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和乳公急匆匆赶回画眉阆,越近内寝,越添忧惶,不知少爷如何了,又想进去,又怕进去。 冷月如钩,残灯如豆。 从奕搭着云瞳的手在自己肚腹之上,微阖二目,断续言道:“我又梦见那片合欢花海了,红的,粉的,极尽妍丽……我在花间穿行,左顾右盼,却怎么也找不见那一朵……” “哪一朵?”云瞳低声问道。 “睡着咱们孩子的那一朵啊。”从奕强自睁开眼睛:“我和你说过,丁大点儿的一个小人儿,安安稳稳的躺在花心儿里。你问我是男是女,我记不得了,就想再去看一看。” “是个男孩儿……”云瞳想起方才亲眼见到裹布上的那一团血肉,眼泪夺眶而出,猛地将头偏开。 “男孩儿么?”从奕尚在半梦半醒之间,闻言未觉有异,依然轻弯唇角:“男孩儿和爹爹贴心……我喜欢。眸眸,你喜欢么?” “嗯!”云瞳悲痛的说不出话来,只狠狠的点了两下头。 “可他藏到哪里去了?”从奕伸出另一只手,费力的在空中晃了晃:“这边找了没有,那边找了也没有。在和爹爹躲猫猫么?真是个调皮的孩子。我小时候可不这样,乖极了。” “像我……我小时候就调皮。”云瞳握住了从奕到处乱抓的手,紧紧熨帖在自己心口:“小奕,别找了,他……” “他现在不动了……”从奕忽然紧张起来,又开始满腹揉按:“眸眸,我觉不出小鱼游,小云朵飘,小蝴蝶扇翅膀了。你快摸摸,快帮我摸摸。” “孩子已经……睡着了……”云瞳的眼泪刷刷落下:“睡的很香很沉,以后……都不会有人再来打搅他了……” 从奕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一心只想触到胎动好叫自己安心:“睡了多半天,也该醒了。眸眸你也摸不着吗?你有功夫啊,怎么也摸不着?” “小奕……” “叫小唐来,他知道孩子动是什么样子的。每次他一上手,孩子就动,特别喜欢他。”从奕慌张喊道:“小唐,你进来,快点儿进来。” 小唐这才明白少爷为何要找自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直是泪落如雨,寸步难移。 “小奕,你听我说……”云瞳见从奕急迫不已,强撑起身,一把将他搂紧在怀中:“别找了。” “要找。”从奕急道:“孩子丢了,怎么不去找?” “没丢……” “那在哪儿?” “……” 屋外,姚太医皱着眉头,悄悄问寒冬叶秋:“是不是……让侧君再睡一会儿?” 寒冬默叹不言,叶秋连着抹了几把眼睛:“该知道的,早晚要知道……” 小唐几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却听里面沉寂了下来,似乎王主和侧君两人的对话已经结束。 “其实,晚一点儿知道也好……” 姚太医刚说一句,忽听屋内从奕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乳公才自瘫软,闻声“啪”的又绷直起了老腰。 寒冬、叶秋、小唐各个紧张的侧耳,却没有听见云瞳说话,过了片刻,屋里又传来从奕颤抖的声音。 “不……不……不……” 这一个字由高到低,又从低到高,被从奕念了十余遍,震惊、迷惘、不信、拒绝、难以忍受,撕心裂肺,最后变成一声尖利的嘶喊:“不!” 花落了瓣儿,树砸了果儿,鸟倾了窝,人人都觉心上被活生生劈开了个口子,正淋漓的滴着血。不过一时一刻,竟如过了一生一世那么久,忽听云瞳惊声大叫: “小奕!来人,来人……太医,太医……” …… 画眉阆灯明整夜,英王府无人入眠。 等得天光放亮,凌霄宫主与离凤又齐来问候,听得这些回报,皆潸然泪下。 “请宫主和公子得便劝一劝王主……”寒冬话还未完,已连叹数声:“王主她……” “王主她这会儿哪顾得上见我们呢!”李慕说的虽是实情,却也深觉颓丧:叶恒若在,紫云瞳大约还能靠着他哭一哭。冯晚若在,紫云瞳大约还肯听他安慰两句。我……我想见她一面都难,想说心里话就更难了。 离凤稳了稳神,向凌霄宫主进言道:“从侧君玉体复原,王主自然就能宽心。宫主要不要先召太医问问。” “姚老儿说侧君晕厥是因骤闻噩耗血不归心。”寒冬转述太医的话:“只要精心调理,定能康复如初。” “热退了么?”李慕问道。 “还没有,但温度已降下来些。”寒冬答道:“今日何先生应能赶回。” “阿弥陀佛。”离凤听见何景华的名字,就觉心放了一半。 “除了医药上的事儿,其它也要打点好。”李慕觉得此时自己不能再装事事懵懂,便直言问道:“冬叔给寿宁侯府报信儿了么?” “已经遣人去了。”寒冬提起从家不禁皱眉:“夜来侧君未曾清醒,恐从侯妻夫登门看着心疼,所以,缓了几个时辰。” 李慕点头:“正该如此。” “之前侧君尚不知噩耗,若见了爹娘半夜来探,岂不惊骇?”离凤插了一句:“再者小产之后急需补眠调养,太医也嘱咐莫作打扰。” 这比我说的理由更好……寒冬认真看了一眼离凤:“公子想的周到。” “姚太医已然辛苦多日,本宫替王主赠银八百两谢他。”李慕吩咐道:“他一直在为从哥哥安胎,熟知孕情,保有脉案。因此,就算何先生即归,也着他务必在府,一起诊治开方。” 寒冬明白凌霄宫主话里未尽之意:从贵金妻夫本就是极度挑剔之人,更兼是极端护犊之母父。得知儿子小产,必责女媳疏漏,留姚太医呈送脉案,答以医者术言,能抚其怒,能慰其忧。这一点和自己想的一样,他立刻点头:“多谢宫主。” “总管大人且慢。”离凤见寒冬要走,忙将拦住,先对凌霄宫主行礼:“宫主慷慨赐银,贤德令人赞佩。只是……太医为侧君安胎,乃其本职。今侧君不幸小产,他有何得赏之因?莫如待侧君复健之后,再谢他费心尽力不迟。” “啊,你说的是。”李慕听到一半,已然明白过来:这会儿赏赐,如同贿赂,不仅卖了妻主,连自己也一并填进去了。他暗自跺脚,话音儿里也带上了一丝懊恼:“本宫一时心急,差点儿给王主添乱。” 寒冬又看了离凤一眼,暗道:不仅心细如发,竟还忙而不乱,难怪被赤连凌看中。 正在此时,有管事进门回报:“往从府报信的人回来了,说从侯携诰命往恭王府参加小王女双满月宴去了,从家世女并主婿先遣了男女管事来问侧君近况,自己随后登门。” 老的来麻烦,小的来不怕!寒冬悄悄松了口气,对凌霄宫主言道:“恐王主难过,不忍与从家姑姐等相见,请宫主代劳。” “好。”李慕点头应下,又问:“恭府也给咱们送请柬了么?” “请了王主、宫主和侧君。”寒冬答道:“但我想画眉阆刚出了这样的事,再去给人贺喜,实不相宜,王主也无心情,因此只奉上一份厚礼,就不劳动宫主亲往了。” 邀月只怕李慕再说什么,轻轻咳嗽了两声:主子你管英府的闲事太多了,还是当着寒冬的面,小心露馅儿。 …… 从奕自昏睡中再次醒来,发了好一阵呆,才转头看向身边,见只有小唐侍立,便问他:“王主去哪儿了?” 小唐淡淡回道:“出去了!” “王主一直守着您呢,也不吃,也不睡。”小北被挡在了后面,听他这般不痛不痒的回话便有些着急,抢着上前告诉从奕:“才因何先生到府,王主急着去见,刚离开会儿。” “嗯。”从奕摸摸额上,全是汗滴:“什么时辰了?” “又到晚间了。”小唐把小北推开,自己拿着巾帕给从奕擦拭:“侯府得了信儿,大小姐同小君爷过来探望,因您还睡着,不想打扰,就先回去了。说等侯主和主君从恭府回来,上门给您做主。” 做主?小北诧异的瞅了他一眼:这话什么意思? “爹娘又去恭府了?”从奕一愣:“去做什么?” “六王君早产那个小王女今日过双满月。” “……哦。”从奕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肚腹:“人家都两个月了……真快……” 小唐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难过至极:“少爷,您别忍着,想哭就哭吧。” 从奕手移回来,抚上干涩眼角,半晌才道:“不哭了……” 小唐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少爷!您千万别……” “我听见眸眸哭了。” “谁?” “我从没见过她哭……”从奕怔怔言道:“她爱这孩子,比我更爱……失去了他,比我更难受……” “少爷!”小唐简直不知该说什么:“谁会比您更爱孩子,比您失去孩子更难受啊!” “我听见她对我说:小奕,别这样……”从奕紧紧阖住了眼睛,颤抖了好一阵:“好起来,你得好起来……你好,我才能好……” 小北忍不住,哭着跑了出去,不妨撞见云瞳正呆在帘外。 “我不哭,你们也都别哭了。”从奕摆手止住小唐,深长一叹:“王主听了会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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