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大早,裴自安被俞曦捏着鼻子叫醒,险些造成独居女青年在公寓窒息的事故。 微肿的眼皮外,俞曦舔着酸奶盖站在床头柜前,免费赠送一张半死不活的郁闷脸。 “我饿。” 他又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好几次了。” 裴自安强撑的眼皮再次紧闭,蒙上薄毯就是睡。 “……”沉默了半分钟。 “俞小宝!你不能心疼心疼你干妈,四十度的天,你关我冷气?”裴自安双腿一蹬,薄毯哧溜从床尾滑下。 俞曦眨眨眼,很无辜很小大人:“我就是心疼你呀,快起来,我陪你去吃早饭。” 花了不到十分钟,裴自安套上黑色T恤和牛仔裤,脑后捆了一个长辫,只涂了层防晒霜,素颜推俞曦出门。 俞曦迟疑地看向她的T恤,“黑色吸热。” “你三年级就知道黑色吸热了?” “常识。” “……”裴自安借着高海拔,不肯低头看他,没好气道,“你干妈我今天心情不好,穿黑的吊唁沉重的心情。” 俞曦垫高了脚,拍拍她的肩,“干妈,舒叔叔不要你就算了啦,你也没亏啊,你不是还有我嘛。” 看着他清秀的小脸蛋,嵌着炯炯的大眼,裴自安决定宽恕他今早大不敬的罪行,待会儿多投喂他一盒冰淇淋。 出了门,俞曦说:“舒叔叔这仨字真的很别扭,你将来再相亲,可别再找名字拗口的人了,我舌头会打结。” 裴自安想按住他的脑袋,往电梯门里夹。 去车库取车,白色的SUV让她再一次想起了舒旭。 他最喜欢白色,而她喜欢SUV的稳重感,这辆车是两年前他带她挑的,两人都很满意,舒旭换车换得频繁,但对这辆车总是颇有好评。 她以为能开到两人结婚生子,谁想也只开了两年,舒旭就跟换车一样把她换了。 想起昨晚舒旭的冷淡,疏离,她也开始怀疑,昨晚他是不是精分了。 他最爱对她笑,更从不发脾气,甚至有求必应——尽管她几乎没怎么向这位精英前任求助过——相熟的同事都说,舒旭哪里是谈女朋友,而是在养妹妹。 兄妹是类奇怪的关系,在注定的生命关联中,情感会麻木,会平淡,但即使天各一方,总有什么能勾起兄妹二人的情感共鸣,那是血缘。 就这点来说,她和舒旭算不得上天注定的安排,若要强扯缘分,只能归功于都市男女俗套的节目,相亲。 三年前,二十三岁的裴自安,和长她三岁的舒律师吃了顿相亲饭。 舒旭人如其名,旭日暖人,又和颜悦色,她也是昨晚才后知后觉—— 他是个暖男,可暖的不止她一人。 裴自安默默地发动引擎,开出了车库。 刚上辅道,手机又震响了,她指示副驾驶的俞曦接电话。 手机屏幕刚一划开,宋晓惊天动地的大嗓门冲散了车内凝滞的空气—— “裴自安!救命!老娘被困市公安局了!快,救我……” 歇斯底里的呼救,裴自安的右眼皮猛地一跳,“你犯什么事儿了?” 宋晓“呸”了一声,声音弱了大半:“我来他们宣传科拿上个月南区中心菜场命案的材料,不是我抓到那起‘最现场’的新闻吗,季度总结要用警官大人的宝贵资料,可我没带员工证,也没带记者证,警官们说手续不全,你听听……” 宋晓声音没了,就听一个更大嗓门的男人中气十足地吼:“手续必须全!不能的话就周一来拿!” “是吧?”宋晓又接过手机,“你还在家吧,快来给我送证件!你家离这里近……” “不在家,在开车。”裴自安毫不留情地打断她。 “……”宋晓沉默了几秒,话音一转,柔柔道,“我们小宝是不是也在啊?” 俞曦重重地“嗯呐”了一下,非常强烈地想要宣告存在感。 “小宝啊,我昨天给你网购了游龙板,在我后备箱放着呢,我车都开出来了,你看……” “晓姨!记者证和员工证都在我手上!我和裴自安马上到!” 裴自安茫然地一瞥,扶手箱塞着的两本证件不知什么时候落入混小子的手里。 简直想就地翻车。 “还是小宝乖,晓晓姨风里雨里等着你噢!” 宋晓立刻挂了电话。 俞曦指着前方右转的直行道,“该拐弯了哦。” *** 十五分钟后,裴自安开到了市公安局,向保安出示证件,说明来意后,眉目慈祥的大叔挥手放行。 市公安局的停车方式尤其接地气,开进院就是露天停车场,横七竖八地躺着单车、摩托,斜停着四轮,毫无纪律队伍的风范。 