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凤辞出画眉阆,默默走回自己的院子,在屋里坐定发呆,连晚饭也没有吃。若怜叫了他几次,见都无回应,不禁暗自叹气,把其他小厮打发了下去,闭紧门户,来至离凤身边,低声劝道:“公子,你身子有恙不能瞒着王主。” “我没有恙……”离凤侧过头去。 “那怎么一直没有怀上孩子?”若怜问道:“侧君嫁来的晚,王主也不是有了他就不到你这里来……” “不是谁都有儿女缘的。我先嫁,我得宠,我就一定先怀孕,先生养?”离凤辩解道:“那怎么戴贵人诞下皇长女,凤后千岁却连个小宫主没有?” “千岁有恙不忌求医。你呢?”若怜实在为他着急:“不舒服瞒着人,硬说是自己不想要。” 离凤拔下木簪,散开头发:“我累了,你也歇着去吧。” “你明明时发腹痛,何先生问你,你为何不说?”若怜看他合衣躺去床上,也随着进了帐子:“光吃萝卜豆芽,能治这毛病么?” “……”离凤眸光一沉。 “你……”若怜盯他半晌,终于问道:“你在春藤馆里吃过什么东西吧?” 离凤脸色骤变。 “你就和王主说,是老鸨那些人逼你吃的,因为把你当成摇钱树,只想让你初夜之后多接生意。”若怜把声音压得极低:“王主不会乱想,只会更加疼你。” “……”离凤的唇颤了两下,狠狠咬住。 “或者就说是别的小倌嫉妒你太过美貌,给你下药。”若怜因为说谎脸也红了起来:“这是窑子里常有的事儿,就算当时没有发生,也保不齐以后就会发生。” “若怜……” “我知道你不是不想要孩子,正相反,你想要,想要却没有。你知道自己今天看侧君是一副什么样的眼神么?羡慕的要命,嫉妒的要命!”若怜一语道破离凤心事:“何先生已经在开药方了,那药方王主会看,会问……公子,你保不住这个秘密的……” …… 拐进内书房,小南还道是王主特意为让自己与父亲见面说话呢,哪知连大总管也不能留,搬椅奉茶之后,他们这些人就全都被赶到了门外。 寒冬见小南小东两个孩子交头接耳,又扒门,又贴窗,就一手一个把他们拎去阶下:“耐心等着!不许偷听。” “谁要偷听了?”小东先是大声反驳,忽又想到什么,调皮挤眼:“看来王主姐姐和神医伯伯说的事儿怕人偷听……” “什么事呢?”小南懵懂问道。 寒冬狠狠瞪了小东一眼。 小东“嘻嘻”笑着,捏起小南胖乎乎的脸颊,学自己爹爹的冷言硬声:“好好看门,少抖机灵!” …… 屋里,云瞳不待何景华坐定,开门见山便问:“池氏有疾?” 何景华愣了一下,以为她把自己留下是要问奇毒碧落十三香,未料先说此事。 “又是腹疼,又是掉发……”云瞳皱眉:“我听着像个大症候呢。” 何景华顿了顿,似在考虑如何措辞:“公子不是说他没有这些症状么?” “他说!”云瞳一哂:“他自来是什么也不说!” 何景华随之苦笑一声:“大夫最怕病患隐瞒症史。我觉得公子或许没多掉发,间断腹痛还是有的。” “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云瞳隐隐不安:“要紧不要紧?” “其实不算是病……”何景华为难起来:“就恐公子不知其中厉害……可看他神情言语,又不像不知……” 这话说的云里雾里,云瞳便道:“请先生明言。” “按理……”何景华叹道:“病患自己不愿说的事,医者也不当与旁人说……” “诶!”云瞳生了烦躁:“我是他妻主,怎成旁人?” 何景华犹豫不决,还是没有开口。 “您就别让我着急了。” “真不知该怎么说……”何景华经她再三催促,边想边道:“公子先时推拒诊脉,后却问我该如何调养,又一直多食那两样东西,看来还是想求个平安……既然如此……” “您就实话实说。”云瞳朝他拱手。 “公子用过檰梨核儿。” 云瞳一愣:“什么东西?” “其效在于……”何景华话说一半,顿了又顿:“避孕!” “噹!” 忽然一声裂响传来,极是刺耳,何景华下意识低头一看,原来是云瞳指上翠戒撞在了瓷杯沿儿上,戒上翠珠起了道划痕,杯边白瓷多了条细缝。 云瞳冷声问道:“他为何要避孕?” “……”何景华不好作答,便言其它:“六国男子多行促孕之法,少用避孕之药,因己生养才能续命,有嗣方得分产。莫说官民平常人家,便是烟柳繁盛之地,也不禁男子孕育,盖人命至重,不违天和。” “这样浅显的道理,还就有人不懂。”云瞳一张脸早沉了下来。 “我的意思是说,既少所求,便乏良药。”