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武德帝驾至明光殿,见了清澄,开口就问:“听说你弟弟来了,他说什么?” “是我让小姨夫带话儿,让他进宫来见,嘱咐几句。”清澄摆好晚膳,陪侍桌边。 “他的婚事且等一等。”武德帝净手拾筷,让给凤后先盛一碗燕窝:“朕还要再想一想。” “是!”清澄窥着她的神情:“圣上,出什么事儿了么?” “没出什么事。”武德帝笑道:“你弟弟比朕的弟弟聪明,舍不得让他胡乱嫁人了。” 胡乱?清澄一愣:“傅帅的女儿……挺好的啊?” “还是没有小七好啊。”武德帝“唉”的一声:“要说,他两个是多般配的一对儿,可惜,可惜啊。” “小七那身子骨……”清澄紧张起来。 “朕知道。”武德帝一把握住他的手:“放心,这事儿解决不了,朕不会赐婚的。何况还有月郎那一档子事,就算朕赐婚了,小七也不敢应承。” 清澄咬咬唇:“那我家小涟就这样耽误下去了?” “他才十七岁……” “我十七岁时你也这么说的。”清澄话音儿沉了下去:“后来怎么样呢?” “…….”武德帝哑口无言,停了筷子。 梁铸、杜献一看这情形,赶紧张罗上菜倒酒,领着宫人们一同忙活。 “小涟自己也着急了?”武德帝从自己碗中夹了颗红枣放到清澄碗中。 “他?没心没肺的。”清澄含了枣子,觉出甜意,也就顺着缓下了声气。 “你的弟弟,就是朕的弟弟。”武德帝露出笑容来安慰:“不会叫他受委屈的。” “以后若我不在了,也盼圣上记着今日这句话。”清澄哽了一下,忽然流下泪来:“别让小涟稀里糊涂的老死在闺中。” “哎,你怎么……”武德帝连忙放下筷子,抻袖往清澄脸上拭去:“你不在朕身边,想去哪里啊?哪里也不许你去。” 清澄在她怀中扭了身。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武德帝又哄了几句,往左右一看:“杨希呢?” “暗部问责,三天两头的给叫走。”清澄没好气的嘟囔道:“这是伺候我的人么?伺候到暗部里去了。” “咳!”武德帝皱了皱眉:“规矩还是要讲的嘛。” 清澄瞪了她一眼,忽然言道:“我想为杨使摘纱,请圣上恩准。” “……”武德帝一愣。 梁铸见状,在旁低声禀道:“凤后千岁有所不知,摘纱暗卫也是循例要经问责的。” “先摘纱,日后遇到合适女子,我赐他出嫁生养,就此脱部,免受那些无道刑责。”清澄直接便道:“圣上让我学父后佐明君,我想来想去,先从这件事学起。” 梁铸、杜献尽皆呆住。 半晌,武德帝苦笑一声:“朕把暗卫赐给了你和小七,自己反倒做不得主了。” “求圣上恩典。” “这个也先等一等好不好?”武德帝无奈拍着清澄的手:“你知道出师一个暗卫多不容易,至少花上十几年的功夫,这还没当差几月,就都嫁人生女去了?朕可多亏的慌。” “活该!”清澄忍不住“噗”的一笑,梁铸,杜献赶紧跟着也笑了起来。 “知道你和父后一样善心,志作贤后,朕不拦着。”武德帝摆出语重心长的模样:“朕还有要让杨希办的事,摘纱着实不便,等他立功了,你再请旨,免叫御史们又说朕为你徇私。” “也罢。”清澄只得应了,又问:“你叫杨希办什么事去?” “自然是难事、险事、麻烦事。”武德帝揶揄一笑:“让你操点儿心,少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我要是这会儿就死了,杨希立马就得殉葬,唉!阿图惯会拿这些要挟人。清澄白了武德帝一眼:“那他要是办不来,又得被打的稀里哗啦的了。” “功有赏,过当罚。”武德帝重又拾起筷子吃饭:“暗卫当差办事,自有规矩。这个你别跟我矫情。” “你让他上天摘月亮去,他摘不来,也成罪过了?”清澄不满的言道:“暗部就是这种腔调,可不是我矫情。” 武德帝揉揉额角:“罢罢罢,若有这种事,你来禀告朕。暗部怎么打的杨希,朕把他们长老叫来明光殿,当着你面,照样打回去。” “其它暗卫也是一样待遇吧?在外头的你还有两个,今年马上又要出师一个。”清澄翘唇一笑:“明君可不能说了不认哦?” “敢将朕的军?”武德帝暗自一嗤:还说那些话伤我的心。待会儿床上再认真教训你。 ……. 绥城午夜 窗棂被轻轻敲响,紧接着一个低沉嗓音破入云瞳耳鼓:“主子!” 云瞳“嚯”的睁开眼睛,借着月光先看了熟睡在旁的离凤一眼,把枕在他颈下的手臂慢慢撤出,翻身下床,披衣闪进了西屋。 