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越本非嫌老欺善之人,又知药圣为救自己不遗余力,受了一场教训,明白了今时处境和“人在矮墙下不能不低头”的道理,也就安静下来,继续盘算如何才能早日回营。细想谭知深所言那两条道路:上崖万险,自己身强力健之时尚不敢随意尝试,何况现在吐血方止,还在无比虚弱之中?江船虽禁,厚赏之下不无勇妇,且将寒水剑上太.祖皇帝所赐红缨付为船资,日后再行赎取。即便无人敢应,只要肯将小船租赁,就先有了过江可能。届时再求两个老头护送,总成一线之机,强似如今被困岭下,坐地观天。主意拿定,韩越便一边乖乖听话养伤,一边暗暗筹谋出山。 谭知深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因觉今冬分外寒冷,岭下荒茫,确乎不利调养,还是寻个适宜的去处才好。因此也不说破,由着韩越偷选了曲里拐弯的小路,缓缓临近江边。张小满极不情愿错过临渊,一心想奔崖上,可碍于药圣私下所求,答应再为韩越调息几日,也就一路同行。 这一日三人将至水岸,谭知深极目远眺,吃了一惊:“哎呀,这还是合江天堑么?” 但见狂涛怒水落去,江面急速低沉,冰晶满覆,波澜不兴,许多地方连久浸的岩石都露了出来,寒风一起,凄号连声,形如鬼怪咆哮。 “也不用穿兀岭往白云飞渡那边走了,就顺利找到渔家也是枉然。江上哪里还能行船呢!”谭知深皱眉未几,忽见韩越展颜而笑:“你怎么倒高兴起来了?” “雪落兀岭,冰封合江,古书上说千年一遇。”韩越禁不住合掌对天:“不想今日有此奇遇,真是天助我也。” “嗯?”谭知深愣了一下:“书上可说此兆大凶!” 韩越凝望江上片刻,忽然回身对着两个老头一揖:“前辈再造之恩,教诲之德,铭于肺腑,此生不敢或忘。请容再求一事:相助过江!” “你是想……踏冰而行?”谭知深瞠目结舌:“这么远,这么险……你看着江水无波,实则冰固不牢,毕竟这里和你紫胤北疆气候不同。也许一夜之后,薄冰尽化狂澜,你我三人有何处可以倚靠?” 张小满也一个劲儿摇头:“合江都快冻住了,说明临渊马上要显世。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儿等着。” 韩越赶紧言道:“书上说合江冰封一月,临渊才会显世……” “咦?”张小满一手挠头,一手捋须:“哪本书说的?我怎么没读过。” “是在……咳……《闻香斋秘记》中录载。”韩越拿着自己小书房名胡编乱造:“记得上面还说,欲观临渊,当去邙山。” “啊?”张小满被吓了一跳:“还得跑去赤凤啊?那一月之间怎么来得及?” “来得及。”韩越趁热打铁:“从这里过江到青麒株洲,穿玄甲军及傅帅两处行营就离徽州不远了。”见张小满还在犹豫,又斩钉截铁言道:“您看书上所载古人都是从赤凤见临渊,守在兀岭-枯藤岭一线哪能如愿?” 张小满下意识望向谭知深:“老爷子,你看?” “前辈……”韩越红了眼眶:“家母含冤泉下,正待月郎奏禀御前。前望江兴叹,今踏冰有路,若不奋勇直前,弃亲骨于枯岭,于心何安!月郎虽无本事,却有孝心,断不敢使人笑母父养一无用痴儿,是以虽知不可为亦当为之。况今借冰过江非不可为之事,依前辈脚程,昼夜便至。” 谭知深翻翻白眼:“匹夫之勇。” 韩越只得跪下:“向使凌讶在此,闻师有难,虽履险地,也必要逞此匹夫之勇。月郎与他一样,非不惜自身,奈何教养之恩隆重。” 谭知深的白眼都翻不下来了,却听张小满附和道:“这话对了,小孔雀真也是个实心眼的傻孩子。” “月郎家事本不敢连累前辈,只是我现为您的药罐子,张爷爷的剑鞘子,活的长活的好才能给您两位争光露脸。”韩越使出浑身解数,只要说服药圣武痴:“我能耐有限,又重伤未愈,自忖孤身过江断无生理,总要仰仗前辈们帮忙。您两位老当益壮,名满江湖,送我一程只是举足之劳,可于毕生传奇之外更添一桩传奇。纵遇什么风险,也一定能逢凶化吉。” “嘿,你倒会现学现卖。”谭知深见他把自己常日炫耀的兜个圈都给还了回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学的青出于蓝胜于蓝。又使催泪计,又使激将计,全挂子的本事。” “月郎有幸遇到两位前辈,也想多听些教导。”韩越长到十七岁从来颐令气使,就在御前都是满不在乎,何曾矮下过千金少爷的气焰?如今为着脱出困境,对两个老头把能想到的恭维话都说尽了:“除了寒水剑,我家那些东西都是俗物,只怕孝敬了来也不入老人家的眼。听说紫云瞳的惜花山庄多藏宝贝,也许能当谢资?” “什么?”张小满眼睛大亮:“惜花山庄你能做主?” “咳……”韩越大话说出去,又紧着往回找补:“前辈们高风亮节,想来不会……” “高风亮节这四个字向来与我不衬。”张小满眉开眼笑:“你为什么能在惜花山庄做主?