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交卯时,自皇城禁宫至冠军侯府便有御军净道,宫监往来频频,检视御驾陛临之所,铺皇毡,设礼乐,处置一切细务。稍后,内廷总管大监郑易亲来查探,见聂氏满门身披重孝,业已迎候在外。聂赢扶着一位穿戴诰命服侍的老者站立人前,旁边男子怀抱个周岁女娃,正轻拍慢哄。 郑易笑着过来,先向聂赢一躬:“敢问英王安好?请代致意!” “王驾安!”聂赢恭敬还礼。 “侧君别来无恙?” “谢大人垂问!”聂赢稍稍退步,垂眸作答:“奴家亦好!” 郑易见他对自己颇显卑顺,十分满意。又转头去看那女娃,拉拉她胖手笑道:“小侯主,本监有礼啦!” “见过大人!”抱着“聂思”的男子急忙行礼。那女娃却不惯见生人,又值晨睡未足,正不乐意,当即甩开郑易,反身搂上男子脖颈,埋头嚎哭起来。 “呦!”郑易一皱眉。 老太爷赶紧上前赔礼:“大人勿怪!” “老封君请了!”郑易转换笑脸,双手来掺:“陛下原要辰时初刻起驾,我说天光尚早,神华未聚,不如多睡片刻,就改在辰正时分了。聂侧君、侯主与您不妨先进门歇息!回头等本监遣人送信,再来跪候!” “是!”老太爷与聂赢听他口气颇大,互视一眼:此人将玄承璧自襁褓之中一手带大,与之情分非比寻常。虽因男子之故,在国主嗣位以后,仅擢内廷总管,却因常在御前,最得信用,势力逐日飞升,如今竟能与三公分庭抗礼,被世人笑称为“郑副太后”!玄龙政务本就如一团乱麻,高官在位只知争权夺利,现又多出这么一位连大字也认不了几个的权监来,随便说点什么,不管有理没理,小国主都是言听计从!国势如此,怎不使人倍增忧虑! 郑易又寒暄了几句,方打马回宫。直至辰末三刻,圣驾才带着一朝重臣,逶迤而至。玄承璧起身下轿,先遮掩着打了个哈欠,扶着郑易,缓步而行,进了聂家祠堂,命他奠酒三爵,自己只胡乱晋了一支高香,便坐去宝位,使人高声念祭。 祭词写的倒是极尽悱恻哀痛,似乎代表了国主无限忧伤思念之情!聂赢冷眼旁观,见玄承璧左顾右盼,听得心不在焉,稚嫩的面庞上并无多少悲戚之色,只在郑易暗中提醒之后,和着聂氏男女痛哭之声,举袖作出个拭泪的样子来,假模假式的叹息了几声。 聂赢想起紫云瞳缟素三军,为与之敌对死斗的姐姐建立衣冠冢,亲书“大龙冠军侯”五字的郑重相惜,对比今日国主的敷衍态度,不觉心凉了大半。 御驾之后,三公、太傅及一应重臣依次献祭,多是默不作声,偶有人哀悼两句。玄承荫称病不到,玄心平却是一身素衣,三躬倒地,眼望灵牌,脸显伤痛,从袖中取出一纸祭文,声情并茂的念了起来! 何必惺惺作态!聂府众人都暗生怒意,玄龙众臣也颇感惊诧,玄承璧心起疑惑,悄悄问向郑易:“她这是要干什么啊?” 郑易微微动唇:“猫哭耗子,假慈悲!” 聂赢不动声色,垂眸细听,听她先是赞颂聂家的功绩,对“忠贞奋勇”四字着意推崇了一番;紧接着谈到龙脊山之败,冠军侯之死,哀惋备至,谓其为保家卫国之英烈,当得千古流芳之美名!最后深情的回忆起自己与聂战的交情,并颇显诚挚的表态:“虽未结义,更胜金兰!姐之尊长弟女,犹心平之亲眷戚属,但有急难,必尽此心!” 小夭和大蛮都听得怒气勃发,各在心里“‘呸”了她百十来遍:什么东西!不是你那歹毒的老娘,我家侯主焉能抱屈惨死?我家少爷焉能含耻偷生?如今还敢腆着脸来吊孝,还好意思在灵前大放厥词!世间怎么有这样没脸没皮之人! 老太爷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玄心平,眉心蹙成了一个疙瘩。 玄心平念完祭文,也不管众人窃窃私语,缓步走到聂家遗属面前。 老太爷当即上步侧身,挡住了聂赢。 “老人家┉┉”玄心平似未在意,整理衣冠,礼貌一揖:“请节哀!” 老太爷冷笑一声,并不理她。 玄心平面不改色,又仔细瞧了瞧已经睡着的“聂思”,唇边泛起淡淡笑意:“长大了也同你母亲一样,作个能横枪立马,护卫我龙国大好河山的无敌冠军侯!” 聂赢凤眸一闪,谨慎的向她看去。 玄心平似有所觉,回望过来。 四目一对,各敛深沉情绪。