何景华道:“所以用作避孕的几种天然之物,或效果不佳,或毒性甚大。” “比如漪澜草!”云瞳想起叶恒前事,脸色更加难看了:“那这个檰梨核儿呢?” “要看服用剂量多少、服用时间长短,以及服用之人的体质差异。”何景华细细解释了一番:“此物会使男子脱发少精,腹寒生痛,若足量常食,对五脏六腑皆有损害。” “现下立刻停用,全面调理,可还来得及么?”云瞳抬起黯黑一片的眼眸。 “只要没有伤到根本……”何景华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忙笑着安慰:“公子说无掉发之症,该是之前服用不多。” “他也没有少精之症。”云瞳补了一句,又掉回头问道:“怎么算少?” “精已尽而沟未开,常使妻主先没了兴致。”何景华言道:“且精少不易成胎。” 云瞳沉默良久,忽然猛地拍响桌案:“府里医士旬日就去请脉,竟然耽搁公子到了今时。” “王主息怒。”何景华劝道:“檰梨核儿并非入药之物,其效用多载于书而少见于世。且服用之后,使人脉息促滑,如弹球珠,易同孕脉混淆。贵府医士未曾误诊为喜,已属难得了。” “可先生就能诊的出来!”云瞳赞道:“所以您被称为神仙。” 何景华摆手辞谢:“可受不得这样的溢美之词。只是我之前治过几例,有些经验。” “那些男子为何避孕?”云瞳问到。 “他们是误服。” “哦?”云瞳眯了眼睛:“说来听听。” “他们是将檰梨核儿当成了杜仲。”何景华言道:“杜仲是好东西,补肝肾、强筋骨、也适用于易滑胎者。那几位郎君食后以为有孕,几月之后,不见胎动,而掉发腹痛愈著,请我安胎,才被确诊。” “这么说来池氏可能也为误服……”云瞳端起裂缝的白瓷杯照常饮茶。 “……”何景华看她几次提到池敏避孕之因,这回又下论断,似乎明白了其意:谁家夫侍不愿为妻主育嗣,竟服虎狼之药,传将出去可让这妻主脸面丢尽了。他便也随之点头:“许是如此。公子怕王主怪罪,不敢言明,自己常食萝卜豆芽,以期平安。” “吃这些有什么用?”云瞳皱眉。 “排毒啊。”何景华把两者功效细细告诉了她一番。 云瞳容色稍霁:“看来他已经停用檰梨核儿了。” “虽已停用,但此物毒性犹存,还是要促其排净,而后加意调养。”何景华道:“我给公子写一张方子,务必足量服药,不可间断。” “多谢先生。”云瞳强行压着胸中肆涌狂澜,等他写完,自己读了两遍,又问:“这些在药铺就能抓全么?” “海参难得一些。” “那倒无碍。”云瞳把方子叠好收入怀中,而后起身,向何景华端端正正行了一礼:“为内眷之事屡烦先生,寸心实在不安。” “王主……”何景华叹气避开,想到那个寒气逼人的深夜,她骤然现身在自己內卧,跪地求恳,泣不成声,拿第二诺来换一味使人如死实存之药。 “尊师问起先生。” “哦?”何景华先是一喜,又生忐忑:“她老人家已知其事,不会将我逐出门墙吧?” “先生勿忧。”云瞳言道:“尊师乃通情达理之人,当日如在上京,也会允云瞳所请。” 何景华微微点头,又问:“王主欲救之人现下如何了?” 云瞳脸显忧色:“性命是保住了……可何时能醒,醒来又是个什么状况,都难预料。” “比之从前,这已经算是好消息了。”何景华安慰道:“恩师既然接手此事,必尽全力,王主不要太过着急。” “我明白。”云瞳哑声言道:“只是世人皆贪心不足,本王也不例外。当日只想着不让他死,就在我照料得到的地方睡上十几年也好;后来到了山庄,我又想着不让他睡,哪怕醒来不认得我了也罢;谁知等他醒来之后,我又会怎么想呢?” 何景华叹息许久:“奔月嫦夫且虚桂府,投梭织郎犹怅银河,君其何人,而偕永好?王主,尽人事,听天命吧。” 云瞳咬着唇,思之半晌,坚定摇头:“我不这样想,我也不让他……不让他们这样想。” 何景华一怔,复又幽长一叹:“王主青春正盛,前程似锦,将期頻蘩有主,兰玉生阶……何某不该以庸人短见相扰。” “诶!”云瞳忙就摆手:“先生过谦了。” 两人喝尽一盏茶。想到从奕,云瞳又问:“看您分外谨慎,侧君这一胎有否不妥之处?” 何景华缓缓放下杯盏:“不瞒王主,我没想到侧君能怀上这一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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