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 明月下,烛火间,女子眉目温柔,倾诉着对夫郎的刻骨思恋,声声和泪,字字滴血,直流进了柳昔的心窝里。 “别躲我了,咱们去见太后和陛下。” 太后和陛下?柳昔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从缱绻迷梦中醒了过来:我都惹下几档子麻烦了,哪敢再去见那大小两座瘟神!有心出去和女子说个明白,转念一想又停了脚步:这万春园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她既有爵位,又能觐御前,必定也是权贵出身了。这样的人表面看着和气,实则不容冒犯。就像那个小皇帝,屁大点儿年纪,说变脸就变脸,说杀人就杀人。嗬……这女子想也一样。见我不是她夫郎,立刻就得恼羞成怒,不说自己得了失心疯认不清爱人,倒怪我弄虚作假的哄她骗她!我已经吃过两次亏了,不能再不长记性。 “南音?”女子热切唤着:“来啊!” 柳昔抻不回手,想跑也跑不掉,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你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女子低头又吻:“还记得新婚之夜我同你说过的话么?” 我哪儿知道你们妻夫发过什么山盟海誓!柳昔翻翻眼睛:“你先放开我。” “不放……不敢放……”女子颤手将他握的更紧:“多少次,我在梦里找到了你,你都是这样掩面不见。多少次我已经接回了你,醒来仍是形单影只,褥冷襟寒。” “……”柳昔听的难过,却只能强作取笑:“你不先放开我,我可怎么出去呢?” “啊?”女子怔了怔,这才看清男人的手卡在湖石孔洞上了。 她不再死攥,柳昔赶紧把手缩了回来,自己一边揉着,一边又道:“衣裳都被你扯掉了……还不去给我找来?” 女子立刻上手解开外袍:“进来暖暖,天冷。” “……”柳昔暗自吐舌:“你又呆了!这样……怎么去见太后啊?” “哦!”女子已然转身又流连不舍:“南音……” “快去!”柳昔极力拿出温柔语气:“我等你!” “好,那……”女子微一弯唇,泪又乍涌,急向小山道上去寻夫郎方才被扯掉的衣裳:“南音,等我……” “唉!不是我想骗你……”柳昔虽怀愧疚,仍趁这一小会儿功夫冲出假山石洞,猛往相反方向跑去,恍惚间听得身后起了喧哗,有人急迫大喊: “郡王!” 果然是皇亲国戚……柳昔不及细想,钻林下坡,过河跨桥,藏起□□,恢复了麻脸黑皮,混进游逛在街市上的小郎中,又从后门闪进了元寿宫主开设的夜来香铺子,穿戴起预留好的总管大人衣袍,使劲儿喘匀了气,听得没甚吓人动静,方缓步踱回前堂。前堂灯明烛照,人笑语喧,比之幽静的不二楼和晕迷的假山洞,才是上元节人间该有的景象。那场和素问的密会,这次同郡王的邂逅大约都是梦境吧。 “咳!” “丑八怪你还知道回来……”朱雀一眼瞅见柳昔,立刻挽袖撸拳过来,看样子是要就今日试装之辱理论一番。 “闹什么闹!”柳昔皱眉推开他,小声言道:“出事了。” “啊?”朱雀一愣:“出什么事了?谁出事了?” 柳昔不答,扫视铺内,先就看见了谢家四个小郎还在齐头并脑热火朝天的选衣,不禁皱眉:“这是买不完了?” 白虎低声告诉他:“已经挨个儿试过三遭,又遇上有人向他们请教款式花色,更加手舞足蹈,不亦乐乎了。” “亲娘惯着,银子捧着,自然有劲儿折腾。”柳昔目光冷淡,越过自己的几位兄弟,忽瞥见柜后两个人影,又是一愣:“那谁啊?” “不是你让小谢公子替宫主当掌柜的嘛!”白虎随他看去:“那也是个能折腾的。才出月子就跑来凑热闹,和国姑在那里嘀咕半天了,我看他又安了引诱女人的心。” “我问的就是哪个女人?”柳昔这才看清葛绒一张脸,没带面具,对着谢晴岚又惊艳又殷勤,禁不住笑道:“原来是国姑,那还有勾搭不成的?小谢好眼光,好算计,好胆量。” “他是好犯贱。”白虎一嗤:“都当父亲了,还这么不守夫道。早晚让太后和宫主扒了他的皮。” 朱雀厌烦听这些,一个劲儿追问柳昔:“你倒是快说出什么事儿了?” 柳昔方附到他耳边,忽听身后有人走近:“大总管叫我好等啊!能否借一步说话?” 柳昔回头一看,竟是谢曼曼对着自己在笑。 “四太太有事?” “手相还没看完呢……”谢曼曼敲敲掌心。 “喔……哦!”柳昔干笑了几声,只得重回卦摊儿:“方才说到哪里了?” “说我家中有对儿金翅鸟,不知何故东西纷飞!” “忧患自此而始……”柳昔笑着推辞:“嗳,还是就看到这里吧。” “不不不……”谢曼曼把手都伸到柳昔鼻子下面了:“请大总管言无不尽。” “这……”柳昔故作为难:“我算命和别人不同,不敢说假。请您见谅。” “不说假话,就说实话。”