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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如此熟悉。    叶秋蓦地转身,就见一位黑衣老者背手侧立面前,胸前长髯飘摆,脑后鬓发飞霜。饶是已过古稀之年,身形挺拔仍如松柏。他面容端严,神情骄傲,浓眉立威,炯目夺神,最是向下紧紧绷起的唇角,召显着一身正气,凛不可犯。    叶秋只觉心跳漏了一拍,忙绕到老者膝前,弃了手杖,屈身跪倒:“师傅……”    “二十年未见……”叶一清高扬着头并没看他:“也未得机会,能向‘安享富贵尊荣 ‘的御赐叶大总管当面道声恭喜……”    难道我脱部二十年间都是在“安享富贵尊荣”么?叶秋不欲自辩,只将头垂更低:“弟子无能,有负恩师栽培……实无颜来见。”    叶一清的鼻腔内传出重重一哼:“这么说阁下今日重履卫府,想见的也非老朽了?”    叶秋暗自咬唇,见师傅转身就走,忙拾起手杖艰难的跟在后面。连拐两条夹道,距离越来越远,却见前面赳赳老者刻意放慢了脚步,似乎是为照顾自己,不由更生欷歔。    “叶总管坐!”进了一个僻静小院,叶一清健步登堂,坐于主位,一指旁边客椅。    叶秋何敢就座,又行了大礼,恭敬站于侧旁:“师傅……”    “暗部名师阁的几位老朋友都在羡慕老朽,竟然还有两个刻名弟子活在人世。”叶一清看上去面无表情:“不仅活着,还活的比其他暗卫都要风光。一个,嫁人生子,受封得敬,已然还哨脱部多年,能像别的门派一样,见师谨持弟子礼。另一个,更是青出于蓝,据说被亲王宠爱,获准诞育帝孙王胤,一旦有孕,也要还哨脱部。日后见师自然也能恭敬问安了。”     叶秋微蹙眉尖,没有搭话。    “可是别人的弟子呢?要么为国捐躯,要么为主殉葬,要么……恐循此‘榜样’行至‘异途’而受无穷教导……嘿!”叶一清摇头大叹:“是以老友频频来问:还耗在这里作甚?不如辞出卫府,买地建屋,倚靠着两个弟子,足以安娱晚年。叶总管以为此议如何?”    拳攥紧又松,唇咬死又开,叶秋僵了许久,脸上已是坦然神色:“您教导弟子要学郭缮,而弟子……只想当叶秋……”    叶一清万没料到他是这么个回答:“你……”    “师傅多年教导暗卫,自己却非暗卫。”叶秋言道:“您不知暗卫心中希冀,其实与天下普通男子无异。弟子这一生,嫁妻却抛妻,产子却弃子,练功又废功,得名又丧名,在世人眼中是不可理喻的怪物,在暗部眼中却是不可榜样的异类,在师傅眼中更是不愿提起、不愿见面的笑话……可弟子仍然觉得,相比于辅昭襄王而名垂青史的郭缮,弟子活的……更有滋味……”    叶一清呆在椅上,半晌怒拍扶手:“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么?”    若是心中只有自己,大概我也就不是现今这个样子了……叶秋无声一叹,却不想再辩这些:“师傅曾说,郭缮虽参政建言,却未提一策惠及暗部,弟子等若有腾达之日,莫忘出身。弟子并无一日敢忘,奈何人微言轻……”    “罢了,罢了!”叶一清仰头看天:“就算你能为暗部说话,也肯为暗部说话,到头来却把一块块璞玉纯金都损折成了陋瓦碎泥,胸无大志,弱不经风,还自鸣得意,安之如素,与为师期望大相径庭,又有何意思?我都被你搞糊涂了,这样心性,当初何以能从选战中胜出?”    叶秋苦笑一声:“大约弟子想活的心愿胜于其他暗子吧……”    真是相见争如不见!不见还能留点念想,见了……全是失望!叶一清暗生气闷,却也无可奈何:“不说这些闲话了!你来暗堂何事?”    “想……”叶秋眉间染上了一层忧虑:“问一问叶恒如何了?”    叶一清偏了偏身,似乎很不自在:“问他作甚?和你又无关系。”    “冬弟数叩宫门,都是无功而返。”叶秋叹道:“明光殿杜总管好心托人带出话儿来,说圣上震怒多日,叫我等好自为之。”    “那还不俯首听命?”叶一清斥道:“像这样四处乱窜,成何体统!”    “此案太大,涉罪必重。”叶秋咬了咬唇:“情知叶恒无辜受累,岂忍不问?”    “你怎知他无辜!”叶一清一拂袖子:“你当我困在这个犄角旮旯,就不知道他在外面的肆意妄为?他还有一点暗卫的样子没有!”    “师傅……”    “你不必替他辩解。”叶一清怒道:“平日不肯省身净心,不肯谨言慎行,不肯受督导训教,才致有今日之祸。沉溺享乐,魅惑主上,勾连细作,嚣张不法,以为趋炎附势能永葆富贵安逸?哼!好叫他明白何为黄粱一梦!”    叶秋听得心惊肉跳:“师傅,这是您恨铁不成钢的牢骚,还是……暗部给叶恒定下的罪名?”    