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一惊,立时收敛了全部情绪,指尖弹出一股劲力,如风扫落叶,将小坟包轰的四散,自己轻飘飘跃上周围一棵枝叶更繁密的高树,隐去身形,屏气静息。 就见一人步入密林,低头背手,仿若闲庭信步。 这时辰来此,难道只为闲逛散心?李慕并不敢大意,贴紧树干,一动不动,侧耳细听动静。 那人兜兜转转许久,始终不出林子,听到行营敲响更鼓,方又回到了几树之间,蹲身在树根下挖掘起来。 是个传递消息的?不像!李慕暗自猜想:该是个来找东西的。那东西似乎还得在特定时辰、特定地方才有┄┄ 果然,过不多久,那人似被什么蛰了一下,匆忙跳起,连退几步,一手顶在鼻下,像是在闻气味。再等一刻,李慕听见了一声轻笑,估计那人已经得手,他不由好奇起来:树根下埋着什么宝贝?不见捡拾,揣藏,必然还留在原处,一会儿我也去掏摸掏摸。 他坐等那人离去,谁知人家并不着急,还自怀中取出巾帕类物什反复擦手,又是正冠,又是掸袍,之后面朝正南,撩衣跪倒,端端正正磕了九个响头。 咦?难道是件法器┄┄李慕大生疑惑。又见那人磕头之后,盘膝打坐,两手举在头顶,如捧莲花,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似个女子。 “啊嘙啰呵咕呔┄┄” 李慕凝神去听,一字不懂,只觉是篇经咒。再看其人做派,也像神修,却又不同于其它居士,虽也虔诚无比,那些动作却显诡异。 “叱!”那人念完最后一字,忽睁双目,十指成爪,交叠胸前,便有两道劲风自掌心而发,形似卷龙,由近推远,激得四周落叶纷飞,如漫赤血。 好强劲的内力!李慕如遭禁锢,随着自己所在的大树晃了几晃,险些摔落下来,心中大骇:此人是谁?要干什么? 风过九轮,那人周身显出一层微弱银光。 李慕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想借机看清她的面目。却见她重又拜倒叩头,最后竟匍匐不起。 再等一刻,银光渐渐消散,却有什么声响自树丛传出,窸窸窣窣,极是令人不安。 那人慢慢坐直了身子,忽起一掌,划开腕上血脉,蘸了腥红一点,抹在额间。 释蛊?李慕闻到一股污腥之气,胸口顿生闷窒,心知不妥,忙掩鼻屏息。又听女子反复念着六字真诀,一任发出窸窸窣窣声响的不明之物层层围了上来。 ┄┄ 英王行营内帐,顾崇方做了一场旖旎春梦。他与紫云瞳驰骋在巫山之巅行云布雨,忽听身后有人高喝: “顾崇,你违背天条,忤逆神灵,淫.贱无耻,肮脏下.流,不配再为大祭司。天神敕命将你投入红莲业火,烧成灰烬。” 就有许多黑衣神使上前,将自己扯离紫云瞳的怀抱,裸身捆绑,架上了一座高台。 “紫卿┄┄” “小鬼儿┄┄” 云瞳挥剑来救,却不知被什么邪法拦住,始终不能上前。 “这女子敢碰天神禁脔,罪大恶极。”黑衣神使击出一道银光,正中云瞳左胸:“天神敕命,令尔死无葬身之地!” “啊┄┄” 云瞳捂着心口大叫一声。 “紫卿!”自己惊得魂飞魄散。 她最后看来一眼,满含痴情不舍,忽而后仰栽落悬崖,未等下落,整个身躯就在半空爆如烟花,瞬间灰飞烟灭了。 “不!”熊熊烈火之中,顾崇听见自己喊的撕心裂肺:“紫卿┄┄紫卿!” ┄┄ 云瞳用了夜宵,细思今日之事,提笔给武德帝写了一封请罪奏章,字斟句酌,心诚情殷,直到更鼓响过,才堪堪停笔,自己从头至尾读过两遍,加盖了一枚私印。她起身欲回寝帐,路过顾崇住处,忽听一声极度压抑下的喊叫。 “紫卿!” “小鬼?”云瞳一惊,飞身闯了进去。 