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当空,却驱不走三月心中的阴霾。离开了家,她也不知要往哪里去,孤孤单单一个,踉踉跄跄走着,时而撞上行人,自己还浑然不觉,被揪住了领子痛骂。 “滚!”她挥手打开挡路的人,径自往前走。 “是个疯子!别理她,别理她,小心被传了疯病。” 身后骂声更响,三月充耳不闻。是真的听不见,她脑子里嗡嗡乱响,只有若怜那句声嘶力竭的哭喊:“不记得了,全都不记得了。” 眼前灯火渐盛,模糊了伊人倩影。三月揉眼辨了辨方向,原来已置身在荣盛大街,忽然手臂被人挽住,有个油油腻腻的声音浮到了耳边:“娘子怎么许久不登门了?” 三月本待一拐肘将人捅开,不料回头一望,面前站着个涂脂抹粉的半老公公,戴花冠,着彩衣,一只手里掂着个乌木镶银秤杆,就是上元夜站在外面招揽生意、与自己打过个照面的值门老鸨。 “才别了几日啊,娘子就不认识人家了?”老鸨一笑,满脸是褶。 “是你啊!”三月努力睁了睁眼,看清自己正站在挂满各色彩灯的高大牌楼下,灯上各用不同笔体题着相同的三字——夜欢楼! 老鸨咯咯笑道:“您今儿又得了空?那还不楼里消遣消遣去?小莲等着您呢!” 小怜?!三月没得反应过来,已被老鸨挽了手臂生拉进楼中,登时便有两个小倌围了上来。 “娘子,您可来了,想死奴家了。” 三月一呆,就觉香风扑鼻,两腿顿僵,被那两人一左一右又搀又扶的拥入了一个小间。 老鸨在后笑道:“你们伺候娘子可周到些。娘子有的是金瓜银宝,今儿来就为颁赏你们!” 有个龟娘过来问道:“不先探探底细就送上去了?我看客人眼生呢!” “你眼生,我可眼熟。”老鸨拿杆秤一把敲在她肩上:“上元夜这位娘子来过,进门就是一锭金。偏我忘了,上次是谁招待她来着,不知得了多少便宜。” “哦!”龟娘回头看看:“年纪轻轻的,倒是个大主顾……不会官家人吧?” “你看着像么?” “倒是不像!”龟娘摇摇头:“晕头涨脑的。” 屋中,三月懵懵懂懂的坐下了,看看两个小倌,俱是艳丽多姿,风情万种。 “你们哪个叫小怜?” 小倌们互相看看,一个笑说:“奴是金莲”,另一个直接偎依上来:“奴是玉莲。” 三月一僵,下意识把他推开:“怎么没骨头似的!” “骨头疼,娘子给揉揉吧。”玉莲不过晃了一晃就又重新贴来,金莲也不肯让人抢先,紧着伏倒在三月怀里。 腰会绷劲儿,腿会缠人,眼睛带钩子,舌尖也灵巧,肌肤嫩的能掐出水儿来,当真都是尤物!三月忽就想起了张缤说过的话,再看两个小倌儿,可不如是,她呆呆想着:我的若怜在此营生,也如他们一样吧…… “娘子,今夜想怎么样呢?”金莲伸出纤纤长指,往她怀里摸去,就藏着什么金银宝贝,一触便知。 “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喽!”玉莲也抚上女人的后腰,先扫扫有无褡裢荷包,试试是鼓是瘪。 三月浑浑噩噩的又想到张缤说过的一句:你好什么,他就能来什么,那本事可多着呢! “你们……会……”她有些迟疑。 金莲、玉莲对视一眼,一个勾唇,一个眨目:“会……当然会呀!” “会什么?” “什么都会!”金莲笑道:“要有不会的,娘子教我啊!” 三月一窒,觉他热辣辣的手还往衣里钻,忙就攥住腕子扯了出来:“倒……倒扣金钟,会不会?” “呦!”玉莲一声娇啼,似笑却嗔:“娘子真不会心疼人,那个呀……玩一次,好累的。” 三月不懂这是在和她讲价,兀自呆愣问道:“怎么累了?” 这可把玉莲问愣了:这人是懂,还是不懂啊! 金莲察言观色,已然明白过来,一边朝同伴眯眼示意,一边娇声媚气笑道:“倒扣金钟不算什么,奴家还会溜云车……就想和娘子一起溜呢。” “不如咱们打双鹿(此非双陆棋)吧?”玉莲闪动媚眼儿:“娘子赢了,我们兄弟听您的;娘子若输了,嘻嘻,可就得听我们的了。” 五花八门的名字,三月全都没听说过,只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若怜也会,也和别的女人摆弄过,心头便是一阵又一阵的膈应。 “我……咳……什么扣,什么溜,什么打双的,你们先弄一个我看。” “啊?”金莲挑眉,玉莲瞪眼:“娘子,您在说笑话吧?” “没说笑话!”三月不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快着!” 两个小倌互视一眼,又膏药似的粘了上来:“娘子……和他有甚意思,还是咱们一起吧……” “哎,喂……”三月一愣神的功夫,里衣带子都被勾开了,一个从她颈上往下印唇印,一个由她膝窝向上伸手指,顺路摘去了一个垂珠小香囊,一个排穗银三样套,一颗喜字小印章。 “别乱动!”三月顾此失彼,忙乱不堪,一手拼挡两个小倌儿,一手去抢快被他们糊弄跑了的东西:香囊是若怜绣的,排穗是若怜编的,小印章是自己把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刻的,哪能让别人随便揣走。“你们……放肆!” 这一嗓子吼的太大声,吓住了金莲、玉莲。门忽就开了,进来值守的老鸨,先万福,再赔笑:“哎呀,娘子,哪里不顺心了?” 三月把宝贝抓回自己怀中,又忙整理衣襟:“不是该听我的吗?你这里的人怎么乱来!” 老鸨一瞅金莲玉莲,一个低头并鞋尖,一个抬脸儿瞅月亮,都是副没占着便宜反受了委屈的样子。老鸨立时笑了:“娘子一表人才,又慷慨,又厉害,小哥子们想早点得您宠爱,急了点儿,急了点儿,哈哈哈!” 三月大皱眉头,比着自家那个羞怯腼腆的小夫郎,暗自寻思:说若怜对着我是装的,真装的出来? “娘子啊……” “换一个。”三月可受不了金莲、玉莲那份殷勤,不等老鸨开口,兀自摆手:“我要小怜。” 金莲跺脚儿,玉莲撇嘴儿,楚楚可怜的要过来拉三月的袖子。 三月赶紧闪身躲到了桌案之后。 “娘子,他们也陪了您这么久,您可得留点情意啊。”老鸨边笑,边捻捻指头。 三月这回看明白了,咬咬牙,掏出一张银票:“拿去!” “谢娘子!”老鸨喜滋滋接过银票,一看即愣:“陶……陶大人?” 三月没说话,表情很是不耐。 老鸨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紧着又问:“您想叫谁伺候?我们二条院的花魁今晚儿有闲。” “就要那个小怜,让人怜惜的那个怜。”三月顿了一下,又极快的补提一句:“他是清倌吧?” “啊?哦……是,是,他就是!”老鸨笑得又假又夸张,不过三月听不出来。 “我这就叫小怜去,您稍等,容他打扮打扮!” 转出屋门,到了楼口,金莲、玉莲拉住老鸨悄声问道:“里面这位陶大人什么来头?” “她呀,英王府的人。”老鸨咂舌:“没想到吧?看着青愣愣、傻乎乎的一个妞子。不过……”他一弹银票:“上面写着呢!错不了。” 三月等在房中,仍是焦躁烦郁,自己也不知道要什么小怜来作甚!忽听得哪里传来细吟娇哼,好似迎娶那夜若怜的缠绵妩媚。她一怔之下,踏步出屋,循声而探,到得一个小门前,侧耳听了听,觉得像又不像。将要撤步,又忍耐不住,终于还是轻轻推开房门,飞身入内。 屋里恩客小倌正自情迷之中,未觉有人靠近了帘帐,仍自欲海中沉浮。 三月借着朦胧灯火,先往小倌瞟去。 ……不是!虽没看见脸,瞧那身板,也能确定。她闭上眼松了一口气。忽又鬼使神差的睁开了眼,往床上一扫。这一扫当即惊住:还有这样的招式!不见旖旎,只觉可怖。难道那男人不痛,反添欲念,怎么叫声似醉如破,如此魅惑人心?三月怔楞着再瞅小倌,等了一会儿,趁他难耐折磨甩发仰头之际,看清了情形,原来男人口里堵了个形状熟悉的东西,把喊叫哭嚎都窒在喉口,变成低吟软哼。看他阖目蹙眉,汗泪交织,三月下意识就拔肋下佩刀。 手下一空,这才记起被王主缴了去。 “小妖精,喜欢这些零碎么?还是喜欢再吊高一些?”帐中客人只顾调笑,混不知方才脑袋差点儿离了脖子。 “唔……”声似娇允,男人却在拼命摇头。 三月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拔腿便走,忽又想起什么,疾风般转身,照床脚狠狠一踢,就听“咣当”大响,床身一斜,松快了小倌,摔出了恩客。三月就势把床帐一扯,蒙头盖背的裹住那个女人,不等叫嚷,先点住了她昏睡的大穴,又朝那撅起的屁股上狠踹了几脚。 和张缤一样,也她奶奶的不是个好东西!最好做个噩梦让鬼差收到地狱里去。 三月出了屋子,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背手走回自己刚才待的那间小室,沿途又听见各色闹声浪语,却再没勇气揭帘窥探。 七岁,就待在了这种地方……三月的心狠狠一疼,端茶喝不下,徘徊想拍桌,正懊恼自己来此何干?把给若怜买衣裳首饰的银钱白填了销金窟时,忽听轻轻敲门响,怯怯小郎呼: “陶大人好,奴家可以进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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