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比黄昏时更加热闹了。风箫声动,玉壶光转,金缕妆华,火树银花,到处都是欢歌笑语。 “这是要往哪里去?”顾崇依偎着云瞳问道。 “去正德门,亥时圣上和凤后驾临,会放焰火。”云瞳忽然想起一事:“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顾崇眼波流转,暧昧非常:“你猜?” 云瞳闻言苦笑:“男人的心思,我是一点儿也猜不出来。” 顾崇眯起眼睛,越过了她,去看旁边拢手独走的离凤,忍不住嘻嘻一笑:“笨紫卿……”又与她贴的更近,附耳悄道:“有人约我今晚见面,说要告诉我一个久寻不获的秘密。” “谁?”云瞳立刻警觉起来。 “不知道。” “不能去。”云瞳上手就把他紧紧搂住:“万一是个陷阱呢?” 顾崇红唇翘起,悠长一叹:“唉!可惜……” “你不会已经去过了吧?”云瞳惊问。 顾崇腻在她怀里一阵娇笑:“笨紫卿都知道是个陷阱,我还能不知道?没去……才不会去自投罗网呢。” 云瞳松了口气,又把他扶直溜了问道:“此人是怎么约你的?” 信众抄经请碧落大祭司焚告,中间竟然夹了这样一张……顾崇暗自一嗤,却不能说破:“我当鬼面神煞的年头不短了,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声。找我不难。” “怎么我就找不着?”云瞳瞥他一眼。 “你呀……”顾崇缩在大氅里偷偷掐她的腰:“你有认真找过?成日偎红倚翠,哪有想起我的时候!” 云瞳一哂,暗道:这也是个看不清楚的男人! 离凤余光所见,那两人极尽亲密,不时耳语,心中不由漾起了酸涩,又思方才“贼人”一事蹊跷,更生烦乱:当初在琅郡治水,韩飞派人冒充雀翎军来与接洽,意图借我之手陷害紫卿。今日会不会有人故技重施?可她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顾崇意外点倒,让我无从分辨。倘若此人身份是真,落到京兆尹衙门,必然性命难保,我也没法子相救。若是冒名顶替,又招供出什么与我的瓜葛来,紫卿怕要生疑,我也没法子解释。事方一出,六月姑娘就进门料理,难道她没向上报?怎么紫卿姗姗来迟,来了也没怎样,似对我遇袭有险毫不经意……莫非她已经听到了什么,又或如顾崇所疑,这个贼人本就是她故意漏进来的…… 他不愿再往下想,回身就叫若怜:“你去买……” 人却不在,原来早被三月悄没声息的拽到了后面。 “想要什么?”云瞳问道。 “没……” 顾崇歪过了头来,笑眯眯言道:“池哥哥也觉冷了吧?想要……嘻……暖和暖和?” 离凤一下子涨红了脸:“我才不冷呢!” 云瞳便摘下自己的雪帽,给他罩在头上。 斜里又过一条街,眼见正德门在望,顾崇贴在云瞳耳边言道:“还有一句话:留意凌霄宫主!” “嗯?”云瞳一凛:“你知道了什么?” “不知道什么!我就觉得他比我更像狐狸精,虽然比不上我美。”顾崇离了云瞳怀抱,忽然俯头在她颈侧猛亲一口,才恋恋不舍的把人推向离凤:“哥哥别在醋缸里偷抹泪珠子了,我走啦。” “谁……”离凤恼的咬唇,却见那妩媚男人扭腰钻入人群,转眼就不见了踪影。身边妻主叹了口气,伸手来为自己擦泪。离凤一愣,下意识就一把拂开:“我没哭,更没有……” 云瞳手下一空,大约愣了一下,便背回身后:“哦!” 离凤急要说什么,看她淡淡的,话竟堵在喉中了,半晌方低声问道:“怎么顾小侠走了?” “他就是来和我告别的。”云瞳也未多说,眉目间又现一抹离愁。 “王……咳,姐姐你喜欢他不喜欢?”小东凑上来问道:“喜欢的话干嘛要放人走,娶回家去,成日都在一起,不就不难过了!” 云瞳笑了笑:“真是孩子话!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离凤怔怔看她,也不知因为什么忽觉心底就空空落落的了:“紫卿……” “走吧!”云瞳携了他的手:“亥时就要到了。” …… 沈莫和凌讶从溪流里抓鱼来烤,就着野果甜泉,坐地闲话:“你说咱俩还能走出去么?” “不知道!” “要不,还回去那个金井吧?” “不成!” 凌讶一下子瘫倒了身躯:“你能不能别只会说‘不’啊!” “唉!”沈莫叹气:“那说什么?” “说点能让人高兴的吧。”凌讶扔掉一个果核:“上京过年热闹么?” “热闹,不过最热闹的时候不是过年,而是灯节。繁灯如海,星流若云,若圣驾亲至,还会放焰火。”沈莫想起昔日繁华盛景,不禁痴住:“空中捧出百丝灯,神女新妆五彩明。