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说个明白!” 韩少爷……六月和桂月栖,一个在大船上,一个在小船边,都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满是感动,又都暗叫“主子”:你真没有看错这位小郎! “说个明白?”舱中的青峦冷笑一声,如在应答,又似自问,却刚好只让韩飞听见:“紫云瞳能说的明白么?难道她和胤皇不是其中受益之人?令弟被其蛊惑,竟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个干净!” 赵枚眼见韩飞已抖了起来。 “若非我当日力邀师姐前来,师姐躲得过枯藤岭之劫么?我还为此庆幸,觉得自己无意间做了好事,不想在她们口中竟也成了受益之人。”青峦叹了口气:“也不晓得我在哪里受益了?有向你玄甲借兵么?有请相助夺回我的皇座么?反倒是在英王深谋之下,险些被逮入宫,送掉性命……如今,又丢了白云飞渡这最后一片容身之地。” 韩飞忍不住回了下头。 “罢了。”青峦吩咐赵枚:“请师姐下船,爱去哪里去哪里。本殿自保尚难,就不伸‘黑手’了。师姐转告令弟,盼能高抬贵手……别为了替紫云瞳辩白,就把污水泼到别人身上。本殿担不起,也不能担!” 赵枚盯着韩飞,口里先命小军:“别再忙活抵石叉藻了,咱们一船人出去就是个死。”复朝韩飞礼貌一揖,语气却无比怨憎:“将军请吧,忠武侯来接您了。” 韩飞并没挪步,身子却抖的更厉害了。 赵枚又补了一句:“我们殿下之前为什么不送您回合江大营,您该明白了吧?小郎大了都生外心,您这个姐姐呦,在忠武侯心里可比不上他的未婚妻主!” “腾”,这话好像点燃了韩飞胸中怒火,瞬间便至熊熊。 “韩越!”她先是大叫了一声,却又抖着唇,极力压下那些狠绝之言,仍作劝解:“你不要再听信紫云瞳的甜言蜜语了,那都是假的,是她哄你玩的。” 韩越听她这样说,心中就似堵了一块巨石:“阿姐,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么?我有眼睛,自己会看;我有耳朵,自己会听;我有脑子,自己会想;谁的甜言蜜语也哄不住我。我都不会信。我只信我自己!” 掷地有声,令青峦狠狠闭了一下眼睛:韩越,你个梅树精养的小杂种…… 韩飞急怒交加:“你看见什么了?你听见什么了?你想的又都是什么!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别闹了,听姐姐的话,把西川打下来。” “我看见玄甲兵丁的眼睛,那里面堆满了不情愿;我听见大胤将士的心声,那里面充满了不情愿;我想明白了什么是她们的不情愿:不情愿打内战,斗同袍,离家乡,别亲人!为我韩氏一姓私仇,搭上数十万大胤百姓的性命。”韩越慨然回道:“她们不情愿,我也不情愿。” “这些心声,紫云瞳听过吗?这些‘不情愿’,紫云瞳看见过吗?你们这些想头,紫云瞳明白吗?”韩飞怒不可遏:“她要是听过、看过、想过,当初她就不会回师打上京、不会奸计杀豫王、不会和她姐姐们兵戎相见,使大胤疆土上血流成河!她要是有为几十万百姓之心,就不会在枯藤岭打劫,不会在姣水河犯案,不会把我玄甲军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难道她打内战,斗同袍,不是为了一己私利?难道我离家乡,亡亲人,就成了倒霉活该?难道她举起清君侧的大旗,就是顺势而为、惩恶扬善?我韩飞想报母父夫女之仇,就成了强人所难、倒行逆施?这都什么道理!你伶牙俐齿,倒给我讲讲清楚。” 桂月栖捂了捂额头,那里冷汗频发;六月抽了抽唇角,那里干涩欲裂;都觉有些道理是没法讲清的,有些道理和别人能讲清,和韩将军却是没法讲清。 韩越也是咽下一口气,缓了一缓,才又言道:“我不是说不报仇,而是请阿姐想一想该怎么报仇?如果连该向谁报仇都搞不清楚,母父亲人在九泉之下又怎能瞑目?” “搞不清楚的人是你!装傻的也是你!仇人摆在眼前,你还要被她利用,为她说好话。”韩飞再难忍受:“母父养了你这样没有廉耻,不懂孝顺的儿子,九泉之下才不能瞑目!” 韩越一僵:“阿姐……” “别叫我姐姐!”韩飞吼道:“你若自认姓韩,自承还是爹娘的儿子,现在就掉头杀进西川,杀掉翻云覆雨玩弄我韩家于股掌之上的紫云瞳,杀掉在宝座上作威作福阴狠寡恩的混蛋皇帝,我就还当你是我弟弟。你刚才说的那些狗屁话,我全当没有听过;你之前办的那些混账事,我全当没有见过;你的那些糊涂想头,我……就全当不知道!” 韩越把桅杆攥了个死紧,玉面怒涨通红。 青峦冷嗤一笑:韩越你才是搞不清楚状况,有这个姐姐在,你才能当忠武侯;要是没了这个姐姐,你看紫云瞳会怎么收拾你!至少那错银虎符,你是掌管不住的。 大风骤起,波浪汹涌,小船摇摆的更加剧烈,随时都有倾覆之险。军士们虽然严阵以防,却都各个紧张不已。 “尔等以为遂意了?”韩越沉默了一阵,忽然出声,却是避开姐姐,又斥那船上她人:“以为我不借家姐之力,便掌不住玄甲军么?