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怜!”离凤见他脸红耳热,却是百般不愿多说,想起那日后院门前他与三月的一番拉扯,心里倒明白了几分:“你若果然没事,我也就不问了!” 若怜偷眼瞄去,见他并不以自己沉默为忤,面色仍是一派安静祥和,还带了几分体谅宽容,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公子,我┉┉” 离凤浅浅一笑,拿起规矩簿子,低声诵读了三遍,就命闭门熄烛。躺在床上,听着屋外风雨,惦着堤旁百姓,又是辗转反侧,直到更鼓敲了三遍,方才朦胧睡去。梦里一时是紫云瞳的风神言笑,一时是赤凤的大好河山,往事萦怀,心神难安,鬓角枕旁又湿了一片。再等睁眼,见天光已然放亮,他急急忙忙推被起身,略作梳洗,就往云瞳正寝而来。 谁知却扑了个空,冯晚告诉他:英王一个时辰前已带着暗使沈莫、叶恒赶往大堤查察去了。 离凤郁郁而归,坐在窗前见雨柱急密而下,院内花草被淋得七零八落,但有凹处皆积水成河,不由秀眉频蹙。 若怜推门而入,正听他凭栏叹气。 “公子,管事公公领了几个小仆过来,请您过目!” 离凤向门口一望,但见齐齐整整跪了一排六七个年轻男子,都着一色青衫,低头敛目,口称:“公子!” 管事的趋前谄笑道:“池公子,这里您住的还满意不?” 离凤微微颔首:“多谢费心了!” “这些都是奴才专门为您挑选的,聪明伶俐,手脚勤快,您看┉┉”管事从头到尾指了一遍,那意思是让都留下。 “府里有规矩┉┉”离凤不为所动,淡淡一笑:“我挑四个就到头了,不好违制的。” “啊┉┉您说的是┉┉”管事的反驳不能,心中暗自咬牙:这都是递了银钱想要出头的人,自己一股脑领来给他,想着凑个侍郎的体面,一来巴结他高兴,二来也小赚一笔。谁知这位公子竟不领情,还要自己做主,挑三拣四┉┉ 离凤一个一个看过去,眼光落到跪在最旁边的两个男子身上,见他们虽也半屈腰背,屏息静待,却与其他人不同,双手左叠右掩,放在腹上。 这是┉┉赤凤的礼节┉┉ 离凤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半点异样。慢条斯理的挑了一阵,间或问几句闲白,才最后循着那管事的眼光,先指了他极力关照的两人,而后才挑了那两个惹自己注目的。 若怜给几人安排了住处,又布置了各自的差事,方依离凤之命,让他们一个一个单独叩见,聆听公子训示。 轮到第三位,离凤刚问了一句:“你是凤国人┉┉”就见他蓦地红了眼圈,膝行上前,哽咽叫道:“大少爷┉┉” 离凤一顿,仔细端详他的眉眼:“你是何人?” “奴才是六少爷的陪嫁泗水。”那人泣道:“我娘是伺候老家主的白桦!我哥哥是跟在您身边的二应,他们┉┉都死在了凰都┉┉” “白总管,二应┉┉”离凤呆在椅上,喃喃几声。这两个人,一个是母亲的贴身忠仆,一个是自己的闺中大侍,都是再熟悉不过的。 “大少爷,奴才没想到┉┉在这个地方儿竟能见到您┉┉”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呢!离凤静静看着他:四海之大,我曾经孑然一身,孤苦漂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而今,在这小小琅郡,不过两日,竟能连逢“故人”,真是巧的不可思议┉┉ ┉┉ 城南一间绸缎庄 大雨倾盆,顾客寥寥,掌柜的并几个伙计正在摆龙门阵,忽见门外跑进一个小仆来,一叠声的要找老蔫。 “我家公公说了┉┉”小仆笑嘻嘻的摊开手掌:“你托他的事儿全办妥了!快兑银子来!” 老蔫和掌柜的交换了个眼神,后者不动声色的移开柜台,步入后堂一间静室。 “拜见主子!” 屋中背身坐着一个女子,衣着绮丽,钗饰奢华,旁边立着一名亲卫,正持盅给她倒酒。 “说!” 掌柜的恭敬禀道:“消息回来了,不出您所料,池公子果然挑走了泗水,也留下了小樱。” “嗬┉┉”那女子轻嗤一笑,似乎十分满意,挥手令其退下,转而对亲卫言道:“阿玉,我说什么来着?池敏心念故国,绝不会对赤凤的暗礼视而不见的!” “主子妙算!” 这主仆正是韩飞、韩玉! “只是奴才愚钝,有些事还想不通透!”韩玉忙不迭斟满一盅:“您不是都安排了红雀么?何必再送泗水、小樱?” “你觉得我是多此一举了?”韩飞斜眼看她。 “奴才不敢!”韩玉赶紧低头。 “哼!”韩飞抿了一口酒:“红雀不过是疑兵之计!真正能扰他心神的是这个泗水。” “┉┉”韩玉挠了挠头:“可泗水┉┉咱们掌控不了啊┉┉” “不是还有小樱么?”