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璃玉渊万春园 灯火朦朦,茶香袅袅,不二楼幽幽静静。素问暗暗打量坐在对面的女子,只觉哪里忒是熟悉。 女子不碰桌上茶盏,也不殷勤劝饮,只是笑问:“宫主近来过的怎样?” “挺好!”素问淡淡答道。 “我怎么看着不大好?”女子身向前倾,似乎十分关切。 “哦?”素问冷眼瞥来,暗生警惕。 女子却是长长叹了口气:“青春佳人,独守空闺,怎么能说是好?一缕相思飘摇万里,系在了本王心上!” “……”青龙万没想到听来这样肉麻的一句,唇角顿时一抽。 “其实本王对宫主也已情根深种。”女子自比紫云瞳,对着素问竟然诉起了衷肠,从洛川初识说到遣使求亲,极赞宫主美貌聪颖,令她数月以来神魂颠倒。 素问先还不动声色,只道以情话开篇,后必藏试探之语,哪知听来听去,不闻国政家务一件,只有情话。且这情话还十分“讲究”,使你毫无感动之处,反生厌恼之情。 “宫主天人之姿……”女子“惊艳”之后陡然一转:“就只太瘦!腰细如杆柳,脸窄似条玉,使本王每遇大风,都倍加惦念,唯恐佳人被风刮走,天涯难觅芳踪。” “……”素问眼眸倏地瞪起。 “宫主冰清玉洁……”女子接着又赞:“就只太冷!笑如僵石,泪似坚冰,扎的本王心痛,冻的本王发抖。夜来想念宫主,每每睁眼到天明,多盖三床棉被都还睡不着。” “……”青龙只觉她一句牢骚发完,屋里温度又降了十分。 “宫主见识广博……” “哪里!”素问目不转睛的在看那女子,神情异常奇怪,听得这一句立刻冷冷打断:“我家那柳大总管说我活了十八年,不晓得四季之美,不懂得人生之趣,是个最没见识的人呢!” 女子明显一僵,偏头“咳咳”两声,复又笑道:“无妨,日后本王带你领略一番。春花烂漫,夏雨缠绵,秋果丰盈,冬雪洁白……美啊,美!” 这话听来耳熟……青龙也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了,盯着女子上看下看。 素问忽然勾唇一笑:“本宫虽乏见识,却也道听途说过一事:英王眼瞳异色,不知真假?” “啊……此非虚言……”女子显得不自然起来,紧着垂下了眼帘。 “能变成琥珀色么?”素问挑眉觑她。 “咳……咳咳咳!”女子被呛的不轻。 青龙脸露迷惑,只觉答案已呼之欲出,自己却生生抓不着。 “阁下还有什么要对本宫说的?”素问收起了戏谑表情。 女子定了定神,一本正经言道:“洛川别后,本王思念宫主,衣冠不整,寝食俱废……” 她径自滔滔不绝,听得青龙目瞪口呆:提起笔来忘掉字?东边插针寻向西?今日想你到夜里,昨夜想你到鸡啼?这不都是戏词里唱的吗?拿来糊弄谁啊! 素问早就听不下去了,冷笑一声问道:“你既这般思念紫云瞳,怎么不把那只挂链表戴上呢?” “……”女子咬了一下唇,还在强笑:“宫主说什么笑话!本王……” “行了!”素问怒拍茶案:“柳昔,谁指使你装成这副模样来戏耍本宫?” “啊,柳……”青龙恍然大悟:可不就是像柳总管?能奉承人,也能挖苦人;能荒诞折腾,也能不苟言笑;能说俚语,擅吹口技,学人说话惟妙惟肖;跟着宫主去了洛川,自己也和紫云瞳见过多次,怪道儿妆扮起来唬的人一愣一愣。 既然已被叫出了名字,柳昔也就不再装模作样,他把手往素问面前一伸:“宫主三千银子请遇的这件吉祥事,还满意吧?” “混账!”素问大怒,喝命青龙:“把这个欺主的奴才给我拿下!” 青龙不敢怠慢,蹿上前一踹柳昔膝窝,又把他两臂反折过去:“还不快向宫主请罪!” 就在这时,门忽由外打开,雪扬跳了进来,一脸惊诧:“七哥,怎么生气了?” 素问一呆,忘了行礼,疑惑的看向柳昔:难道是陛下命你…… 柳昔扭过脸去无声一嗤:听命是欺主,不听命是欺君……反正都由你兄妹说了算。 怎能这般胡闹!素问狠狠压下一口气来,转对小妹躬身:“陛下因何在此?” “朕……”雪扬看他面冷如霜,登时怯言。 素问怒瞪侍候在旁的胜葆:“太后知道么?” 胜葆连连摇头,吓得不敢吭气。 “七哥,朕听说你喜欢紫云瞳,想见她……”雪扬强自扯开一缕笑容:“所以……” 素问只觉心头“腾”就烧起了一把火:“谁说的!” 雪扬被吓了一跳,她还从未见过素问用这样声气说话,暗自猜想:是不是柳昔搞错了?七哥所以生气,是因他喜欢的戒指主人被张冠李戴了? 素问意识到她在看自己左手,不禁一僵。 “这东西到底是谁的?” 青龙不妨皇帝问到自己,匆忙之下回道:“戒指是英王的,不过……” 哪知就在同时,素问竟然也答:“戒指不是紫云瞳送的!.” “……”青龙一呆,后面那句“不过不是定情之物”被盖了过去。 