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营 李慕进了毓庆宫主寝帐，问安之后笑道：“才遇太医前来请脉，进出通路戒严，有劳宫主久等了。” “哦，我也刚从凤后跟前回来。”沁阳命他平身：“你就先到了也得候着。” “千岁玉体不安？”李慕颇觉奇怪：“宴会时我看他还是好好的，谈笑自若，妙语横生。” “他贪吃席上枣泥馅的山药糕，谁知又克化不动了。”沁阳摆手令沏茶的侍童出去：“太医说不是什么大毛病，先看一天，暂不用药。” “哦。”李慕装出随意之态：“要我说，哪用吃药？千岁多动一动也就好了。塞外风光难得一见，怎么整日困在行营。” “千岁一言一行何能随心所欲？就算不管礼教，自己出游，圣上也不放心。”沁阳叹道：“只能苦等圣上闲暇，唉，可圣上哪有闲暇的时候？” “这左近不是有个好地方，就在御营戍卫之内，风景很是怡人。”李慕好心建议：“千岁晨起去散散，一准舒心。” “在哪里啊？”沁阳奇道：“本宫都不知道。” 李慕要来纸笔，给他画了个简图：“行营是扇形坐落，御帐靠北，此处略微偏东，有个俗名叫红叶沟，长不过一二里，遍植霜木，顶头就是界碑，外面都是御营守军。既无野兽出没，又无闲人进出，是个清静又自在的地方。” “不会遇上大臣军校们么？”沁阳自己也向往起来。 “这御营边上的宝地儿，哪个大臣军校没眼力价儿的乱闯？除非误入。”李慕笑道：“再说千岁若想逛逛，提前清道也就是了。” “对啊。”沁阳不禁眉开眼笑：“待会儿就告诉姐夫去。” 李慕暗中弯唇。 “嗳！”沁阳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悄悄问道：“你在席间怎么说半截话？谢┄┄她怎么了？” “席间人多口杂，不方便向宫主禀报。”李慕也压低了声音：“谢将军要议婚了。” “啊？”沁阳一愣：“和哪一家？” 李慕微微摇头：“还没有定，不过看样子是快了。谢将军文武全才，前程锦绣，想把儿子嫁给她的王侯贵戚可不在少数。已有好几家来和英王打听了。” “七姐怎么说？”沁阳急问。 “这是好事，英王难道还拦着不成？”李慕两手一摊。 沁阳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我看真要有人去提亲，谢将军是不会拒绝的。”李慕深看了沁阳一眼：“她二十多了，早该成家立业了。” 沁阳听得心烦意乱：“人家都知道圣上要借真武盛会为我遴选驸马，怎么就她装糊涂呢？” “谢将军不是攀龙附凤之人。”李慕笑答：“所以宫主才会另眼相待。” 沁阳被说中心事，小脸微红。 “宫主┄┄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再若羞怯，称心如意的女子可就是人家妻主了。您还需早作筹谋。”李慕低声劝道：“要么请圣上下旨，要么请英王做媒┄┄” 清涟这个死家伙，到底和他哥哥说没说啊？自离京城，沁阳也不见凤后有何动静，几番想问又不敢开口，只恨爹爹不在身边，心事万端竟无人可诉。 “宫主的心思，在下可向英王转达。圣上这边，只能您亲力亲为了。”李慕言道：“不过最要紧的，您该给谢将军透个口风。否则她蒙在鼓中，随便允了别家亲事，宫主再想怎样，可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你替我告诉她去。”沁阳脱口而出。 “这┄┄”李慕故作为难：“空口无凭的┄┄人家信是不信？” “我给她写一封书？”沁阳红了小脸儿。 李慕眼睛一亮，又忙嘱咐：“作两句诗也可，只别太过直白。谢将军喜欢男人温婉含蓄一些。” “你怎么知道？”沁阳疑惑起来。 “英王送了她几个小侍，都是这种样子的。”李慕不慌不忙的答道：“我特意为宫主打听了。” “喔！”沁阳立刻细细思索起来：是自己写一首好呢，还是引用前人的？ 李慕不动声色的等了一会儿，轻声笑道：“不急，宫主今晚想好了，明晨交给英王的暗卫去办。” “咦？”沁阳愣了一下：“不是你替我去办么？” 李慕微微摇头：“谢将军是个谨慎性子，当此非常之时，她信不过在下，必要反复查证，耽误工夫不说，就只怕她收着书信看也不看就上交监察司了。那不更惹麻烦？不若出赐暗卫，她早与相熟，知道送来的是英王密信，定然避人速阅。神不知鬼不觉的，宫主的事儿就成了。再说暗卫出入行营，远比在下方便。” “嗯！”沁阳觉他所言在理：“那就托沈使吧。叶使鬼心眼最多，万一不听我话，再捅漏出去。” 李慕就知两相比较，他一定会选沈莫：“待会儿我回去告诉沈使，让他一早来您这里听候吩咐。” “好。”沁阳合掌一笑：“我使唤一下七姐的人，她也不会怎样。” “天色不早，怕要闭营，我先走了。”李慕心愿达成，立刻告辞：“宫主也早些安置吧。” “我派人送你回去。”沁阳方要叫人，又见李慕蹙眉回身。 “宫主，万一圣心默定之人不是谢将军，如何转圜┄┄” 沁阳一僵。 “不如您和凤后先吐露两句？” “他自己还不舒坦呢，哪有精力管我的事？”沁阳越想越闷：“要是让他烦了心，圣上也会骂我。” 李慕眸光闪动：“那若掉个过儿来呢？千岁积食，未必不因心情寂寥，若听了您的劝，明早去红叶沟散上两圈，身心俱宜，等回来必要致谢。您就趁机开口，还怕事有不成？” 沁阳细一琢磨：这倒是个法子。 “圣上见千岁玉体康泰，龙心大悦，指不定就要给个赏赐。”李慕又补了一句：“届时，您也可一提，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好！就这么办。”沁阳下定决心，狠一跺脚：“再等下去，我也是受不得了。”当即便遣了侍童先去探问凤后千岁歇息了没有。见李慕重来告辞，又拉着他手言道：“亲哥们兄弟，都没有堂主贴心呢，婚事成与不成，本宫都先谢过了。” 李慕答礼不迭：“我是麒国人，家父早年曾受过瑾贵太君舍饭之恩，一直嘱我报答。今能为宫主分忧，也是李慕之幸。” 沁阳讶道：“那你有没有见过我爹爹？” “继任堂主之后，曾去拜见。”李慕似乎感概无限：“宫主与贵太君真像，不仅美貌像，善心更像。之前在昆山不知宫主身份，多有冒犯，您不怪吧？” “哪里！不打不相识嘛！”沁阳听他夸赞自己，心中喜悦，早把昆山冲撞的事儿忘了个干净，只记着今日他帮护自己的这点恩情了。 李慕离了御营，一路想着沁阳：男儿家就这点心思，你姐姐们都不知体贴，还是表哥帮你达成所愿吧。到了英王营口，他递上腰牌，转身和来送自己的小内监言道：“公公，您看明儿一早沈使是直接过去拜见，还是先等宫主宣召。” 夜色已深，四围已静。他声音听来便格外响亮。 小内监愣了一下，躬身回复：“宫主说请沈使大人早去。” “好！”李慕大方的塞给他一颗碎银：“公公请回吧。我必把话带到。” 小内监提着灯笼往回走，忽听身后有什么响动，回头一看，林木之间黑漆森森，影影绰绰，也不知藏着什么大鹏怪兽，很是骇人。他捂着银子撒腿就跑，暗道：怪道人说在这种地方夜里不能出门。一石一草都能成精。 ┄┄ 第二日，沈莫方起身梳洗，就接到李慕转来的口信，说是毓庆宫主传见。他有些纳罕，先至云瞳寝帐禀报，不想却被小军告知王主言夜来闹鬼，晨需补眠，不令人打扰。 沈莫犹豫了片刻，想毓庆宫主相招也是常事，便先往见。 沁阳一夜不眠，涂了十七八张素柬，终于写好一封，折成个燕角，放到一个空白军袋之中，封紧了口，熨帖在怀里。一见沈莫到了，屏退左右，红着脸递给了他：“替我跑一趟，交给谢晴瑶将军。” “这是┄┄”沈莫见他羞羞答答，偷偷摸摸的样子，不免心中犯疑。 “就说七姐给她的。”沁阳眼神躲闪：“叫她背人处再看。” “宫主？”沈莫已经明白了，却哪里敢接：“您┄┄您有什么话要对谢将军说，不如请王主转达。暗寄私物，于礼不合┄┄” “什么暗寄私物？”沁阳见他不肯听命行事，反来质问，面子上挂不住了：“难道本宫还不比你知道规矩！让你办事，你就老老实实的办，讲什么废话。” “┄┄奴才不能从命。”沈莫也涨红了脸。 “你┄┄”沁阳大怒：“你好大的胆子，敢不听我吩咐！” 沈莫屈膝跪倒：“请宫主恕罪！” 沁阳的性子自来是只吃软、不吃硬，一被顶撞，立刻就要大发雷霆：“七姐护着你是吧？敢这样嚣张。你不从令，我就去跟和王姐姐说，昨天那个连胜三阵的小郎就是你沈莫。她正惦着把你要回王府侍寝呢！” “┄┄”沈莫大惊：“宫主，万万不可。” “知道害怕了？嗬┄┄”沁阳又气又慌，口不择言：“那就快去给我办事。若有差池，你就等着挨和王正君的鞭子吧。我告诉你，他是一只河东狮，专门咬二皇姐喜欢的男人的脖子。” 毓庆宫主之骄纵任性，无人不知！沈莫垂下了头，暗道：若再违抗下去，保不齐这位小祖宗真就要胡闹。我的身份一旦泄露，必起轩然大波。不如暂且从命，把东西悄悄交给王主，由她处置。 “你去是不去？”沁阳气急败坏，狠狠踢了沈莫一脚。 “宫主息怒，奴才┄┄去┄┄就是了。”沈莫叹了口气，只得接了军袋，藏入怀中。 “这不得了，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沁阳怒瞪他一眼，又絮絮嘱咐：“看你行事稳妥，我才郑重托付的。你务必经心，一定要亲手交到她手上。最好能要一纸回信。若没有┄┄若没有，就算了。” “宫主，您再想想？”沈莫欲言又止。 “我都想好了。”沁阳小脸通红，胡乱的挥了挥手：“差事办好，本宫给你大大的赏赐。快去吧。” 沈莫心神不宁的叩头出帐，才要拐上回英王行营的岔道，忽见斜里钻出一人，陡然便是一惊。 “沈使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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