韩飞蘸着酒水在桌上画了个四边形:“我使小樱盯着泗水,用泗水影响池敏,让池敏为我办事┉┉至于红雀,只负责把我的意图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 韩玉听得一头雾水。 “你这么笨,待在我身边,不嫌寒碜么?”韩飞敲了她一个爆栗。 “是┉┉”韩玉苦笑连连:“主子,求您就再教奴才一回┉┉” “我叫红雀故意露出些许破绽,是为告诉池敏:第一,我与紫云瞳有仇;第二,我想利用他报复┉┉”韩飞阴恻恻笑道。 “那他还能乖乖照着您说的去做?”韩玉疑道。 “他一个声名狼藉的暖床小宠,无财、无势、无心腹,又对外消息不通,想对付紫云瞳,谈何容易!”韩飞“啧啧”了两声:“我送上门去供他驭使,他还能不愿?” “您的意思是说,他会利用您和英王之间的矛盾,做点什么?” “呵呵┉┉”韩飞笑道:“我走红雀这步棋,就是为了让他生出一丝错觉,以为是他操控着我,而非我利用了他。我挑个事儿给他传话,他会和泗水、小樱相商。泗水性子直烈,又存深仇,只要能损紫胤之利,他必极力怂恿。小樱再适时添油加醋,不怕将池敏拉不下水。” “可他若不按您选的道走,或者把您卖了呢!”韩玉颇有些担心。 “不按我选的道走,难道他会顺着紫云瞳的道走?”韩飞一嗤:“卖了我,再无人能助他报仇雪恨,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傻事?” “┉┉”韩玉暗自思索一阵:“主子!池敏对红雀生疑,难保不对雀翎军生疑,那会不会对您当日在徽州和他说的那些话也生疑?” “不怕┉┉”韩飞并不在乎:“我在他心目中本不是什么好人。我说的话,哪怕属实,他也不会全盘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让他自己查去好了!赤司烨已死,雀翎军已没,紫云瞳又拿不出池燕琼献城的证据,莫说他一个心智有限的男子,就是前辈狱神再生,查上个一百年,也未必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可┉┉”韩玉转了转眼睛,小声提醒:“主子!若是池敏不想报仇了┉┉又怎么办?” “不想报仇?”韩飞一愣:满门抄斩,妻死母丧,家灭国亡,身污名败,经历如此惨痛,却不想报仇,那又为的什么? “英王给了他一枚耳饰,那意思不就是┉┉”韩玉话到一半。 韩飞一震,转而沉吟半晌:“你说的有理!紫云瞳容貌妖冶,心机深沉,巧舌如簧,又擅做戏,最能蛊惑人心!连我那眼高于顶的小弟都对她青睐有加,池敏也未必不是个多情种子┉┉” “┉┉那您看?” 韩飞眸光阴晴不定:“所以,我要用泗水┉┉红雀和小樱虽然聪明,可那份家亡人散的极致哀痛和刻骨仇恨,非亲历者难于模仿┉┉先逼一逼他看┉┉” ┉┉ 泗水跪在离凤脚边,边泣边诉:他随着六少爷嫁去左金吾将军府,那位联姻的嫡女尚在襁褓,洞房之夜,那边吃奶,这边主仆抱头痛哭。未几,到了徽州,才安顿下来,就得了老家主毁门殉国的消息。缟素还没摘下,池家竟遭灭族之祸。左金吾将军杀婿表忠,拿六少爷填了枯井。他们这些罪奴余孽,皆贷给了人伢子。他长得还算水灵,一月之内四逢转卖,所受之苦,难于表述┉┉ “后来在一户人家当色奴,遇到了小樱,他是太女徽州别苑的宫人,因城破被掳入紫胤军中,折磨够了,丢弃出来,让人伢子捡到,也倒手卖了。我两人同病相怜,自此就患难一处。” “你们又是怎么到了这里?”离凤听了他的遭遇,想起自己和若怜,不禁泪涌满面。 “都说赤凤多美人!”泗水抽噎道:“我们一去侍宴,就被挑走,又经了几户人家,到了恭王别苑,却也只是充当下等色侍,陪一陪王府亲兵┉┉管事的暂来馆驿当差,要挑几个侍奉英王内眷的杂役,这是美差,我们原也巴结不上。谁知昨日忽然听说,这里的公子只要出身赤凤的仆从,我们意外的就被送过来了。没想到,这公子就是少爷您!大少爷,您还是如当年一般,菩萨心肠!” 离凤暗生疚意:分明是管事的讨巧奉上,哪里是我慈悲呢?再叫进小樱一看,模样楚楚可怜,举止诚惶诚恐,倒和当初的若怜有两分相像。 “大少爷,您又是怎么到了这里?”泗水慢慢止住悲声。 “一言难尽!”离凤深叹一声,转而又问:“你们以后有何打算?” 小樱看了泗水一眼,怯怯答道:“我想侍候公子,我什么都愿意做┉┉” 离凤见他那谨小慎微的样子,心中怜惜,又看泗水。 泗水却是握紧了拳头,咬牙半晌,终于说道:“公子,我想┉┉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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