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驶回行营。三月生怕又听见什么动静让自己想入非非,便拽了头巾夸张的捂住耳朵。所幸沈使睡的香甜,没再给自家主子以可乘之机。 到了寝帐,云瞳将沈莫直接抱上了床,寻出九花墨玉膏来给他伤处涂好,方要离身,忽觉膝弯被人搂住。 “紫卿┄┄”沈莫睡梦之中迷迷糊糊的叫道:“不要不要莫莫┄┄” 云瞳哪儿经得住他这副模样,立时心软的一塌糊涂,凑上红唇又亲了十七八下:“乖┄┄等我,先去垫垫肚子。” 出了帐门,一看三月、六月还在,似乎有事回禀,便问:“怎么了?” “韩官人上交真武令,带回谕旨。”六月禀道:“您被罚俸一月。” 挨打受罚都在意料之中,云瞳不以为意,倒是前面那句令人吃惊:“嗳!他把真武令盗走了?” “是李堂主入帐取令。”三月一吐舌头:“人家原话是:真武令就在您枕头边大喇喇搁着呢,一进门就看见了。” 云瞳听得直揉额角:“本王真的才罚俸一月么?简直天恩浩荡啊!” 三月、六月都笑了起来:“李堂主正在那边等您呢。” “难不成还要当面炫耀?”云瞳本不想去,奈何李慕与他人不同,实在半点怠慢不得,只好掉头进了偏帐,令六月把守在外,不许闲人擅入。 “李┄┄” 帐内烛火惨淡,李慕偏坐一角,长长的影子印在帷幔上,随风簌簌而动。云瞳一见,竟生落寞之感,忙将四周蜡炬各个点燃:“李堂主,有事?” 李慕不言不动,半晌方冷哼一声:“赏秋景、拥美人,几个时辰流连忘归,不顾旁有猛虎磨爪,上有真龙发威┄┄英王真好兴致,真好胆魄!” 云瞳眉头一皱,撩袍坐到他对面:“堂主有话敬请明示。” 李慕开口便问:“你明知沈莫身份有假,何故不查?” “堂主怎知我未查?”云瞳挑眉反问。 “哼!”李慕一嗤:“查是未查,王驾心知肚明,不必在下废话。” 云瞳不动声色,提壶给他斟茶:“不是云顶峰针,也能败火!请!” 李慕根本不碰:“沈莫在洛川拿不出骨哨,险些让你背了刺杀赤司炀的黑锅;今日他与孙兰仕偷期密会,又被恭、和二王并凤后抓了个现行。就算胤皇包庇王驾,难道拿一场小小的风流闹剧就可掩此惊天大案?” “堂主消息真是灵通啊!”云瞳目光灼灼:“早间之事,现在就了如指掌了。本王与堂主结盟,果然如虎添翼。” “如虎添翼?”李慕嗤道:“怕是如芒在背吧?王驾不除附骨之疽,反来掩耳盗铃,不觉可笑么?结盟一事,看来在下还需斟酌。” “嗬!”云瞳闻言一笑:“堂主既有此说,本王倒想请教:如此惊天大案,揭示出来,与本王有何益处?” 李慕眸光闪亮如刀,从她脸上寸寸割过:“使居心叵测之徒长留身侧,不该先问自己有何弊处么?” “堂主怎知他一定居心叵测?” “是不是叵测,空口无凭!我可以为你查┄┄”李慕眯起双眸:“就怕真查出什么来,王驾不敢听┄┄不敢信┄┄” 云瞳眉棱跳了一跳。 “怎么样?”李慕压低了声音:“你敢不敢让我┄┄” “不必了!”云瞳拒绝的毫无犹豫:“就有什么,莫莫自会亲口同我说。” “嗬┄┄”李慕怒火陡升:“美人的花言巧语比我这煞神的苦口婆心动听,是么?盟友戳碎了心,也不如枕边人掉一滴泪。” “李堂主!”云瞳听得皱眉:“你的好意本王心领了。只是莫莫┄┄并非如你想象之中┄┄本王因信其人其心,故信其言其行。” “王驾信他,也就是说不肯信我了?”李慕嚯然而起,怒气已然压制不住:“也罢!多说无益,你自己保重吧!” “李堂主!” 李慕只道她还要解释一番,哪知却是躬身一揖,低声叮嘱。 “沈使之事,切勿外传。本王这里先谢过了!” “啪” 李慕一掌拍在帐橼上,猛的转身:“沈使?他是沈使么?” “既到我身边,他就是沈使!”云瞳一字一句言道:“请堂主切记!” “就因为你喜欢他?你真的喜欢他?”李慕声音发颤,似乎只因气恼:“他有什么好?” 那小呆子┄┄云瞳唇旁浮起一缕浅笑:“并没有什么好!” 没有什么好,只是她喜欢┄┄喜欢┄┄李慕一连退后几步,笑得声音凄楚:“有一事在下好奇的很,若那个被他替换下来的暗卫到你身边,你是否也一样喜欢┄┄嗬┄┄好一个喜欢!” 他盯了云瞳片刻,转身出帐,腾空掠远。 云瞳并未挽留,缓缓步出帐外,望着浓浓夜色,默默出神。 “主子,李堂主这是┄┄”六月不乏忧虑:“他会不会因嫉生恨,把事情泄露出去?” 云瞳一愣:“因嫉生恨?” “呃┄┄”六月好不尴尬:“您没听出来么?” “休得胡说。”云瞳瞪她一眼:“李堂主是怕本王失势,不能助他达成所愿,所以急来提醒。此事一旦泄出,我就真有麻烦了,他岂会不懂?” 六月之前已和云瞳讨论过替卫一事,今听李慕提起,又想到心中所惑:“出赐的暗卫必是雪璃细作无疑,而敢来替卫者又是何人,出自哪派,王主何妨令李堂主查上一查?” “我不欲神机堂插手此事。”