谢曼曼坚持不走,言词恳切:“大总管是有真本事,我一听就知道了。” “四太太过奖了。”柳昔笑问:“那您先说说,好端端的怎么任金翅鸟飞走了呢?” “唉,一言难尽啊。”谢曼曼难得显出了尴尬之色,与柳昔从头细讲:“……外室柳氏再孕,我梦见一对金翅鸟,请神问卦,都道大吉,二女临门,飞黄腾达。我便许下一诺,等女儿生下来让她们认祖归宗。谁知一朝临盆,竟是个儿子。” “儿子不好么?”柳昔瞥向兴高采烈选衣裳的几个谢家小郎:“我看四太太挺喜欢儿子的啊?” “我是喜欢,可我当时出海交易,不在柳氏身边。”谢曼曼蹙眉回忆:“遇上狂风恶浪,半年历险方归。一问孩子在哪儿,已经送给了保父……” “您是一家之主,难道由着骨肉改随它姓了?”柳昔尽量问的平静,却不愿抬眼去看此时唉声叹气的亲娘。 “现在说来我也后悔,可当时就那么糊涂。”谢曼曼又是长叹:“孩子在肚里时,谁都说他命好;等一落生,卦象竟全变了。说什么两不相见,各自能安!” 柳昔瞥了一眼谢晴岚:“四太太自己都不认识小谢公子?” “惭愧!”谢曼曼不禁揉额 :“此来相府,才与小儿初见。” 柳昔听得心寒,忍不住“哼”了一声。 “十几年间一切尚好。可自从晴岚离开金乌,谢家就乱了套。” 一切尚好?柳昔唇色发白,冷冷而笑:“莫非金翅鸟飞走一只?” “先是柳氏病亡,接着女儿摊上官司,家姐被贬回闾陽,我正夫又撒手人寰!一只金翅鸟飞走,另一只也留不住了。”谢曼曼满脸都写上了“忧患”两字:“大总管,你说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不幸啊?” 柳昔往她掌心看去,也不作答,半晌皱紧眉头,极尽夸张的幽长一叹:“唉!” 谢曼曼心里咯噔一下:“大总管……” 柳昔满带同情的朝她望来:“与其详问后事,四太太不如求个破局之法?” “哦!”谢曼曼立刻拱手:“请赐教。” “在下人微力薄……”柳昔眨眨眼睛。 “大总管万勿自谦!”谢曼曼刚挑起大指要夸,忽然领悟了人家的意思:“但请指点一二,谢某必有重谢。” “四太太客气了。”柳昔淡淡一笑:“金山银山送我,我也没地儿花去。” “呃……”谢曼曼不知他想要什么:“大总管随意讲来,谢某愿尽绵薄。” 柳昔故意对着谢家小郎露出艳羡之色:“有您这样的好娘亲,弟弟们都不用担心终身大事了。” “……”谢曼曼愣了愣。 “我要是也能有这样的福气……”柳昔微垂了头,似含羞怯。 他想认我为母?谢曼曼皱眉思索起来:不对,他是想让我为他栓一门亲! “听说金乌谢氏不仅是美人世家,族中女儿也皆良才美玉。”柳昔羞羞答答:“要是能……要是能……” 他……他要和我闺女栓亲……谢曼曼明白过来,目瞪口呆:怪不得一开口就管我儿子们叫弟弟!还赞我是个好娘亲!天哪,他这副尊容,我哪个闺女愿意要啊? “大总管,真是不巧。小犬(这里指女儿)几人都已娶亲。” “您才说谢二小姐没了嫡夫。”柳昔看谢曼曼的眼睛都要瞪出眶子了,轻声一笑:“我没有想当正室的心,也不敢让四太太为难。就只……请您在太后驾前求上一句。” “还得要太后做主?”谢曼曼以为自己听岔道了:这小麻脸是谁啊?还是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没有太后金口玉言,我就离不开雪璃,过不了安生日子!葛岩怕我帮着紫云瞳和素问勾搭联络,又听说了我同素问有甚暧昧,既不愿把我送去紫胤,也不愿把我留在相府……上次宣我觐见,也不知要干什么?万一让我伺候到他的慈宁宫去,我可没有活路了。本来还指望小皇帝能帮个忙,现在把她也惹火了。眼看山重水复,我只好再借谢家一搏。柳昔暗自想着,并不说破,看谢曼曼不肯应承,便欠身行礼:“您若看不中我,此事就算了。四太太保重,可千万要保重啊!” 这话说的,好像我出门就要遭殃!谢曼曼唇角猛抽,转念一想:不过是个男人而已,喜欢就睡一睡,不喜欢就晾着。又不是让闺女娶回去非得和他怎样怎样。我谢家的前程要紧,我后半辈子的幸福要紧。 “哎,大总管?” 柳昔停步看她。 “我家晴瑶那个性子吧……”谢曼曼苦笑一声:“日后你可得多担待……” 这就同意了?柳昔暗自嗤笑,面上却作惊喜:“四太太放心!只要我进了门,金翅鸟也就跟着飞回来了。” “哦,真的?”谢曼曼眼睛一亮。 柳昔待要再说几句,给她加个定心丸,忽见门被推开,有一女子翩然而至,卓立不群,臂弯处搭着一件撕破了的外袍:“宫主现在哪里?” 声音并不陌生,外袍更加熟悉,正是自己假扮紫云瞳时穿的那件。柳昔一愣,就见朱雀已抢步上前施礼:“拜见宜平郡王!郡王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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