顾崇直直跌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冷汗出了一头一身。见着面前女子,一头撞入怀中:“紫卿┄┄紫卿┄┄” “在呢!”云瞳不知他是怎么了,紧着去拍后心:“我在,我在呢!” 顾崇惊惧万状,埋在她胸前不住颤抖:“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人哪有不死的?”云瞳故意皱眉。 “不┄┄不┄┄”顾崇又叫起来。 “好好好!不死,不死!变个千年白毛皱皮老妖,陪着你!”云瞳贴在他耳边笑道:“魔怔了吧?醒醒!” 两人紧紧依偎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顾崇方把一口气喘匀了,他轻抬起身,痴痴看着云瞳,忽又颤颤摸上她脸颊。 云瞳一笑,按住了他的手,往掌心里轻吻一下:“这不是好好的么!” 不想顾崇如遭雷击一般,猛地把手撤回:“我┄┄我不是要害你!紫卿你信我┄┄信我┄┄” 云瞳看他又抖了起来,颇感无奈:“让一个梦给吓住了,还是我胆大包天的小鬼儿么?”她摘去顾崇的面具,吻在他眉间红珠上:“信你!行了吧!” 顾崇呆了一下,神智渐渐清明,忽而一股锐痛自红珠而发,瞬间击中全脑。他“啊”的一声大叫,双手捧额,向后摔去。 “小鬼儿?”云瞳一惊:“又怎么了?” “好头疼!” 瞬间,顾崇汗如雨下,只觉眼前万物都飞速旋转了起来。头疼的似要裂开,实难忍受,拔出身子就往床帮上撞去。 “哎呀!”云瞳被吓得不轻,死死抱住了他:“你这是怎么了!” “出去┄┄”顾崇倚在她锁骨上不住磨着脑门,只觉什么东西似在壳子中钻顶:“出┄┄去┄┄” 我出去?云瞳哪敢放手:“我带你找凌讶!” “不┄┄不┄┄”顾崇指甲都抠进了她肉里:“求你,不要┄┄” 云瞳横臂就要抱他:“不可讳疾忌医!” “说了不去!”顾崇怒吼一声,使劲儿甩开了她:大祭司生病,从来只用符水,不许就医。此时身在外面,情状又异常,若被凌讶诊出什么,泄露了身份,那可当真万劫不复。 “我没生病,他治不了!” “疼成这样,还说没病!”云瞳刚要上前抓他,忽而脑中精光一闪,想起顾崇之前所言:隔段时间都会发作一次头痛,苦不堪言,药石罔医。 “难道是蛊毒犯了?” 熬过一波,疼痛似乎稍有缓解,顾崇抱头喘气,薄唇惨白如雪:“就说┄┄他来也无用。毒王悉诺罗都解不了┄┄除非┄┄” “除非去听碧落大祭司诵读天经!”云瞳眉头一皱:“可他人在上京。这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啊!” 顾崇不答,暗道:怎么我信口胡诌之事竟然真正发生了!以前从未头疼过,这一疼起来竟是生不如死。想起梦中情景,心中越发不安:难道┄┄难道是因我违背了神山铁规,肆无忌惮的想和紫云瞳肌肤相亲,所以,天神降下惩戒,让我受自己所定刑罚之苦。不┄┄不是,那些都是吓唬人的混账说辞,岂会灵验? 正在胡思乱想,忽觉头痛又发,一波一波连绵不绝,直要将人逼死。 “啊┄┄紫卿┄┄” “小鬼!小鬼!”云瞳见势不好,忙将他箍在怀里,急乱之下,想到自己也曾受大祭司馈赠天经,开口便念: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恐有不识敦伦之趣、而畏道怯修者,故传此卷,以详其意! ┄┄ 高树之上,李慕不敢运功惊动那女子,忍的也是胸闷气短,忽听外面由远及近传来纷杂脚步声,有人高喝:“林子里好像有人!” 女子显然也听见了,她立即收功,挥手一扫,窸窸窣窣的声响立刻退了个干净。