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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贵金皱着眉、阴着脸,冲着云瞳就发质问:“好端端的,这是怎么回事?”    哪里是好呢?若被从家拿这样一顶帽子扣实,后面还如何解释?寒冬立刻抢在前面把话接了过去:“侧君玉体不安已历月余,您和封君早就知道。王主为此焦心,一直都在请医求药。”    从贵金积怒而来,又遭当面顶撞,哪里忍耐的住,一指寒冬毫不客气:“主子在此说话,奴才竟来插嘴,这是谁家的规矩?滚!”    云瞳一怔,连忙侧身将寒冬挡下,未及说话,就听里面从奕喊道:“母亲请进来说话。”稍顿又道:“冬叔,请您帮我看看药熬好没有,才刚睡着,误了吃了。”言语温柔谦恭,连带着数声咳喘,似已用尽了气力。    从贵金狠瞪了一眼云瞳主仆,甩袖入屋。    云瞳先扶了一把寒冬,以示歉意。寒冬微微摇头,意即无事,遣了小西去看熬药,自己仍陪云瞳入内。    屋内屏风微阖,帘幔低垂,邢氏抽噎之声不时传出。从贵金坐在外间,越听越听觉堵心,也不理小厮奉上的香茶,径直又问云瞳:“什么时候出的事儿?”    “昨夜!”    “昨夜出事,怎么拖到现在才告我家?”从贵金的声音又高了上去。    “母亲息怒。”从奕紧着言道:“是我不叫告诉的,恐三更半夜扰了爹娘休息。”    “这种事儿哪能耽搁?”邢氏禁不住埋怨起来:“你不知道小产最险,万一连带你有什么不好,可不令爹娘疼死。”    “是!”云瞳软下声气来,看了一眼从贵金:“是我思虑不周,大人见谅。”    “我觉得还好。”从奕柔声慰藉:“有太医在府照料,并无风险。”    小唐听见这句,暗自捏紧了拳。    “哪里好呢?看看你,一点血色都没有。”邢氏抚着儿子苍白小脸,止不住泣道:“原来在家住着时你是什么模样,什么精神?现在……”    云瞳见从贵金又向自己瞪来,僵了又僵,转对屏风内人言道:“封君放心,我一定好生照料小奕。”    好生照料……小唐暗暗咬牙,拿眼角余光去找乳公,果然见他也是一脸难忍的怒色。    “小七啊。”从贵金压了一压火气,看满屋站着下仆,也不好太扫云瞳脸面,就又补问一声:“我能叫你小七吧?”    “……”云瞳只得赔上笑脸:“大人随意。”    “那好。”从贵金拿出岳母的气势来,严肃说道:“男人孕产,攸关性命,不可不谨慎待之。一胎无着,如寿去一半,再追一胎,则难险倍增,多有后继无望者,抱憾终身。”    邢氏一闻此语,泪又落下:当年凤后落胎,至今再不能怀,眼瞅着大限将至,无可奈何。若我儿和他一样遭遇,因此留喜无望,阳寿难期,那可如何是好?    “我……明白。”云瞳同样想到这些,脸色白了又白。    “你既说明白,夫郎为何小产啊?”从贵金露出忧虑之色:这一胎落的不明原由,下一胎又该如何保障?    “是我……”云瞳低下头来,嗫嚅着:“是我照顾不周……”    “不是。”从奕赶紧接道:“王主对我百般爱护,只是儿子……无福罢了。”    莫说从贵金,连邢氏都受不了他这份贤惠:“小奕!你……你……”责备之语未曾出唇,爱怜之泪先就流淌,“你总这样……爹娘会心疼的。”    从奕只恐他们使云瞳难堪,忍泪劝道:“是我自己娇弱,这不能吃,那不能用,毛病太多……爹爹养我十九年,养的有多辛苦,还不知道么?”    叶秋在旁看云瞳已然红了眼圈,心中亦是无限感慨:锦衣郎这性子像极了当年的君上,爱妻主都是爱到了骨头缝里。    “小奕……”云瞳正待要说什么,忽被一声尖利嚎叫打断。    “不是这样!”乳公跳将出来,扑倒在邢氏面前:“请侯主和主君为少爷做主!少爷的胎不是自己流掉的,是被活生生打下来的!”    “啊!”屋中立时响起一片惊叫。    事出意外,众人皆已呆住。    邢氏惊看从奕,从奕宛如僵石;从贵金急瞪云瞳,云瞳好似受了雷击,半晌,眉捎微微抖了两下。    “是真的。”乳公哭道:“少爷小产前喝下的最后一碗药里有阗通花粉,主君您认得,那是打胎用的!”    “什么……”从奕似乎听不懂他的话,颤巍巍移身往前,险些摔下床去:“什么粉?”    “小七……”从贵金嘴唇也白了,抖得都有些张不开:“你说,你说!”    云瞳猛就一个激灵。    寒冬忙就禀道:“王主,姚太医同何先生就在外边。”    “快请进来。”云瞳稳了稳神,对从贵金言道:“大人稍待。”    话音儿未落,忽听“咔啦”一声,从奕将帘幔扯开,又命小唐移去屏风,露出了惨白如纸一张病容。    