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可知,圣上意欲遣嫁哪位皇子?” 清澄闻言一愣。 武德帝现有三位皇子,均生于登基之前的雍邸,其中皇三子的父亲位份最高,就是如君。皇长子生父林氏原为雍王身边伺候起居的大侍,入宫初始仅为贵人,于今年凤后千秋节前才获封懋卿。皇二子生父杨氏不久前暴薨于芷罗宫,宫人多有揣测,但旨意仍令以华卿封号下葬,一应奠仪并未损减。 清澄一边琢磨着如君心思,一边谨慎言道:“圣心未定,尚在择选之中。” 如君只坐了秀墩一角,又往前探了探身子:“恳请千岁代为美言,能否……不考虑宝宝……” “嗯?”清澄颇觉意外:“怎么你不愿意?两国联姻,是以我大胤宫主为雪璃国后,这可是别人求不来的尊荣呢!” 尊荣?这份尊荣只不过一场虚妄而已!如君暗道:自碧落王朝至今,和亲宫主不下百位,哪有一个过的好的?昭和六年,胤孝成王嫁弟若然为金乌共王,共王欲近璃国,与胤貌合神离,不满一年,若然因产育而亡,灵柩亦不能归国。他真就是死于难产?乱世深宫,迷雾重重,真相,谁能知晓?只是这些话却不好放在明面上讲。 “宝宝生后不久,圣上曾使僧侣为之看相,说是命运平和……意即少有大贵之兆。臣侍想:一国国后的尊荣他必担负不起。” 清澄已然看穿了如君的心思,闻言淡淡笑道:“你是怕宫主嫁过去会受委屈?当今五国,胤璃最强,他在娘家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到妻家是承嗣宗庙的冢后,谁会让他委屈,谁敢让他委屈?” 这才最令人担心呢!如君又想:胤璃最强,难免龙争虎斗,年年不休,代代相继。一边是养己成人的娘家,一边是已定终身的妻家,夹在中间让人何去何从?何况我儿那位母皇……才略超古,冠于今世,一朝统领天下,岂容他国宗庙承嗣?届时,还有什么冢后之尊?成一无妻无女之寡夫鳏父,谁予怜哉! “千岁!宝宝过了年才只五岁……” “璃皇也仅八岁。就许了亲,也要至少十年才会嫁过去的!” 许亲也不成的!名分一定,终身锁牢。如君越想越忧:“宝宝非嫡非长,令他和亲,易惹天下闲话……” 杜献在旁看清澄抿茶不言,似生不悦,轻咳一声,代为提醒:“如主儿这话说的,现今小宫主们奉旨养育在明光殿,许嫁哪位,身份都相合宜……” 也就是说皇子将以凤后嫡脉和亲,与自己根本没有关系。如君虽知其情,心不能忍,嚯的跪于清澄面前,哀哀求道:“千岁,臣侍就这一个儿子,并不敢求非分之福,只想他能常依膝下,堪愉晚景,日后嫁在上京,时能见面。” 清澄秀眉顿蹙,有心不理,看他哭哭啼啼,也怜慈父柔肠,便命杜献将人搀起,耐着性子开导道:“圣上扛着社稷千斤重担,虽不指着后宫帮扶,也盼你我能为之分忧,至少不要搅闹。本宫若有亲生之子,和亲之任,自然义不容辞。本宫之下,如意你领袖君卿,好歹该与人做个榜样……” 如君立时就哭出声来。 “好了,好了……”清澄无奈摆手:“圣上还在斟酌之中,并没选定哪位皇子。你的心思我知道了,等圣上有闲,会替你转奏上去。你且回宫歇着吧。” “谢千岁厚恩!”如君拜倒,磕了三个响头。辞出正殿,迎头碰上了庄卿祁端己,看他向自己恭敬问好,忙擦干了眼泪敷衍一笑:“多早晚了,你才来请安?” “晨起已经来过了。”祁端己略垂了头:“现是领了绿头牌,先请千岁教导。” “哦!”如君暗嗤自己粗心:这会子来明光殿可不就因为侍寝之事!圣上因国务紧急,多日没入后宫了,不想一翻牌子就选中了他?凤后和我那两壶参汤可真送的不是时候。 “恭喜!” 祁端己笑了笑,很是端正大方。 “那快进去吧!别误了时辰。”如君见他执意先让自己,也就扶着内侍的手先说告辞了,一边走一边想着:“请凤后给圣上吹个风,倒比我亲自求去好些。” “要让奴才说,您不该抻这个话茬!”内侍有些担忧:“万一小宫主因此失爱于圣上,于您的前程也没好处。” 如君无言长叹一声。 祁端己在明光殿行过礼后,听清澄吩咐了几句,便依着规矩往懋章殿后殿西围房候着,听小侍儿打听回来如君为何请见凤后等事,暗在心中掂量。掌灯时分才得武德帝宣召,进了后殿西首翊坤堂,见炕头小几上摆着枚碧玺花耳徽,不由芳心一跳。 “长僖宫前说睡不踏实,用了你送的安神汤就好多了。”