云瞳皱眉言道:“不管那替卫是何人遣派,现在一无用处,必遭灭口。敢行如此惊天之谋而又蛛丝不漏者,不用查我也心知肚明。” “主子是说┄┄” 云瞳唇角一嗤:“今在御前,二位王姐唇舌如刀,就惦着把沈使生剖活剐呢。” “若早知其事,将计就计,可以反钓鳌鱼!”六月叹道:“可惜┄┄” “嗯?”云瞳再度皱眉。 “奴才只是随便一说。”六月赶紧赔笑:“知道以沈使的性子怕是应付不来。” “就算应付的来,本王也不能使他犯险。”云瞳白了六月一眼:“万一出事,如何区处?” “是!”六月知她心疼,何敢再言! “现在满行营都传开了这件新闻,主子您┄┄‘声名’更盛┄┄” “嘿!”云瞳一嗤:“不正随了那些人心意?” “主子┄┄”六月欲言又止:“若只是痹敌之计,确不足虑。可┄┄”可您却是实打实付出了一颗真心,几次三番为着男人惹怒圣上,连累了自己清誉不说,还将软肋置人眼前。恭王、和王、并六国那些政客权臣,哪个不是精明狡猾,今时不利用,以后也不利用?到时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你想说什么我知道,圣上小惩大诫,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云瞳微微叹了口气:“我想保住他┄┄一时也别无它法了。” 六月都跟着生出了无奈来:“男人这般麻烦,奴才日后不想娶夫了。” “谢二姐也如是说!”云瞳摇头一笑:“可情之一事,身不由己。等你有了牵念之人,自然就明白了。” 六月低声言道:“奴才日后若因情误事,主子想可体谅。” “你在未雨绸缪?”云瞳挑眉一笑:“且看误的何事?现今我可不能应你。” 六月面露了然:“是,您不仅是月侍之主,更是大胤英王。主子能容忍宽谅之事,未必英王也能容忍宽谅。奴才明白。” “┄┄”云瞳心思一动:圣上非仅是我胞姐,更是大胤国主。她有千百理由除去沈莫、离凤,甚至聂赢、叶恒,却因一片顾妹之情,板子高高举起,终又轻轻落下,我若任性太过,连伤皇姐之心,岂不惶愧? 六月见她沉吟不语,知是听进了自己规劝,便又更进一步:“奴才看六国其他王府,侍寝的色宠、公子足有二三十位,再连着侍郎、侧君,一月都轮换不完。主子元服太晚,身边又太过冷情,所以┄┄” 所以见着一个两个,都当宝贝似的护着、藏着?云瞳瞪眼问她:“你是在笑话本王没见过世面?” “┄┄”六月尴尬的咧了咧嘴:“奴才是说┄┄是说┄┄” ┄┄ 李慕憋着一口气,冲入山林之间,寻棵高树,跃上枝头,摇摇晃晃的颠当着,把一树霜叶片片震落,好似下了场红雨一般。 紫云瞳,赶明我就把你埋在这里,叫你日日夜夜偎红倚翠┄┄眼见树下堆积的落叶拱成了坟包形状,他方觉有些解气,又撅断一支树杈,狠狠插了下去:喜欢┄┄叫你喜欢┄┄以后怎么死都不知道呢!我看沈莫能不能来陪你┄┄哼┄┄ 秋风一起,落红四散;星斗无光,夜色深沉。路远遥不可见,顾影孤苦一人,那份熟悉的清冷渐渐又浸上身来。 李慕抬手摘去面具,往脸颊上抹了一把:若当初不回宫去,躲到个谁也找不着的地方,嫁个平常女子,渡一世安稳时光,岂不是好?怎么偏不甘心┄┄偏不忍心┄┄ 你羡慕他,他也在羡慕你,这世上的人,谁不是在羡慕别人┄┄师傅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一字一句,惹人无比烦恼。李慕猛就堵上了耳朵:滚!你个死老东西。我才不会羡慕别人,我要叫他们全都羡慕我,羡慕我随心所欲,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丢开谁就丢开谁,想过什么日子就能过什么日子┄┄ 紫云瞳┄┄你想困住我,去死!他发狠的盯着红叶堆就的小坟包,脑子里翻腾的却全是那个女人的明媚笑颜和温柔情话。 “不用去羡慕别人┄┄” “你的心思我知道了┄┄” “红链链把我也套住了┄┄以后认不错的,放心┄┄” “倾慕儿┄┄小慕┄┄慕慕┄┄” 那般动听,那般动人,却没有一句情话是说给他听的,也没有一个笑容是送给他看的!忽然之间,李慕对自己凌霄宫主的身份生了莫大的反感,对与凌霄宫主一样柔婉、多情、病弱、麻烦以致不能自保的美人生了滔天的妒火,对喜欢这种美人的可恶女子更恨不得一掌拍死:紫云瞳,早晚有一日,我把你┄┄把你┄┄ 正在咬牙切齿,忽听得林边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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