刚挤进一个车位,宋晓从办公大楼拔腿奔了来,怀里抱着俞曦渴望一路的游龙板。 三人在停车场中间的空地做了交接。 宋晓揣走了裴自安的证件,俞小宝直接上脚一蹬,试了试新滑板的脚感,只有裴自安一人冷冷地干立着,单手掐着腰。 宋晓挽着她,将她往办公楼里拽,“这里多热啊,蒸叉烧包呢,跟我去吹吹空调,顺便给宣传科的老大使使美人计,他刚刚凶我估计就嫌我颜值低。” 裴自安:“万一是你不对他的性取向呢?” “……”宋晓白了她一眼,“不管!反正你给我撑撑场面,让他也知道咱湖海资讯也是有美女的!” 裴自安很不情愿地走了几步,瞥了她一眼,“叉烧包。” 宋晓会意,直点头,“好啦,待会儿请你和小宝去远达路吃!” 裴自安头也没回,朝背后的俞曦挥手。 显然,俞曦并不在意,也没看见,只顾低头使弄他的滑板。 两人径直上了三楼,向宣传科看着就像领导的中年谢顶男出示了证件,宋晓即刻就领到文件袋,正在做登记时,裴自安踱步到窗前,却没看见小宝的影子,她在停车场扫了两道后,定睛一看,小宝杵在银色的捷达车门前,低着头,一动不动。 从驾驶座横出了一个修长的身影,迈着极度夸张的步子,气势汹汹地逼近她家的小宝。 裴自安皱眉,急忙转身奔了出去。 宋晓不明所以,在办公室叫了她几次也没等到任何回应。 靳决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在自己的地盘被人碰瓷了! 更倒霉的是,这熊孩子的滑板直接撞上了他的车门。 八年高龄的爱车,饱受风雨摧残,跟着他走南闯北,逮捕嫌疑犯,谁能想到有一天能被熊孩子辣手摧花。 这年头,小学生不追星,改追滑板了吗! 他想拎起熊孩子的耳朵,丢到他妈的怀里,问候他妈,怎么带孩子的。 “小子……”靳决眯着眼,“撞伤哪了?” 俞曦吃力地仰视他,指着膝盖,没说话。 很好。问答果决,面无惧色,还懂得利用可怜兮兮的大眼。 看样子有家族碰瓷史。 靳决要带他去刑警队坐一坐,让五大三粗的姚远好好给治一治。 他笑得贱兮兮的,“跟哥走一个呗。” 俞曦问:“叔叔,去哪?” 靳决笑得像电视剧反派大boss,奸角的气质三分天注定,七分靠硬拼,只为了恐吓身心发育不全的熊孩子而已。 他朝办公大楼扬起下巴,执着地纠正小不点:“跟哥去刑侦队。” “我没犯法。”俞曦绞着双手,“你这是非法拘禁未成年!” 靳决嘴角不易察地抽了抽,这家庭教育还挺到位,都普法了。 正当他打算揪起熊孩子的胳膊,胸口猛地一受力。 操! 一阵黑旋风直冲他的胸膛,一股子要剁骨碎肉的蛮力,撞得他肋骨都要裂开了,他一连退了三步,才在车前胎旁稳住步子,差点儿又给受伤的车多添一难。 他的脸色很阴沉,被黑旋风着了色,有些暴躁地抬起头,要看是哪个没长眼的搞偷袭,一定要给铐进拘留室。 “没被欺负吧?”裴自安掰正了俞曦的身子,看他左膝红通通的一片,顿时眉就拧了起来。 她直起身,冷漠地看向罪魁祸首,“你连小孩都……” 裴自安傻了,被她用上全身力气撞飞的男人,正是共患难的流川枫! 靳决也认出了她,眼睛眯出了危险的信号,可嘴角高高地扬起,笑得高深莫测,神鬼难辨。 沉默了几秒。 此情此景,没有再见叙旧的客套,教育事业被裴咬金半路阻断。 还真是有多管闲事的人。 有人撑腰,熊孩子得意得要上天,气得靳决喉咙冒火。 “你谁啊你,他妈的管那么多!”靳决想,地头蛇不能认输,也不知哪扇窗子后头躲着人,正看他好戏呢。 裴自安:“我就是他妈。” “……”这颜值怎么跟飙脏话的能力成正比? 靳决也拷贝了她的语气,阴郁地反击:“老子还是他爸!” 俞曦心想,这个爸好痞好凶。 裴自安指着昂首不语的俞曦,“我真的是他干妈妈。” 靳决:“…………” 上午九点十分,裴自安和俞曦被靳队一手一钳,拖进了二楼的刑侦队。 周玢秋宿醉,脑壳都要炸出爆米花了,还得拖着半残的身子来加班。 她先是给自己冲了一杯黑咖啡,又想起老大可能也喝大了,负罪地也为他冲了一杯,倒入靳决年老色衰的搪瓷杯里。 搪瓷杯外壁印着五个大红字——“我要加工资”。 她刚转身,将搪瓷杯搁在会议桌上,就迎上了被人强力扔进来的裴自安和俞曦。 这一大一小,犯事儿啦? 周玢秋纳闷着,就看到靳决黑着脸进来。 “老大,来啦?”