以为我是靠着一张圣旨和一枚错银虎符受封忠武侯么?哼,尔等小觑我韩越了。” 小觑?这里是合江大战场,不比真武盛会那种小玩闹,你一个稚嫩小郎还想让人如何看待……赵枚撇嘴未全,却听韩越高声下了命令。 “全军整备,回师白云飞渡,随本帅杀奔青麒洛川!” “啊?”冷笑枯僵在了青峦脸上,她呆了一瞬,急急掀帘出舱,要看一看外面情况。赵枚简直不敢置信,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殿下,那边,那个小郎真把船拉回去了!” “韩越 ,韩越,韩越…….”韩飞也没有想到,奔到船头嘶声大叫。 韩越强忍着不作回应,仍对那些始终没有露面的“船上人”说道:“还有,青麒左相孟绰想借我过江之机来夺株洲三城,只怕她要白跑一趟了。” “殿下?”赵枚这时已经慌张起来:“他是什么意思?” “等我与符珍姨母会师洛川……阿姐再来相见吧。” “月郎,月郎…….”韩飞连叫带骂,声嘶力竭:“你个小畜生,你怎么就不听姐姐的话,你非要把姐姐逼到绝路上去吗?你是在作死!不用你作,我先揍死你再说!母亲以前几次气的要揍死你,我还拦着……小混蛋,给我回来,回来…….你回来……” 韩越被桂月栖扶上了大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阿姐,保重……” 风起,星现,浓雾初散,大江阔朗,百舸争流。 韩飞像暴怒的野兽一般,就要跳入江中,亲自去抓这个不听劝的小弟,军士们拦挡不住,好几人差点被踢下船去。 青峦趁着青篷船摇摆韩飞站立不稳,从后偷袭,使一招独阳指点中了她的穴道,将人撂倒。 “韩将军唇角有血。” “她是急怒攻心。”青峦皱着眉头摆了摆手:“先抬回舱中去。” “殿下,要不要追啊?”赵枚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真被韩越偷袭了洛川,那怎么了得?” “这臭小子也许只为诓我出去,好救她姐姐。”青峦使劲儿揉着额角,只觉头痛如裂:“韩越竟然连姐姐的话都不听,连姐姐的生死都不管,只信杀他全家的紫云瞳?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 看着兵船转向,桂月栖问向韩越:“是不是先等一会儿,那条船说不定会跟上来?” 韩越神色黯淡:“难!那条船上不是阿姐说了算。” “那小侯会不会有危险?” 韩越缓缓摇了摇头:“没了阿姐这颗棋子,她们什么局也开不了。” “您今夜把她们的退路都断掉了,她们还想开什么局啊?”桂月栖眉头紧皱,内心仍然不安。 “留我阿姐这么久,到今日才送出来,这些人可不简单。”韩越叹了口气:“我本想着,只要兵船起航,阿姐就会马上来见,谁知没来;船过江心,已不能回头,她们总该来了吧,谁知还是没来;再等被西川军拦截,斥问,我射出了锐火箭,两军已在交战,她们都还不放阿姐来,非得逼我打进西川才肯动作…….我看她们的野心是想叫天下大乱,好在乱中再取利。” 桂月栖呆了一呆:“王主也是这样说。” “我还是有些失算了。”韩越说着说着烦躁起来:“母亲曾言:为将者,制图、识图、记图都是根本。否则如何攻取、如何围歼、如何撤退?她老人家为了勘画西川舆图,才走了枯藤岭。还同我说,之后便要实测整个合江,哪里有通口,哪里布暗礁,哪里多水网,哪里能行船,一一都要心头有数。我接掌帅印之后,军务繁杂,竟把这样要紧的事耽搁了下来。明知有个白云飞渡,便该想到合江莫测之地不会仅这一处,却没着手查探,以致今日数万兵马围不住一条小船,丢失了救回亲人的良机。” 桂月栖不想这种时候他还能自省,钦佩敬服油然而生:“这怎么能怪小少爷呢?是书钺办事不力。” “不能责怪书将军。”韩越言道:“船过兀岭方向,我才想起问那一带是否有通口,而书将军在此之前就已经探过了。只是因为她不擅水战,不懂水纹天象,也没有个好向导,这‘探’只流于表面,成了没‘探’了。” 桂月栖连连点头:“是啊,白云飞渡因为有前辈高人指点,小少爷知道不是传说,而必在合江之上,才得找到。” “虽然暂时还抓不到那条船,但打蛇还是一样打七寸。她们以白云飞渡为据点,又比我军熟知合江暗涌水道,必是来自青麒无疑了。”韩越重又打起精神,拿着筒镜向大江上瞭望:“你再派人同汤将军说一遍,严密封锁江面,那条船不出来则已,若出来,必须给我跟住,最好拿下。” “是!”桂月栖高声领命。 “还有……”韩越顿了一顿,神情落寞,语气低婉:“不要伤害我阿姐……有些话,等我亲自去同她说……” 小凳子躲在角落里,听见这句,虽极力拿手捂着嘴,还是呜呜哭了。 “王帅早就这般嘱咐过了。”桂月栖又劝了两句:“小少爷放心……” “好!”韩越急背过身去。许久,见天边晨曦微露,崭新一日已到,方悄悄擦掉了眼角滑落下来的一颗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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