一道黑影已等候在内,见了云瞳,单膝一跪,呈上一封密信,而后不待吩咐便悄无声息的掩门出院,消失在无尽夜色之中。 云瞳弹亮烛火,抽信来看,入目一行清秀小字,写着“英王如晤”,翻到最后,落款“清涟”。云瞳霎时皱眉,调转信皮,看上面确实贴着绝密封条,便又疑惑的看了下去。 这一看,禁不住“哎呀”一声,原来是篇小论,竟以“疑王未中奇毒碧落十三香试述根由”为题,条条细断,缕缕分明。初看一遍使人已生被说服之感,再看一遍尤觉有理,三看更添钦敬之意,四看又加感激之情,看到第五遍上,云瞳方抛开别样心思,细忖其可能疏漏误析之处。第六遍,却又将一切既有成式推倒,重新思索。第七遍,她抓起羊毫,在信边空白处补写了数条:解药、复爵、出使、歧路、战局。 早就在脑海中盘旋着的无数枝叶,被一阵清风吹拂着重回树干,按照本来的样子招展轻舞。 清涟,这故事若要听我讲起,可就长了。云瞳对着密信,仿佛对着写信小郎明媚纯澈的眉眼,轻叹一声,敞开了心扉。 去岁,她为能见到沈励,放出临渊可能显世的谣言,因临渊为不测之地,自来为百姓趋避,唯有沈励这样旧有勾连、心尚牵念之人才会注意。可过不多久,这谣传竟然变了腔调,以‘有人自临渊归来,惊其为藏宝之地’而使江湖大哗,单是一把归元秘钥,就引得无数贪利之徒赶赴西川,跃跃欲试。 这些人入境,使得邱韶如临大敌,调兵谴将,严密盯防。而韩宜回合江大营也因此改道,想趁机勘察一番合江地势。她于枯藤岭东峰隘口不见守军,还笑邱韶带兵无能,欲参其渎职。 若要在枯藤岭这样地方伏兵杀人,必先得知道韩宜的准确行踪。回头再看,此消息恐为韩飞泄露。月郎告我,与母亲汇合之后不见姐姐,问其去处,言已奉命先回大营。枯藤岭事后,韩飞失踪,后却在青麒现身,可想当日她是途中私自去见了某人,以为只是小事一桩,不想遭其软禁,成了一颗关键的棋子。 而伏兵何来,亦是问题要紧所在。邱韶供称,东峰隘口守军之前一直未动,是在韩宜遇袭当日,因兀岭陶镇方向有江湖人械斗,急去平乱,暂时调离,天明即已回防。也就是说,伏兵在这五个时辰内完成了入岭、杀人、撤退。 能不能做到? 能!但很困难。毕竟劫杀之人不是普通商贾,更非手无寸铁的平民。 如果是我,伏击韩宜精锐卫队,需得多少人呢?云瞳暗想:一击不中,满盘皆输,必要格杀勿论,确保万无一失。那么至少十倍于韩宜,且会尽选高手。而那个暗影,姑且这样称呼,明显比我还要谨慎,她安排了两拨人马。事实证明,安排对了,谨慎也对了。夹缝之中,天时地利,又有巨石为助,仍然未收全功,月郎和母亲逃出,在跑向东峰隘口途中又遇埋伏。 云瞳将韩越事后向她描述的情景回想了一遍:前挡后追,这么多人,若都从东峰进驻,几无可能。邱韶不是无能之辈,除非同谋,否则这种规模的集结早被监视,且要用重兵来防。因此,只有挡在月郎前面的兵是当日才从隘口溜进来的,而夹缝中的追兵却是早就藏匿好了的。杀人之后,互相掩护,化整为零,各从来处迅疾撤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这一件事,乃两方协作办成。韩飞泄露了母亲从西川返营的行踪,启发了青麒暗影定计,于枯藤岭设伏。但韩宜何时才过枯藤岭,却是被人另外侦知。这第二道暗影,乃我胤人。云瞳俊目顿时腾起了两团怒火。当时兀岭附近,百人以上队伍而未被邱韶防查的共有四支,其一,为给襄、睿二王及恭王重建府邸采运木料的伐工队;其二,为沧河上游闸口泻通之后留驻的勘测队;其三为孙兰仕代领的西路运粮队;其四,为原驻襄府的一队守灵兵,前听睿王调遣,在睿王失落临渊之后,于西川就地安置,护守王府。春时王府湮灭,守兵才从原址迁来。 此四队中皆有持戈兵卫,即皆有行凶可能,但也各有一套事发当夜不在枯藤岭的完美说辞。云瞳想起暗中查察的结果,微微冷笑:不管是那一队藏着暗影,只怕都与我那聪明不凡的六姐脱不开干系。 至于枯藤岭预先埋伏好的黑衣人,是谁所派,如何前来,眼下在哪儿?之前一直懵懂。云瞳往旁边舆图上扫过一眼,唇角淡淡勾起:我令你动一动,你也请我动一动,嗬……来而不往非礼也!可是这一多礼,终于叫我知道……尊驾是谁了!随之也就明白……尊驾的宏图远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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