周玢秋打了个哈欠,指着陌生的两人,“杀人还是放火啊?” 靳决入门后,就近拖开一把椅子,大喇喇地坐下,“既杀人了,也放火了。”他朝桌对面空着的两把椅子虚虚一点,示意两人坐下。 裴自安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儿,就被抓到刑侦队,还被冠上杀人放火的罪名,她神色淡淡地坐下,也不计较,既来之则安之。 俞曦挨着她坐。 靳决张开五指,豪放地抓了抓额前的一绺儿自然卷,刚给顺到头上,下一秒又顽固地耷在脑门,他索性也放弃了,示意周玢秋将冷气开低点。 “老大,局长响应中央‘八项注意’,室内空调要控制在二十六度以上。”周玢秋领圣命,挺着小腰板,十分狗仗人势。 靳决抬眸一瞥,“谁写你的评估报告?” 周玢秋的气焰即刻消了九成,无声地骂了一句,才转移话题:“这俩人到底犯了什么事啊?这美女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怎么也不可能被抓到咱队里吧?” 样貌是有,身材嘛…… 靳决的喉结不受控地上下滚了滚,有股不可描述的热气蹿遍全身。 他起身,抓起了搪瓷杯,走到裴自安背后的置物柜前,取出两盒鲜奶和方糖。 两盒奶全倒了进去,方糖大方地丢了五粒,是他办公的标配。 左右晃了晃。 他又突然想起了仓鼠“小混球”,一天没投喂了,估计周玢秋后娘的心,也懒得喂它。 他赶紧将搪瓷杯顺手搁在会议桌上,迈着长腿走向最角落的仓鼠笼子。 裴自安原本还有些忐忑,这靳决安的什么心啊,撞伤了我干儿子,自己还有理了? 现在刑侦队都来非法拘留? 可一看到靳决递来的搪瓷杯,她先是一愣,又嗅到浓烈的奶香,醇厚的咖啡味…… 这拘留待遇挺好的,就是杯子简陋了点。 浓烈的村干部之风。 她握起搪瓷杯的杯柄,灌了一大口。 “咳——” 刚入嘴,她就喷了出来。 是人喝的吗?加了多少糖多少奶啊! 这算酷刑逼供吗?! 对面伸懒腰的周玢秋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高冷的美女用了老大的杯子。 老大的洁癖啊!老大的洁癖啊!老大的洁癖啊! 她在心中吼了三遍,为美女默哀三秒。 靳决也被她的咳嗽声吸引,放下仓鼠粮,又赏了两粒瓜子给小混球啃,这才起身,慢悠悠地走过来。 “……”他盯着溅了一桌的咖啡渍,又瞥向裴自安。 她嘴上贴着纸巾抹嘴,另一手也开始擦起桌子。 裴自安嫌弃地将他的搪瓷杯远远一推,又冲他蹙眉道:“你们办公室都喝这么甜死人的咖啡吗?” 靳决皮笑肉不笑地看她,并不说话。 看她擦完战果,他干脆又拖了一把椅子,坐在她身旁,抖着他标志性的帕金森腿,翘起的那只脚时不时地点上她的椅腿。 有点威胁的意味。 “你喝了我的咖啡,用了我的杯子,说说看,怎么办?” 裴自安肩膀一僵,嘴欠地来了句:“你喝这么甜的?” “我就爱喝甜死人的玩意儿,不行吗?” “美少女,你们魔法学校没教你尊重个性吗?” 裴自安死在靳决三连问之下。 见她不说话,靳决又淡淡道:“怎么赔偿我?” “哈?”裴自安猛地侧过身,“赔偿什么?” 靳决扬眉,冲她背后的俞曦露齿笑。 洁白光亮的牙齿闪瞎了裴自安的双眼,她回头去看俞曦。 俞曦咽了口苦唾沫,低声道:“我的滑板刮花他的车门了。” 裴自安看向他的左膝。 俞曦低头:“这是……被滑板磕的。” “刚刚怎么不说?”裴自安问。 “你没给我承认错误的机会。” 靳决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弄明白了?怎么赔,说清楚了。” 裴自安垂眸想了想,“你去4S店修修看?” “老车,超过时效了。” “保险呢?” “裸车上路,没有车险。” 默了默,她咬咬牙,“你尽管修,我出钱!” 靳决一把抓过她的椅背,毫不费力地将她拉近,低低地笑。 “美少女,这就没办法了吗?你的万能魔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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