东西是人家的,却不是人家送的,那我戴在指上日夜不摘是何意思?素问已然涨红了脸,又见柳昔冷眼看来,越发生了难堪:都明白告诉过你了,我与紫云瞳不过是借一场交易各取所需罢了,怎么就不信,还同陛下混说? 宫主恼我作甚?是你妹妹死活要问。至于你的心思,自己不承认,就当别人都看不出来么?柳昔移开目光,见雪扬又瞪自己,便低头言道:“陛下,奴才只是照实回禀,也是按您的吩咐办事。” “胡说!”雪扬怒道:“你哪里按朕的吩咐办事了?” 柳昔愕然:“不是您让奴才扮紫云瞳对宫主表诉情肠么?” “可你扮的不像!没看见宫主都生气了么!”雪扬扯起嗓子喊道:“朕有吩咐你惹宫主生气?” “奴才是男人,扮女人总归不像,之前特意向您禀奏过。”柳昔低声辩解:“何况宫主也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怎么不是因为这个!就是因为这个!”雪扬像只炸了毛的小兽一般怒嚎。 柳昔只得垂目闭口:罢了!人家是亲兄妹,我算什么? “柳昔,人你扮不像,话也不会说,朕在外面都听见了。” “陛下恕罪!”柳昔冷漠答道:“奴才微贱之身,这辈子没听人说过真心实意的话儿,学的都是信口开河,哪儿瞒得过冰雪聪明的宫主呢?” “……”素问紧紧抿了唇。 “朕不管你怎样办差,朕要的是宫主高兴!”雪扬怒气不休,从她听来的议论里,素问为何身体不好,是因常日忧思、郁郁寡欢之故,为何郁郁寡欢,是因独居无侣虚度青春之故。她请太后为哥哥再定一门亲事,太后却言是哥哥自己眼光高,看不上庸常女子,这让她想帮忙却没法帮忙。如今好容易知道哥哥有了心仪之人,却因远在紫胤相见无日,病体越发沉重。她寻思许久拿出了这个主意,让会口技又知道内情的柳昔假扮紫云瞳,说些让哥哥欢喜的话,慰藉相思之情。纵然哥哥最后知道是场游戏,可感念自己一片苦心,也明白小妹这皇帝日后能为他做主,多少也会振作起来。可谁知,因为柳昔办事不力,惹怒了哥哥,使自己不仅没得来感激,还让哥哥觉得是她不懂事,瞎胡闹,大失体统。这错责如何能认?这结果如何甘心? “朕费了这么多心思,你把事办砸了,真是该死!” “陛下!”素问皱起眉头:“别再闹了。” “啊?” 若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受兄长责备一句,不会怎样,也不能怎样。可雪扬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她是皇帝!皇帝怎么能受责备,还是受她一心讨好一意亲近的哥哥的责备,还是在她苦心筹划满心指望会被夸赞热爱之后。一刹那,雪扬怒火爆燃,完全压制不住,她狠狠指向柳昔,只觉受了他偌大牵累:“来人,把他拖出去砍了。” “……”柳昔不可置信的抬头,青龙、胜葆完全呆住,素问似乎都没听清小妹在命令什么! “陛下?” 雪扬呼呼喘气,看侍卫进门犹犹豫豫的,越发跳脚:“你们没长耳朵吗?把柳昔拖出去!” “请陛下收回成命!”素问回过神来,立刻挡在了柳昔前面,喝退侍卫:“国法森严,没有无罪杀人这一条! ” “他怎么没罪?”雪扬怒道:“让朕不痛快,就是罪!” “陛下不痛快就要问罪杀人?”素问身子在抖,厉声叱问:“我璃国有多少臣民供得起你杀人取乐?” 雪扬一语出唇,也知不对,可她自出生起就尊贵无比,少有认错的时候,尤其曾听太后告诫,皇帝错了也不能认错,否则怎么服众? “朕今天就是要杀柳昔!” 素问一步不让:“臣侍不敢成君之恶!” “朕是皇帝,金口玉言,想干什么谁也不能阻拦。” “呵……”素问也是冲冲大怒:“陛下还未亲政,乱命杀人,背法离德,臣侍不能奉诏。” “七哥……”雪扬涨红了脸,斗大泪滴已经晃在眶子里了:“朕亲自去禀告太后,不信太后不处置柳昔!” “去啊!”素问怒指大门:“你现在就去!” 可千万不能让太后知晓啊!胜葆抖如筛糠,攀着雪扬裤脚,颤声相劝:“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青龙也是伏地磕头:“宫主慎言,宫主慎言!” “带柳昔先下去!”素问抚着胸口喘了回气,立命侍卫头领:“今夜之事若有一字漏出,本宫先杀了尔等,再以死向陛下谢罪!” “是!”侍卫头领面无人色,喏喏而去。 门“噹”的关紧,雪扬攥了拳头,狠抖半晌,忽然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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