他没动,只得又叫了一声:“跟我来!”转身即走,快到门口,却听背后并无脚步声跟上,回头一看,那人仍在原地,身形丝毫未动。 “嘿!”云瞳有些着急,几步折了回来,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拉起了他的手,把人拽了出去。 “她┄┄她可真美!”那内管领总算说出了后半句话,转而却哭丧着脸嚎道:“可她┄┄可她不是来找我的┄┄” 旁边的人被他一闹,都渐渐回过神来,三三两两议论纷纷:“英王和那位从尚书是什么关系啊?要是有事指派,叫人传他过去就是,怎么还亲自来寻啊?弄得跟小妻夫吵了嘴,强追着哄似的┄┄” 从奕被云瞳径直拉回了自己的车驾前,途中几次挣扎都甩脱不得,直到已能看见叶恒等人,才终于被她放开。 “从奕┄┄”云瞳转过身刚要说话,却一眼瞧见了他红肿不堪的双眸,不由愣住。 “英王有什么话到那边再吩咐吧!”从奕揉了揉被攥得生疼、又被猛然松开的右手,一指叶恒几个,冷冷说道:“在下不想被别人误会!” “┄┄”云瞳一窒,见他拔腿就走,急忙一把拉住,从怀中掏出一瓶九花墨玉膏来:“先敷一敷眼睛。” “不必了!”从奕推开她的手:“英王说过,在下不配叫您的名字,自然更不配用您的东西!” “┄┄”云瞳被噎得不知说什么好,见他还是要走,只得端起亲王的架子,低喝一声:“站住!” 从奕脚下一顿。见她转到面前,拧开手中黑色小瓶的盖子,剜出一指药膏,就往自己眼皮上下涂抹。 “不许动!给本王闭眼!”云瞳皱着眉头,指下不停,一会儿就给从奕涂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过一刻钟再擦掉,红肿会消褪不少,睑周也不酸疼了。只是要小心,别将这些东西揉到眼睛里去。”又将余下的药膏封好,丢到他手上:“剩下的留着你以后用!” “不需要!”从奕又退回给她:“我以后不会再为你哭了!” “哼!是么?”云瞳一嗤。 从奕怒目瞪来,却听那可恶的女人又说道:“我送的东西你要是不稀罕,扔了就是!当初你娘三言两语就把我扔进尘埃之中,干脆利落的很!你想学她,随便!我还经的住!” 从奕浑身一震,已举高了的手臂就此停在半空,终于长叹一声。 云瞳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今日有件难事,请你相助!” 从奕攥着九花墨玉膏,慢慢垂下了手臂:“什么难事!” 云瞳将殿上情形大略一说:“三试琴、棋、画,沁阳他们说你都通,所以┄┄” 怪不得你会来找我,怪不得你执意要给我敷眼睛,原来如此┄┄从奕心头一片苦涩,半晌无言。 云瞳只怕他心怀怨恨,不肯应承,便退后两步,躬身一揖:“事关国体,非同小可,请君顾全大局,万勿推辞!” 从奕闪身避开,不再看她一眼,只是淡淡说道:“国事为重,在下自当尽力!只是┄┄” “你有何要求尽管提┄┄”云瞳皱起眉头:你若是让我向你赔礼我便赔礼;若是让我日后不要报复你母亲对我的羞辱,我也可以答应;若是趁机提出让我娶你,我┄┄ 从奕见她摆出一副等着和自己讨价还价的警惕模样,心中酸痛更甚。立时便抽身撤步,站远了一些,冷声言道:“在下才疏学浅,技艺不精,恐难敌于人。如若落败,请英王不要见责!” 云瞳连连点头:“胜败与否,勿需忧虑!” 从奕欠身施礼,便即辞去。 云瞳一愣:“从尚书,你┄┄没有别的条件了?” 从奕冷冷看她一眼,不再答话,径自向沁阳所在之处走去。见一刻已过,便掏出绢帕,将眼睑上下的药膏擦掉,果觉双眸比先前舒服了许多。 云瞳跟在后面,暗悔自己失言。“那个┄┄从尚书,有劳了!” “不客气!”从奕脚下不停。 “┄┄”云瞳盯着他那单薄孤寂的背影,犹豫了一阵,追近他身后低声说道:“眸眸和小白鸽的事┄┄回头咱们再细说┄┄” 从奕的身躯似乎微晃了一下,却立刻恨声打断她的话:“没必要了!” “从奕┄┄” 从奕忽然停下脚步,回身对云瞳正色言道:“在下的闺名,还请英王不要随意称呼!” 云瞳一窒。呆呆看着他走向沁阳,路过叶恒身边时,将手中的九花墨玉膏塞到他手上:“英王让我交给你。” ┄┄ “英王!”孟绰迎出大殿,见云瞳茫然伫立,一脸挫败,眸光复杂,不知正在想些什么,心中暗暗好笑:何曾见过紫云瞳这般模样?想必是在为三场比试忧心。 “哦!孟相!”云瞳被叶恒暗暗捅了一把,这才回过神来。 “即将开宴,请王驾入席!”孟绰向里一请:“圣后千岁知您未娶正君,故而安排了不少侍宴的美人,请随意选择。” “多承圣后美意!”云瞳笑了笑,转头一看,见叶恒、沈莫和韩越都穿着亲卫服饰,唯有离凤宽袍广袖,簪冠系带,便将他揽进了怀中。“本王带了内眷。” 离凤僵着腰肢,被她一路搂进了鸣凤殿。但见殿中金碧辉煌,高朋满座,甫一进入,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向自己射来,好奇的、羡慕的、审视的、不屑的、愤怒的,各个不一。 “哼!”赤司炀狠狠盯着离凤,冷笑一声:“这就是春藤馆身价九万两银子的那个小倌儿吧!不知长得如何天姿国色,能把英王迷得晕头转向!” 众人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对着离凤指指点点。 