真有斩蛟动长剑,狂客吹箫过洞庭(1)。也不知这些都是怎么放到天上去的,美极了!” “我们安城过上元节,有百戏。”凌讶回忆起来,也是如痴如醉:“看过这一场,又去听下一场,最怕的就是两场重叠,都想看,又都看不全,可急死人了。” “凌少爷喜欢哪一出呢?” “我喜欢听着丝弦看皮影。”凌讶翘足言道:“其中《东游记》最是百听不厌。” “那是多好听啊?”沈莫一时忘了忌讳:“你哼一曲?” “会看会听,就是不会唱,更不会演。”凌讶笑道:“赶明儿让月郎学起来,他也好这些。” 正说着,忽觉哪里风来,竟轻送幽幽一曲(2):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此心无两意,谁使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堪忆。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女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这是……”凌讶和沈莫相继坐起,侧耳细听,那歌声似有似无,翻来覆去,缠绵悱恻,令人痴恍。 “谁在唱歌?是人,还是鬼?” 两人面面相觑。忽的,凌讶想到什么,一跃而起大叫:“别管是人还是鬼,找到他,咱们就能逃出去了。” …… 上京六盘街,孙兰仕扯下一块白布围在额间,看过舅父遗体,正劝小枫,忽被管事叫到屋外禀告:“大人,瑶山传来消息……人,不见了!” “什么?”孙兰仕大惊失色:“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管事低声说了一通:“……肯定没从外面走,里边又无异样……就只剩了条空链子。” “你跟我说他是驾云飞了还是遁地化了?”孙兰仕大怒。 管事不敢作声。 跑了……跑到哪里去了……要是跑到人前,跑来上京……酷寒天气,孙兰仕脸上滴滴答答在淌汗水,青筋爆涨,眉目骇人:我怎么就昏了头,怎么就不杀了他,怎么就给自己留下这样一个后患……沈莫,沈莫,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咚……呛……噹!” “啊!”孙兰仕心思正慌乱间不妨闻“惊雷”一震,骇的抱头大叫了起来:“什么声音!” “是禁军金鼓。” “天!”孙兰仕瞬间面无人色:“迎……迎驾!” 管事诧异道:“圣驾在正德门呢。” …… 云瞳携着离凤和百姓们挤在一起,同往高大巍峨的正德门望去,但见灯树千光,花焰百开,黄金铺地,琉璃为台,翔龙引凤,炫彩香凝,正是人间盛世,却闻梵音又来。 “大祭司也在。”离凤朝上指去。 百年风云路,九重宫阙深。云瞳透过那金梁玉栋、月影灯山直望进了坤德殿,当年母皇驾前那场欢宴又历历在目。 “看见那把金龙大椅了没有?”还是雍王的三姐眸光沉凝:“我想坐上去。” “坐上去很舒服么?”自己问道。 “不舒服!”三姐摇头。 “那干嘛要坐上去?”自己满带疑惑。 三姐拍着她的肩头叹了口气:“因为其余位子比它坐着更不舒服……” 当年父君已不在母皇的身边,当年清澄哥也不在三姐的身边,当年她不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云瞳深吸一气,忽然转头朝后望去。 离凤一愣,柔声轻问:“紫卿在看什么?” “看不见……” “嗯?” 云瞳回指正德门:“你说从那上面看,能看的见,能看的清么?” 离凤随着她目光望去:“要高到那上面去,才知道。” 周围的百姓忽然雀跃起来,原来是巨大的帽儿灯已被立好。最上凤凰衔珠,下有百余七彩飞翅。 “今年的彩头是什么?”云瞳问向六月。 六月摇头笑道:“不知圣上和凤后千岁藏了什么好东西。” 云瞳看离凤懵懂,搂着他低声告诉:“这是我大胤风俗,圣上若在上元节与民同乐,要赐百姓中的勇士一件宝贝!” 离凤仰头看去,猜那宝贝就在凤喙衔着的珠光闪烁的匣子里。“怎么得的着呢……” 云瞳一笑:“只要你说想要……” 池公子不会让王主出这种风头吧?寒总管还夸过他贤惠呢!六月正自想着,就听耳边传来一声出乎意料的回答。 “想!” 1、出自张时彻诗选,特此注明。 2、摘自《白头吟》,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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