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既罢,盛筵大开。武德帝宴赏四国使节、诸王大臣、各旗头领、诸方仕女并肇从狩猎的各色人等。设行营大帐为正殿,内置礼乐,外点篝火,有跳驼、诈马、高跷、巫舞等,号称百戏,隆重开锣,热闹非凡。诸人围坐,笑逐颜开,肉香酒烈,豪气干云。 韩越作为一旗之主,跻身前排礼座,望着对面脸沉似水的母亲,调皮一笑。他身后软席上跽坐着李慕,仍着铁卫打扮,似一亲随。 “有劳堂主,在下深感不安!”韩越把玩着一个空杯,回头示意李慕。 “好说┄┄”李慕淡淡一笑,提壶给他斟满:“胤皇不都说了,今天不讲尊卑,只要尽兴!” 云瞳往他两人处瞟了一眼,暗道:这位神机堂主还真是能屈能伸┄┄ 叶恒在她侧后,持着细筷将条羊腿茬松,撒上盐渍,盛盘摆桌:“王主,这东西凉了膻气,趁热吃吧。” 云瞳正要举箸,忽然瞥见凌讶形单影只的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搅合着面前羹汤,也无人能共谈笑。御席之侧,沁阳规规矩矩站在清澄身后,看样子是装扮了宫侍方被允许参加大宴。若叫他过来作陪,颇是不便。 云瞳想来想去,以袖掩口,悄声吩咐叶恒:“你受伤昏迷,得凌少爷尽心救治,未曾深谢,之后倒说些浑话┄┄还不过去赔罪!” “┄┄”叶恒玉面一红,挪到两桌间隙处,倒酒一杯,悄悄奉给凌讶:“凌官人,前番叶恒有口无心,多有冒犯,请您恕罪。” 凌讶闻言转头,微露诧异,打量了他一眼,也不言语,端杯便饮。 这是┄┄还生气呢?云瞳暗暗猜度,也顺势举起一杯:“凌官人,本王敬你,一为┄┄” 话还未完,已被凌讶伸手拦下:“王驾不宜饮酒!请遵医嘱。” “呃┄┄” 看四周王臣仕女皆在开怀痛饮,云瞳一呆:“今天这个场合┄┄可否通融二三?” 凌讶瞪了她一眼:知道今天特殊,我特来这里坐着,就为管你! 云瞳揉额苦笑:“不说别的,御赐岂可坚拒?” 凌讶往御案后扫了一眼,不肯退步:“言之在理,圣心定能宽谅!” 弓都开得,酒饮不得,这般矫情,怎说言之在理?叶恒深觉不妥:何况王主总言病弱,有碍舆情。万一圣上以此为名,无限期强令休养┄┄ “你就说方才射鹿时牵动元气,肺膈又生疼痛,再若饮酒,恐伤势会有反复。” 那不是公然埋怨圣上?叶恒一惊,赶紧相劝:“使不得┄┄”话还未完,就见和王已晃到席前敬酒。 “小七啊,来,咱姐俩干上三杯!难得今天这么高兴,该当不醉不归啊!” “嘿┄┄”云瞳只得先起身敷衍她:“小妹可不敢奉陪!” “为何不敢?”和王也瞧见了旁边凌讶一脸愠色,故意笑道:“酒豪气壮方为英雌本色,怎么能讨美人欢心,还得姐姐教你。” 云瞳笑吟吟摆手:“有句老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倒是想学些花花路子呢,就怕万一让京中姐夫知道了些什么,您回去不好交代!” 和王君姚氏善妒,为人之泼辣,御妻之术精,闻名大胤。和王不管身在哪里,但凡听见他的名号,唇角都要抖上两抖。 云瞳眯眼低笑:“我这可是为您着想啊┄┄” 和王恨得牙根痒痒,干脆拉扯着云瞳不放:“笑话姐姐是不?该罚!再多三杯!”转而又挥手招呼宗室王女:“过来,都过来!