武德帝正自闭目养神,令他坐在身边捶腿:“是什么好东西?也孝敬朕几副。” 祁端己笑回:“祁相封君觐见凤后千岁,顺路带给臣侍的。不知得用不得用,先请御医看过再来奉上。” “还能不得用?左玉最会养生……” 祁端己笑道:“说起养生,家里还闹过几场笑话呢!” “哦?说来解解闷吧。”武德帝显得很是随意,又调了个姿势,听他一口温柔软语,娓娓道来:“姨母获先帝赏赐一株北山老参,不敢食用,供在正寝佛龛下面的大柜子里。孩子们只闻是样宝贝,成日好奇,变着法儿的想打开那柜子看看……有一日终于得逞,谁知都不认得,小内孙便埋怨外孙姐姐:你看忘了拜菩萨吧!菩萨把好端端的宝贝变成了黄坨坨的干胡子了!装到爷爷下巴上都不好看!” 武德帝“噗”的一下笑出了声,抬手要茶:“祁相不爱在外交际,朕纳罕为何?原来是每日和一群小魔君斗智斗勇。” “姨父上次觐见明光殿,正巧遇见了三位小宫主,说不知比家里那些孩子强多少。怎么就那么好呢!”祁端己笑道:“臣侍告诉他,那是千岁教导有方。” 梁铸在旁偷偷打量了一番这位上卿,暗道:真是个伶俐人啊,不愧祁相调.教出来的。 武德帝微微翘唇,又问:“你看三位皇子,谁更好一些?” 梁铸觑着祁端己怎样回话,他不过略想了一想:“大宫主端庄有风仪,二宫主沉静有气韵,小宫主灵秀有才气,都像圣上,臣侍看着都好。” “你最喜欢哪一个啊?” 这话更不好答!祁端己却似胸有成竹:“臣侍偏疼二宫主一些,近来都在缌麻(守孝三月),小脸挂像。臣侍看千岁也喜他乖觉。” 武德帝淡淡一笑:“乖觉有乖觉的好,淘气也有淘气的趣。听说璃国幼主是个神童,又得葛太后躬亲教导,长大了想必更好。” 之前雪璃来使试探,朕尚可以摆谱拖延,如今玄甲军事出,内忧外患一触即发,这门皇家亲事便要赶紧定下。结盟雪璃,稳定朝局,也为这个新年添些喜气。 祁端己见果然说到此事上头,便垂头轻轻一叹:“唉!” “嗯?”武德帝放下茶盏:“叹为何来?” 祁端己顿了一顿,正色扬声言道:“臣侍恨未有女,恨未有子,虽知圣上之忧而不能分担!故愧而叹。” 武德帝一愣,不禁抬眼重新看他。 梁铸暗在心中“啧啧”两声:六宫谁不盼能侍驾,谁不盼能有娠,却都遮遮掩掩,没有一人如这位上卿,光明正大,堂而言之。有女可解圣上百岁之忧,有子可解社稷当下之忧,一语双指,心思玲珑,真让人刮目相看。 武德帝看了祁端己半晌,展眉一笑,伸手揽他入怀:“难得卿有此心……来日方长!” “……是!”祁端己有些脸红:“臣侍谢圣上开导。” 梁铸帮着放下幔帐,轻步退出,使个小宫监敦促敬事房人不可偷懒:今夜圣心缱绻,看来是要赏赐“留喜”。年下后宫名位升迁,这位庄卿,必也能得头一份了。 …… 叶一清接到暗堂批转文书,仍令循卫府规矩,以本师身份去见涉案暗卫,知是圣意如此,不敢违拗,便换了衣袍随暗部刑吏入内。愈往深里走,愈闻血腥气重,心绪也是缭乱不堪,再想起叶秋那些话来,更觉莫可奈何,似乎一生坚守的道路,到了现在年纪,竟于眼前辨识不清了。就如这弯弯曲曲的甬道,浑不知通向哪里。 临入深牢,不想暗部总领竟然亲身等候在外,把自己叫到一旁,沉声叮嘱:“……你同他细说吧……” 叶一清好似呆住,半晌无言,复向总领深深一躬:“谢大人提醒!” “非我之功!”总领闪在一旁,拱手对天:“此皇恩浩荡……” “是!”叶一清深叹一气,接过他递来的一个匣子,屈身入了囚牢。听得铁锁阖门,自己摸索着点燃了墙上壁灯。 流光一泄,便闻锁链声响,趴在地上的男子仰头来看,却又因着烛火刺目偏开了脸庞,露出了右颊上一道青紫肿痕。 自来对暗卫施刑,少有打脸的。叶一清一见便皱起眉头,再看他赤.裸背脊处还插着两根长针,明晃晃,颤巍巍,更是格外碍眼,当即大步上前,伸手拔了下来。 “啊……”叶恒一下子就软瘫在地,汗滴肆下如雨,断续喘了许久。 “小六毛……嘿!”叶一清忍住心疼,缩手顿足,又侧过身去。 叶恒听了这声呼唤,却似不可置信般,猛地抬头,本来空茫的杏核眼中聚满了震惊惶遽,再出声更抖的厉害:“师傅?您……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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