落叶翻卷而起,又飘洒落下,掩盖了地面一切痕迹。 血腥气随着一阵疾风迅速消散,李慕谨慎的喘了口气,又见女子拔地而起,无声无息的跃上旁边一棵高树。 巡查军士提灯入林,搜索了一番,并不见有何异样。 “你看花眼了吧?” “想是个人熊,等着把你抓回洞去做恩爱妻夫,来年给你生只小熊呢┄┄” “狗屁┄┄” “你们闻见什么没有?刚进来时有股子腥臭,现在又闻不着了。” “什么狗屁,那是熊屁,哈哈哈┄┄” “走吧,走吧,没看快下大雨了么!” 风,一阵紧似一阵,黑云堆在头顶,压得人喘不上气来。李慕盯着女子藏身的树杈,一丝声息也不敢泄漏。再等一刻,女子从容跳下高树,再次正冠掸袍,面南而跪,恭恭敬敬磕了九个响头。起身之后,仍然不走,先拨开围挡的落叶,将树根填好,又细查一遍,直至毫无破绽。 原来此人信奉神道,操持法事一丝不苟┄┄李慕似有所悟。 一道利闪划开天空黑幕,天边响起轰轰雷声,大雨将下,狂风肆涌。 女子往周遭看了看,很是满意,方要离开,似乎又想到一事。她转回身,对着行营方向屈膝跪倒,一头叩地:“不想法驾竟在此处┄┄对不住了┄┄” 又一道闪电劈下。 女子正抬起头,眉目阴冷狠戾,在光闪映衬之中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是她┄┄陈烺!李慕一惊之下,冷汗自后背层层渗出。 “持身不谨,必遭天谴!”陈烺一嗤:“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大劫将至,谁也逃不过去┄┄哼┄┄也该算算以前的账了┄┄哈┄┄哈哈┄┄” 听着那低沉的笑音,李慕只觉周身汗毛倒立,心脏似被揪紧,已然跳动不能。 瓢泼大雨轰然而落! ┄┄ 云瞳丢三落四的背了一遍经文,见怀中男人还真安静了下来,诧异的无以复加:“小鬼,好些了没有?” “嗯!”顾崇已无力气说话。 这破玩意还真他奶奶的管用!云瞳百思不得其解,摸着他身子透湿,便先将顾崇抱回床上,抬手欲解他衣襟。 顾崇忙就拦住:“待会儿我自己来,你回去吧。” “乖,赶紧脱下,小心着凉。”云瞳并不放手:“今夜我在这儿守着你。” “不,不不┄┄”顾崇一阵惊慌:“你快走吧,我没事了!” “万一待会儿又疼上呢?”云瞳俯身下来,想拿额头试他温度。 顾崇以为她要亲吻自己,偏头就避了开去:“紫卿,别┄┄” 云瞳一愣:“怎么了,小鬼儿?” “你先回去吧,我┄┄我好换衣裳。”顾崇心烦意乱,一个劲儿哀求着她:“也别叫人来。我┄┄我不想让叶恒他们知道┄┄” “┄┄哦!”云瞳似乎明白了一些他的心思,想顾崇是何等骄傲之人,必不愿叫人看见自己这份狼狈:“那┄┄有事你喊我?” “好!”顾崇反手推她:“┄┄快走吧!” 云瞳捏住他下巴,在唇上印了个吻,复又敛了笑容,锁住他眼眸认真说道:“小鬼,你放心,我一定为你找到归元秘钥!” “┄┄”顾崇僵了一瞬,忽然就湿了眼眶:“好┄┄我等你┄┄” 云瞳这才起身离去,出门时还不忘嘱咐:‘以后你别四处乱跑了,就留在我身边,有事也好照应!你看我念天经也管事儿,压根儿不用再麻烦大祭司了┄┄” 顾崇听得泪涌,颤手按上垂在心口的七彩琉璃小钥匙,几番想要扯下,终是不能做到:“紫卿┄┄若不会连累你,便有什么天谴神罚我也一力担下,就怕┄┄” “苍天为何如此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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