玄心平微微拱手:“聂官人┉┉” “┉┉”聂赢眉峰一挑,没有说话。 “唉┉┉”玄心平轻叹口气:“官人不肯假以辞色,也是自然!这一年多来,心平累你受苦了!一揖不足以赔罪,且待日后!” 聂赢压住心头怒火,方要出言,就听门口响起一个清冷至极的声音:“胤使,请!” “大祭司请!” 一个从头到脚蒙着飘飘白纱的男子仪态万方的走了进来,先面向玄承璧言道:“见过陛下!” “啊?大祭司您怎么来了!”玄承璧十分意外。 “两代冠军侯忠肝义胆,得人神共敬!”大祭司冠帽之下,顾崇淡淡言道:“天神旨降神山,故来拜祭。” “哦!”玄承璧点了点头,心中颇为自得:居然与天神所思所想不谋而合!看来这件事我又做对了! 在他之后,奉命前来迎亲的胤国钦使水月仙也朝灵位奠酒奉香:“英王遣下臣至此,代她一行女媳之礼!另有悼文一篇,尽表哀思!” 悼文不长,却句句皆出肺腑,感人至深,其中还引用了玄龙成帝写给聂氏先祖的一副挽联“无功则无龙国,有史自有斯人!” 顾崇在蒙纱之内瞟了一眼脸色沉凝的玄心平,暗生嗤笑,故意走到聂赢身边问候:“聂侧君,尊亲尊姐在天有灵,见聂氏复旧,你终身有托,必感欣慰!”又朝老太爷致意:“老人家且请节哀!苦尽甘来,余寿可期,好日子还在后面!” 水月仙也是个伶俐不过的人,随在大祭司之后,极其恭敬的过来见礼,“侧君长,侧君短”的一通慰问,更将玄心平那几声“聂官人”衬成了不谐之音,连玄承璧都听出人家话里话外的不乐意来。 玄心平暗里咬了咬牙,退到聂赢对面,无声无息的凝望着他。 聂赢就似恍然不觉一般,根本不予理睬。 “┉┉”玄心平背在身后的右手渐渐紧攥成拳。 玄承璧等诸臣都拜祭完了,笑眯眯的招呼聂赢:“聂侧君,恭喜你了!洛川的热闹,朕竟没有赶上!” 玄龙重臣各自皱眉,太傅安陶紧着咳嗽了一声:我的陛下,这还在灵堂呢,您是前来吊唁的,不是赶着贺婚的!且堂堂玄龙国主,惦着去青麒国都看紫胤亲王娶夫,还当众大喇喇的说了出来,大不成体统! 聂家老太爷眼看水月仙面露鄙夷之色,心中叹息不绝:也难怪紫胤看不起大龙!国主也近元服之年,说话行事仍似孩童一般,随心所欲,看不出一点城府卓见!想紫云瞳在她这个年纪,已然魁夺真武盛会榜首,历练军中,谋夺帅印,回师上京,战败名将,襄助皇姐登基,成就累累勋名。唉,两相对比┉┉我大龙还有什么指望┉┉ 聂赢与他一般心思,轻叹一声,正要答言,忽见有小内监慌慌张张的进堂,跪到国主面前,双手高举:“陛下,兵马司转来紧急军报!” “啊?”玄承璧一愣。 郑易赶紧接了过来,打开宣读:“夷狄央金族首领元摩利叛,侵占北方六镇,璃国哈赤族与之相呼应,葛后已遣兵东下!” “这┉┉”玄承璧并堂内重臣都是大惊:“大司马可有奏对?” “大司马卧病多日,未到司治事!”小内监禀道:“她命若有急报,直呈陛下!” “啊┉┉”玄承璧一脸惊慌:央金族是北方夷狄,诸戎之首,向不省心。民风彪悍,极难管辖,常因土地粮食等事与中原氏族龃龉。百年之间,争执不断,近来愈演愈烈。二十年前,元摩利之母塔基世就曾兴兵作乱,为当时镇守北方的冠军侯聂飘萍所败,立誓永不再叛。去年塔基世新丧,诸女夺位,朝廷听信雍州刺史郭开之言,扶持季女元摩利登位。不想她刚刚得势,就背信弃义,再度兴兵,还去勾结雪璃境内的哈赤族。若雪璃借平叛之名,趁机攻入大龙西北,后果不堪设想。 聂赢暗在心下叹了一声:果不出爷爷所料,紫胤尚未寻到借口,雪璃已先行动手了。央金族敢叛,必与哈赤族有关┉┉ “她们┉┉元摩利何由要叛?”玄承璧颤声问道:“朝廷可待其不薄啊!” “元摩利纠合北方九戎,且与哈赤族定盟结亲,要┉┉要自己立国!” “啊┉┉”玄承璧目瞪口呆:“她┉┉她好大的胆子!” “她布告天下,说:当年六国亦是叛碧落而出!今天下纷乱,英雌辈出,逐鹿中原,莫问出身,有德者居之,无能者让之。” “┉┉”玄承璧憋了半天,喊出两字:“┉┉狂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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