你们成日家说要与英王比试比试,今儿可逮着她了。马背上赛不过,酒盅里也闹怂吗?” “七王姐┄┄” “英王姨┄┄” 宗亲小辈里一下子围上来十三四个,都擎着酒杯,眨着晶亮的眼睛,满脸崇拜的看着云瞳:“敬您一杯┄┄让我们也沾沾英气、豪气┄┄” 这酒要是转圈喝下去,王主只怕当场就要躺倒。叶恒眉头顿蹙:可这些人都是封爵王女,喝谁敬的,不喝谁敬的,大有讲究,等闲拒绝不得。 云瞳暗自掂量一番:也罢!这会儿当着人不能掉价儿,大不了回头再运功逼酒就是。 “小七你倒是快干啊!”和王大笑催促:“妮子们可都拿你当战神敬着。” “那以后就和本王一道挥戈疆场,辅佐圣上成千秋大业吧!”云瞳爽朗一笑。 “是!” “我听王姐的!” “愿遵王姨之令!” 小王女们纷纷拍着胸脯应声,气氛极为热烈。 “二王姐,请!”云瞳先朝和王一敬,不想才端起酒杯,就见眼前伸来一只素手,“嗖”的一下将杯抢去。 “英王量浅,且受伤未久,不能痛饮,恐扫诸位雅兴。”凌讶把酒杯塞给了叶恒,自己拎上一个酒坛,拍开泥封,霎时芳香四溢:“奴家请为代劳。” 因是猎宴,不比宫中,男子皆弃了蒙纱而着半副面具,方便食饮。凌讶举坛示意,并无作假。随即仰头灌下。 “啊┄┄”一众小王女惊呼连连。和王看的目瞪口呆,连手中杯倾酒洒都不知道。 塞外风寒雪酷,酒性最烈。一杯下喉,人多面红耳赤,两杯落肚,已觉肺腑燥暖,喝到第三杯上,酒量不行的就要醉倒了。凌讶今日竟是豪饮一坛。 帐中多数女子自问都没这个本事,不知该赞该叹,只余惊声诧色。酒尽,看这小郎翻手扣坛,又举到和王眼前:“王驾过目!” “不┄┄不用了┄┄”和王看着他喝酒,自己舌头都大了:“凌官人海量,小王┄┄佩┄┄佩服┄┄” “王主!”叶恒见云瞳呆如木鸡,忙在她身后一捅。 “啊┄┄小讶!”云瞳看凌讶栽晃了一下,酒坛脱手,也顾不得礼法禁忌,一手揽他在怀,一手薅住了坛口,免使砸碎不吉。 “外面演的什么热闹?朕也想出去一观!”武德帝的声音骤然在御案后响起。 “啊┄┄”和王率先明白过来,赶紧招呼一众围观的小王女:“圣上说可别错过了大热闹。妮子们发什么呆,还不快瞧瞧去┄┄” 一时闹闹哄哄,全往外走。和王抹了把脑门子上的汗:小七还敢笑我!这头公老虎比我家养的也不遑多让啊!怎么现今的男人,都被惯成了这副德性┄┄ 清澄斟了半盏酒,奉给武德帝:“外面冷,圣上喝了这个再去。” 武德帝微抿一口,眉峰仍蹙。 “这凌讶也太没个体统了,还没过门,就想辖制┄┄体贴也不是这么个体贴法儿!”清澄劝道:“反正是小七糊羼去,您别烦心。” “不是这个事┄┄”武德帝不好和他多说:凌讶铁了心拦挡小七喝酒是因为什么?难道他这药圣高足看出什么不妥来了? 清澄仔细一想,又道:“闹一闹也好。小七既和安城凌氏纠缠不清,您就有个暂缓指婚正君的理由。韩宜也说不出什么来。” 武德帝不答,再看席间,已然半空,云瞳早扶着凌讶出去了。她微一沉吟,点手叫过梁铸:“你差人告诉英王:身子不舒服就不用再来御前了。好生将养!” “是!” 帐外正演巫戏,啰敲鼓噪,怪声起伏。恭王饶有兴味的看着,不时还指指点点。 孙兰仕站在她侧后不远处,静等吩咐。果然,没大一会儿,就听有密语钻入耳孔。 “你前日和那暗卫见面了?” “是!”孙兰仕答道:“通了个消息,正要回禀王主。” “说吧!” “英王一直未曾停药。” 