离凤的目光刹时黯淡了下来,无意识的就想往后退,却被云瞳紧紧搂住。 “不用理她!”云瞳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待来到御座左下首自己的位置上,先皱眉抱怨了一句:“虽已阳春四月,这殿中一点也不暖和,你生的单弱,莫要受凉生病。”说着取下自己的紫绒披肩,亲手给离凤围在颈上。 殿中众人都是一愣。 离凤自己也怔忡了片刻。又见座中只有云瞳一人的位子,而对面葛千华左旁坐着正君素问,小谢跪在右后侧高几上,正执壶倒酒。殿中宾客也皆是如此,若其正夫前来,便坐于妻侧;若侧夫前来,就立在身后;其余人等,只能跪在几凳上侍奉。 赤司炀冷眼瞧着他,心中倒有些解气:你在我面前以亡姐鳏夫自居,敢摆什么太女正君的架子,这去了紫云瞳身边,还不是要奴颜婢膝! 离凤等云瞳落座,狠下心肠便朝高几上跪去,膝盖尚未着凳,忽而被人双手扶住。 云瞳踢开高几:“这东西又凉又硬的,你别碰!”朝着青麒的司礼监管事一招手:“换椅子过来,铺上软垫!” “┄┄”管事愣了愣神,赶紧依命又抬过一张椅子来,置于云瞳身边。 云瞳稍微将椅子往侧后挪了几寸,搂着离凤坐了下来,又握住他的双手:“瞧你冻的┄┄来,我给你捂一捂!” 刹那间,殿中一片安静,再无人敢窃窃私语,连带着那些色眯眯打量离凤的不正经眼光也都立时收敛。 从奕瞧了瞧离凤座下的椅子,低头攥紧了自己也冰冰冷冷的双手。沈莫悄悄看了看叶恒,见他垂着眼睛一点表情也没有。清涟倒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去看韩越,见他歪着头正对云瞳低声说道:“紫卿,我也累了┄┄” 云瞳又吩咐那司礼监管事:“没瞧见我这儿人多么!再搬条案和椅子过来。我观洛川富庶的很,宫中盛宴,不会连这些家伙什儿也缺吧!” 管事涨红了脸,一声不敢言语,低头布置去了。没一会儿,叶恒、韩越和沈莫都坐到了云瞳身后,面前也摆上了酒水瓜果点心。沁阳作为紫胤宫主,单开一席,从奕和清涟坐在了他的身后。再往下,凌讶与冯晚并肩安坐,冯晚紧张的双手直抖,被凌讶使劲儿握住。 “别怕!”凌讶在他耳边低声笑道:“有紫云瞳在呢!就算露馅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冯晚现在最怕见到英王或听见她的名字,稍微一想都是俏脸绯红,看在别人眼中倒似妻夫间才说了什么动人情话,羞煞了这美貌娇怯的小郎君。 贺兰桑坐在他们下首,早搂着美人不知身在何处了。 李后坐于御案后大皱眉头:这个紫云瞳,她是什么意思!故意让我儿难堪么!往身旁瞧了瞧爱子凌霄宫主,见他睁着一对漂亮至极、纯净无比却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对周围之事似乎无知无觉,不由长叹一气:这要是真嫁了过去,还不得被那个坏心肠的女人欺负死,我苦命的孩子哟! 瑾贵君也获准来参加宴会,坐于凌霄宫主旁边,不时照顾他一二,瞧着云瞳的举动暗自叹道:她与她母皇的做派可真像┄┄ 碧落大祭司坐在青泰的右下首,隔着白纱,一瞬不瞬的看着云瞳:还真是怜香惜玉啊!才几天没见,你身边就多了这么些男人!哼!可不是一般的风流。咱俩的账是不是也该了一了啊!又从离凤挨个看起,到了冯晚身上,仔细端详了一阵:小卷毛怎么也来了?才“山重水复没出路了”来问前程,这么快就柳暗花明找到金主了?再往凌讶身上瞄了几眼,暗自一笑:原来是个男子,竟敢堂而皇之的冒充安城城主,真有意思! 聂赢扮成了黑衣神使,跟在大祭司身旁,此时也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云瞳,见她体贴离凤,心中也辨不清是何滋味,又朝她左手的空位上看了看,心中轻叹一声。 葛千华坐在右下首第一位,不动声色的擎着酒杯,听小谢在旁不无羡慕的问道:“大人,英王怎么这样护着男人啊!大是于礼不合!” 葛千华微微一笑:“她不是护着男人,她是护着自己的面子!” “哦!”小谢似乎想明白了:“大人说的是!奚落那个小倌儿,不就是奚落英王好色无赖么?她那举动却是告诫别人,就算是个窑子里的出来的美人儿,只要本王喜欢,他在皇宫大宴上也照样得被安排个座位!都能和人家的正夫比肩了!哎呀,英王真是嚣张!” 素问转头对柳昔耳语道:“紫云瞳旁边还空着个位子,你要不要过去?” 柳昔狠狠瞪了他一眼,忽觉对面有灼人的眸光射来,抬头一望,却见云瞳唇角含笑,朝自己眨了一下眼睛,登时全身一僵,慌忙别开头去。 再往其下,玄承荫母女、赤司炀、谢曼骄比邻而坐。麒国太女青戈并洪明、孟绰陪在末位,其余众臣皆坐在第二、三排。数十位轻衣美人穿梭其中,殷勤劝酒。 青泰见贵客们均已就座,便起身举起酒盅,先说了一套官样客套话,而后宣布:“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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