你和紫云瞳认识?” 韩越见谭知深也好奇看来,知是说了半天,只有这一条能打动两个老家伙,暗道:紫卿,对不住了! “何止认识?她是我……” 两个老头都瞪大眼睛听着。 “是我妻主……”韩越不过微微红脸,就大方说了出来:“马上就要成亲了。” “哦!”张小满表情极度夸张:“那你应下:让我去惜花山庄自己挑拣一番。” “也得……”韩越显出为难之色:“也得等我回营见到了她……” “好!”张小满喜得抓耳挠腮:“不就是过个合江吗?放心,有爷爷在,保管不会送你去水晶宫喂王八。” 谭知深沉吟一番,又加了个条件:“我老了,不大喜欢趋奇探秘了,以后有机会让小孙去惜花山庄见识见识吧。” 这老头子玩心眼真是滴水不漏!韩越暗咒一声:凌讶是你徒弟,他的儿女也算你的小孙,等日后那孩子一落生我就抱去惜花山庄,让在他梦中替你见识见识! “咱们一言为定了?”谭知深白眉高挑。 “多谢前辈援手。”韩越恭敬的行了一礼:“事不宜迟,赶紧上路吧。” “不忙!”谭知深往冰面瞥了一眼:“夜里更冷,江水冻得会更结实。” …… 若知冰封合江、虽无行船也能渡过,青峦怕要悔死。日前因江水倒灌,大有没顶之势,她已决定弃守白云飞渡,转回洛川。 “主子,韩飞怎么办?”赵枚只觉棘手。 “带走。”青峦站在巨石之上,摸出颗梅豆入口:“事到如今,也只能退而求其次。玄甲军无人掌领,便如一块肥肉,且让紫氏姐妹争抢去吧。” “万一又是紫云图胜出……” “兵不血刃就能胜出?”青峦一嗤:“紫云昂又不是个吃素念斋的善心菩萨,好容易等来了机会,还不奋力相搏?” “可对咱们来说难以渔利啊。” “紫胤内乱,元气必伤,于我就是大利。”青峦十分镇静:“何况还有韩飞,威名赫赫的世家名将,将为我所用。” “您打算怎么说服她?”赵枚趋近问道。 “实话实说……”青峦远望滔天巨浪,难得的蹙起了两道浓眉:“滕师已经算不准天象了……以后诸事,只能倚靠自己……” “青峦!”一声怒喝打断了慧王的沉思。韩飞带着韩玉几名亲兵急奔赶来,劈头盖脸就嚷了一顿:“你到底能不能送我过江?这都多少日子了,还没想出办法来。” 你还能嚣张几日?哼!赵枚垂下了头,盖住满眼怒火,看上去倒似愧疚一般。 “师姐啊!”青峦不慌不忙回身,脸显苦笑:“现今就是想出办法来,我也不能送你过江了。” “嗬……什么时候改成你替我拿主意了!”韩飞嗤道:“别摆迷魂阵,有话快说。” “我的信鹰传回消息。”青峦故意停了一下,改了极其郑重极其沉痛的语气:“令尊韩宜老将军被人劫杀在枯藤岭,随行十八亲卫,包括你弟弟梅花月郎,无一幸免!” “……什么?”韩飞只觉寒风大浪吵得厉害,紧着拉了拉耳朵,:“你再说一遍!” …… 韩越登程未久,就在庆幸自己拽着两个老头保驾护航的决定无比正确。冰冻果然不牢,到处都是陷阱,人家轻功高绝,遇险能避,自己身僵力弱,内息完全提不起来,还没行到一半,已然两次掉入了冰窟,被张小满拼着死命救了出来,浑身又添无数伤口。最后实在走不动了,被搁在个木条搭成的架子上,拖着滑行向前。 “哎呦!”张小满懊丧揽下这样一桩倒霉差事,一路牢骚不断:“不都该孙子搀护爷爷么?怎么这世道变了,成了爷爷救合孙子。” 我还没认你当爷爷呢!韩越暗里腹诽,面上只拿着在惜花山庄的见闻打岔:“有株墨梅,人间极品……” 张小满对墨梅毫无兴趣:“你再说说还有什么别的宝贝?” “还有……”韩越编都编不出来。 “有归元大法么?有数数机关图么?有……”所幸张小满自己会问。 “呃……有!”韩越胡应一气,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了一件:“有个阵法十分精妙。” “哦!”张小满大呼小叫:“是不是惜花四阵?那个好,那个好,我一定要玩一玩。” 玩吧,玩死你……韩越暗咒连声。 星辰落下升起,不知几个来回,三人终于看见了对岸营帐,初时还道落雪,近里才知竟是满营缟素,韩越心中一紧:“难道玄甲军已经知道母亲的消息了?难道母亲果然……” “什么人!”有岸边守军持戈围了上来。 韩越趁张小满不备,拔寒水剑出窍,祭了自己一缕鲜血,嘶声大叫:“御赐寒水剑在此!我是韩家月郎!阿姐回来没有?带我去见符姨!” …… 西川将军府邸 邱韶盼星星月亮一般盼来了英王紫云瞳,正要回禀“玄甲军有何动静”等棘手事宜,忽见六月跌跌撞撞奔了进来:“王帅,王帅……” 云瞳皱眉回头:“你这是怎么了?” 邱韶只见六月慌急之下几乎面无人色,下意识就站了起来,脊背僵直,心跳加快。 “襄州,襄州来报……” 六月手抖的太厉害,云瞳差一点儿没有接住,她一展来看,满心疑惑:“襄州能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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