叶一清看他一眼:“你方才也说了:此案太大,涉罪必重!暗堂并不能决,还在等圣上旨意。”    叶秋一颗心朝下落了落,转瞬又提到了嗓眼:“叶恒再有不是,也非此案主犯!圣上命暗堂严审,总该秉公法断……”    “你是说高抬贵手才是秉公法断,有罪必究就成了苛刑酷政?”叶一清气的又拍椅手:“嗬……我忘了,你现今是立规矩的御赐大总管,不是该守规矩的暗卫了!”    “师傅!”叶秋知道与他争辩起来,有理也讲不通,干脆跪倒求告:“现今英王赶不回来,叶恒的冤屈只有您能见他一面之后,上禀天听了!”    “我已请令暗堂:不见罪徒,避此嫌疑!”    “师傅!”叶秋大骇:“不能啊,您不能!”    “我替他叫屈鸣冤,他有何屈可叫,何冤可鸣?”叶一清蹬开来抱自己双腿的叶秋:“列圣慈心,令本师见获刑暗卫一面,是为悉心开导使其伏罪,不是跟着他一起胡言乱语。”    “师傅!”叶秋泣道:“纵然您不想再听叶恒说什么,可他的主子却想听一听啊!毕竟,英王把耳徽都给了他了。”    叶一清蓦地一僵。    “师傅,我知您是怕伤心,所以不忍相见,可是……”    叶一清当即甩开了头,声音饶作严厉,却也禁不住晃晃悠悠:“伤心什么?我恨不得亲手打死他……明知那个暗卫有诸多恶行,不报暗堂,还和他亲密友爱,以兄弟相称!他自己作死,怨的谁来!”    “就算您见面只为骂他几句,他也一定愿意听的……”    叶一清狠狠吸了下鼻子,扭着脸僵坐半晌,才缓缓压下情绪:“要能重活一次,十年前我绝不收叶恒为徒;三十年前,也绝不收你叶秋为徒!”    ……    卫府门外,寒冬见叶秋踉踉跄跄的跨出了门槛,忙上前扶住:“见着了?”    叶秋点了点头。    “老爷子……一样怕事?”寒冬见他脸色苍白,就知此行不顺。    “倒非怕事,而是数十年脾气不改。”叶秋苦笑言道:“争强好胜了一辈子,到头来选收的弟子都不争气,尤以我和叶恒为最!”    “嘿!”寒冬跟着叹了口气:“有什么消息没有?”    “只知圣上尚未裁决。”叶秋与他一起登车:“不过此案始终未移刑部,也琢磨不来是喜是忧?”    “喜?”寒冬径自摇了摇头。    叶秋眼望帘外萧条街市:“好像又回到了韶定十六年冬合江兵败之后……”    寒冬闭目枯坐,随着马车一颠一晃:“如果叶师傅一直固执下去,坚决不见叶恒,怎么办?”    “……”叶秋默然良久,心里暗暗拿定了一个主意。    寒冬似乎看出些什么,骤然出手攥住了叶秋的腕子:“秋哥,别又做傻事……”    叶秋一动没动,显得格外疲累:“杜总管捎信:自武德元年出师了五位暗卫,两位出赐,两位正出外务,宫里唯一剩下的那位,是秋天才过了选战的,也被押回暗部一并受审了。”    寒冬没有放手:“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沈莫还没找到,未必一定就死……他死了,王主也会伤心……唉!”叶秋长叹一气:“且先打听着消息吧。”    ……    惶惶不安之中,又过了数日,英王遣使八百里加急密折送达御前。听闻“玄甲军安”,笼罩于紫胤上空内战的阴霾才略有散去。清澄已连着几夜没有睡过安生觉了,闻此喜信,连呼“阿弥陀佛”,立刻穿戴了整套礼服,往宫中万佛堂上香叩头。稍后又炖了参汤,亲手捧着送来懋章殿。却见武德帝脸上并无少许喜色,心中便又有些吃紧。    一时又听得传报:“如君主子来请圣安!”    武德帝正盯着一枚小巧的五瓣碧玺制花耳徽在看,越看面色越是沉郁,连对清澄都无一语,听见又有后宫来见,顿起嫌烦:“懋章殿东暖阁是朕议国事的地方,尔等不知道吗!想来就来,是何规矩!”    清澄一凛,忙叩头辞出。见外面如君受了申饬,正自委屈,看见自己竟从里面出来,愣了一愣,撤身避在了道旁:“千岁金安!”    清澄看他也捧着一个精致小壶,想来和自己一样,也因惦念御体圣容,一时忘了谨慎,便温言抚慰道:“圣上正忙国务,咱们倒来添乱了。各自回宫吧。”    “奴才为有一事,想求圣上恩准。”    “哦?”清澄看他一副恭怯不安的样子:“何事非要来懋章殿禀告?”    如君咬着唇,半晌低道:“先请千岁示下也是一样。”    “那……随我去明光殿吧。”    清澄昂首在前,如君低头在后,逶迤返宫。待等入座赐茶,清澄便道:“你说吧。”    “听闻雪璃使节奉彼太后之命试求联姻……”如君攥着手里的巾帕,眉蹙声颤:“千岁可知,圣上意欲遣嫁哪位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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