云瞳心头一颤,忙过去握紧了他的手:“你先躺下。”    从奕摇了摇头,紧盯着进门来的姚太医,眸含惊怒之色。    姚太医先请了安,依云瞳之命,把复写的一大摞脉案呈给了从贵金:“请侯主过目。”    从贵金看不懂晦涩医理,只从方子查去,果然在第三张上看到了“阗通花粉”四字,登时大怒:“你为何用这虎狼之药?”    姚太医径直言道:“打胎。”    “啊!”从奕猛一栽晃,被云瞳紧紧抱住。    “侧君之胎有恙,若不除落,大碍父体。”姚太医急忙解释:“请示王主之后,不得已下此决断。”    “怎么有恙呢?”小唐再忍不住,哀哀泣道:“前日才会动了。少爷让我摸,明明就是好的。”    邢氏手足冰凉,浑身直抖:“老姚你说四月胎儿在胞宫中病了?什么病?怎么病的?”    “这种病症……”姚太医眼望云瞳,支吾起来:似妖魔附体一般,食人髓血……可怎么往外说呢?    “到底是什么病症?”从贵金猛拍椅肘:“敢有半句糊弄,本侯送你去刑部大狱。”    姚太医的五官都拧成了疙瘩:“简单而言,王胎非胎,如一附骨之疽……”    “闭嘴!”从贵金眼见儿子抖的似风中落叶一般,是为听人如此形容自己珍爱的宝贝禁受不了,当即怒喝而止:“吾孙千金贵体,岂由你信口雌黄。”    姚太医只得详细辩解医道,奈何从贵金妻夫既听不懂,也全不信。    何景华知道姚太医是因不明碧落十三香之因由毒效,所以解说从奕胎像异症犹如天书奇谈一般,令人茫然又觉可笑,不禁叹气帮衬道:“妊娠羸瘦或挟疾病,脏腑虚损,气血枯竭,既不能养胎,致胎动而不牢固,终不能安者则可下之,免害妊夫。此为汪氏《胎产辑萃》中主论,正衬侧君之症。”    “你们才说胎有异恙,这又说我儿体质不好。”邢氏怒道:“我费心尽力养了十九年的儿子,养的无病无灾,身强体健,没人说过一句不好。怎么一朝落到你们手里,就成了脏腑虚损,气血枯竭,羸弱病瘦,坐不住胎了?是我儿孙不好,还是你等对他们不好?是他们命里无福,还是你等妨碍他们享福?今日,要给我娘家说个明白!”    “……”身为医者,闻此更有何言?    寒冬不得不替为开口:“侧君多日下红,屡医不止,以致亏空了身子,日渐羸瘦。”    “为何下红不止?”邢氏怒问:“是太医无能还是不曾尽心?”    “是胎有问题。”寒冬言道:“王主请了多位国医圣手,论断一致。”    “放屁。”从贵金气的已忘了自己身份:“胎有问题,早就自然流落了,怎么能挺到四月?即便下红,仍存胎动……足证这孩子还在顽强活着。你们却……你们却……不让他活。”    寒冬僵了一僵,转看姚太医:你不是说那不是胎动,还不快向从侯禀告?    姚太医却不敢再说话了,只瞧云瞳。    从奕也怔怔的在看云瞳:“他们说问过你的意思……你知道?”    云瞳下意识避开了眼睛。    “你下的决断?”从奕一把攥紧她:“你下决断前怎不同我商量?那也是我的孩子啊!”    “小奕……”    “侧君万请体谅王主。”叶秋急急言道:“彼时您又发高热,情况危急,王主没法同您商量。就算能等您醒来,又怎么开口说这样事呢?即便开口,您又怎么会同意?您不同意,便有性命之忧。打落胎儿,令王主无比痛心,可若不打胎儿,您因此受何牵累,有些许不幸之事,王主更难禁受啊。”    “不打胎,我儿有性命之忧?打胎,我儿就没有性命之忧了吗?”邢氏怒指叶秋:“叶总管你也是个男人,你也怀过孩子。你不知道小产之害么?不知道打胎之险么?你当年怀孕,因着脱部不久,体质不佳,胎坐不牢,百般忧愁,怎么知道跑去重华宫拜神磕头,怎么知道要到回春堂请医求药?你我两次遇上,听大祭司起卦说孩子保不住,你不是同我一样哭;听谭知深说最好不要那一胎免伤自身,你不是同我一样不信。你也害怕小产,你也不愿意打胎。怎么事到如今,就变了嘴脸,对着我儿说这些无情之语。若眼前是你自己的儿子,你还说的出来叫他赞同打胎只当没事人这样的浑话么?”    “……”叶秋一震,面色僵白,被寒冬轻轻扶住了手臂。    从奕并没去听父亲他们在说什么,只攥着云瞳的手按上肚腹:“眸眸,你也摸到过他,像小鱼在游,像云朵在飘,像蝴蝶在扇翅膀……你说喜欢的,儿子女儿你都喜欢……”    “我喜欢。”云瞳眸中泛起了泪花:“我是真的喜欢!”    “那你……”从奕终于忍不住泣道:“你怎么这样狠心……”    “不是我狠心。”云瞳神色痛苦的看着他:“是这孩子真有异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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