恭王眸光一闪:“这么说,她毒还未清┄┄” “兰仕之前以为,英王只是小伤,圣上却令她小伤大养。养的愈久,姐妹间隔阂愈大。”孙兰仕眯了眯眼睛:“如今┄┄倒有些看不明白了┄┄” 是这伤很难养好,皇帝才要预作筹划,先揽人才呢?还是真为疼顾爱妹,使人为其分劳,姐妹仍是一心? “若她二人仍同以往,我那三姐定会尽心尽力的为小七隐瞒。要知肱股若断,寸步难行!”恭王近来也在思索此事:“岂会像现在这样,将伤情宣之于众,使尽人皆知?又大喇喇另招贤能,倚为它日柱石。” 再有一事可以肯定,老三并不知小七所中之毒是碧落十三香。恭王并未再说下去:否则对她必然加意笼络,无限恩宠,反正十三年后其命自绝,半点影响不到自己,还可用为利器,对付我等“异心”之人,兼之征战天下,扫荡四国。真是一本万利啊,她怕不要在梦中笑醒! 正想的认真,忽听孙兰仕言道:“我查了赤凤雀翎军所擅秘技,最厉害的就是血毒了,可也不是没有解药。” 此血毒非彼血毒啊┄┄恭王并不点破,暗道:小小雀翎军不足为道,可陈烺涉身其中,其事便不可测了!我在此猜来猜去,皆无用处,莫如以动制动┄┄ “王主可见着刚才为英王挡酒的那个小郎了?”孙兰仕又提了一句。 “安城凌官人!”恭王本不以为意。 “他还另有一个身份。”孙兰仕将沈莫之言说了:“药圣高徒,亲为英王制药,非同小可啊!” “哦!”恭王恍然而觉:这便都能对上了。 过了半天,孙兰仕不见恭王说话,便自请示:“王主还有何吩咐?” “后日二战,你可预备妥当了?” “料无大碍!”孙兰仕成竹在胸:“王主,云隐寺您可使人探过了?” “按图索骥,芳踪仍渺。”恭王叹了口气。 “哦?”孙兰仕闻言皱眉:“我自认记画并无疏漏。” “与你无干!”恭王也颇无奈:“彼称云隐,大有道理。除非再遇当日气象,否则┄┄舆图无助!” ┄┄ 云瞳揽着凌讶,一径往自己行帐走去,途中急命叶恒:“向圣上禀报,本王身有不适,先行告退了。” 凌讶只觉全身烧的难受,一把扯下面具透气,谁知这一吹风,更觉晕眩,走不几步,软软瘫倒。 “哎呀!”云瞳蹲身连拉带扶:“这回知道难受了吧?叫你逞能!” “不是逞能!”凌讶辩道:“斯药难得,一经用上,不可废停。饮酒更是大忌,稍有不慎,前功尽弃不说,还有反噬之效。我不能让你┄┄” “你把话说明,我自然遵守。何用如此?”云瞳顿足。 “嗬┄┄难道我没和你说么?可你几时信过我说的话?”凌讶忽就哽咽起来:“我真想一走了之,再不管此间乱事。可┄┄心不由己┄┄心不由己┄┄” 云瞳一怔,觉颈上洒落点点冰凉,抬手欲为他擦泪。 凌讶正从她怀中直起身子。 四目一对,云瞳似遭雷击般一震:美人眼眸已化为湛蓝,如忧伤静海,深不见底。 “若你真中了碧┄┄”凌讶迷迷糊糊的呢喃:“唔┄┄” 云瞳一凛,猛地将他按倒怀中,打横抱起,飞身向行帐掠去。 与他们相隔不远的一块大界石之后,李慕也自呆了一阵:“这世间除了紫云瞳,竟然还有眼睛能变色之人!” 想着想着忽又展颜一笑:“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回,我可以和陈娘子销账了。”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