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上早高峰,裴自安开了足足一个小时,车才挪到了市中心的荣恒写字楼。 写字楼银灰色的玻璃幕墙反射出金光,正门通往一至四层的商场,侧门绕过喷泉,再乘直梯,能直达写字楼高层。 裴自安将车停在商场门口,看着靳决打开车门,松了口气,也没敢说句“再见”提醒他,车里还有位“相熟”的司机。 谁想,他后脑直直地将她吃透,冒出车外的半个身子又灵巧地折了回来。 他朝裴自安偏过头,哼笑了一声,“我记得你说,工作时间很灵活。” “……” 裴自安正要张口解释并没有他想象的灵活,靳决也没给她机会:“去那儿等着。” 他朝商场一楼门口的星巴克扬下巴,“我很快下来,待会儿再载我回局里。” 蹭上瘾了是吧! “我还有事……”裴自安有点心虚地看他。 靳决剑眉一扬,看透了似的,也不说穿,可她满肚子的理由顿时被消化系统一阵收。 无影无踪了。 “回去还要给你做笔录。”靳决淡淡道。 “……周警官不是还在吗?” “队里也就只有她在。”靳决笑了笑,“其他人都出来调查了。” 他看了一眼没什么人的星巴克,“你去点一杯喝的,大不了算我头上。” “算、算你头上?” 靳决轻轻“嗯”了一下:“在你欠我的钱里扣。” “……”裴自安有点憋屈了,什么人啊,当她贪几十块的咖啡钱? “我不要。”还真当我闲得没事干? 靳决扬着语调“哦”了一声,拽出了收保护费的势头。 “也好,给我省钱了。”他说,“你真贴心了。” 裴自安:“…………” 十五分钟后,裴自安点了一杯冰美式,加了两份浓缩。 她捣蒜似的敲冰块,折了一根吸管,店员被她一顿捣鼓的声响吓得直接手抖,一杯在做的摩卡摁多了一半奶油,直往杯外溢。 她正对窗前坐着,看着CBD腹地车来车往。 千篇一律的冰冷格调,即使她已经神游太虚了,还是有些厌烦。 裴自安翻出手机点开湖海资讯APP,滑到“最现场”板块时,意外发现她替宋晓上镜的那条报道成了频道热门。 内页的评论均是在议论筒子楼当天的命案,正巧这场调解纠纷在案发地点楼下,又正巧令她这位上镜记者成了目击者,筒子楼里住户人多嘴杂,早在网络传开有名形迹可疑的男子曾重返筒子楼。 上千条评论中,偶尔有几位网友对她的颜值吹捧一番。 “小姐姐都可以直接去卫视做主持了!” “心疼女神吃了那么多口水啊!” 嗯,那天确实被丈母娘的口水糊花了鼻梁上的高光。 宋晓也发来微信告诉她,平淡无奇的纠纷意外成了社会版的头条,主管炜姐知道她协助警方调查,也要询问她命案详情,来个后续报道。 裴自安正要发消息婉拒,就听身后讶异的一声:“安安?” 她扭头一看,舒旭笔挺的一身灰色西装,外套搭在臂弯,手上握着一杯冰美式。 他主动说:“我来约见当事人。” 裴自安:“嗯,我来……喝咖啡。” 舒旭注意到她同样点的一份冰美式,温和地笑,“还是两份浓缩?” 裴自安点头。 舒旭笑意很浓,眼角微微地翘起,走到她身边的长足椅坐下。 他身上有很淡的烟草味,不刺鼻,在冷气调得特别足的店里有股暖洋洋的气味。 裴自安这才发现他下眼睑两团青黑,又不由想起那晚勾人性感的小女星。 她咳了一下,“要注意身体。” 舒旭一怔,看到她闪烁的双眼,顿时悟出了她的心理活动,笑出声了。 “安安,想什么呢。”他习惯性地往她头上一抚,“我昨夜通宵看材料,过两天要开庭,很忙的。” 这头上一重,裴自安生出了排斥,她皱了皱眉,斜开了身体,舒旭的手顿在半空。 “你还真是……”舒旭意味不明地一笑,有些自嘲,“虽然分手了,但我还是希望我们能保持良好的关系,安安,你明不明白?” 裴自安双手握起冰美式,吸了两口,冷静过后才说:“舒旭哥,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三年来要对我那么好?” 舒旭的脸色倏地一变,怔怔地盯着她的脸。 她很平静,神色淡淡的,所谓的求证像是有了答案,藏在心底而已。 “虽然我在感情方面有些迟钝,但不代表我不懂,你这三年来对我的照顾已经足够了,说到底你也不欠我什么,不该将精力浪费在我身上。” 裴自安抬头回望他。 舒旭的双唇轻颤,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张口说话。 裴自安继续面不改色道:“你是不是刚刚见我还在想,‘她还是依赖着我的习惯’。” 她看了手中的杯子一眼,杯里的碎冰融了一半,“我继续喝冰美式不是因为我依赖你,而是习惯。”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三年前相亲的那晚,也是个夏天,结束了一顿味同嚼蜡的西餐,走出商场前,突然下起了暴雨,雨势强到连带伞的人都给逼退了。 正好两人都是搭友人的车来的。 舒旭笑着邀请她:“裴小姐,要不先喝杯咖啡?” 周围的人都面泛忧愁,唉声叹气,只有他浅浅地扬着嘴角。 木质长桌顶头,昏黄的吊灯有恃无恐地暧昧,身旁一对情侣难舍难分,搂抱成一团。 舒旭说他叫个车,问裴自安要不要一起,她说待会儿宋晓顺道来接她。 舒旭笑着点头:“也好。” 低声细语的交流似乎入了情侣的耳,一场单方面的对比拉开帷幕。 男人甩了甩车钥匙,对女友说:“还好我们买得起车,不用淋成落汤鸡了。” 女人吧唧了他一口,“老公,你让我能坐宝马,对我真好!” “买不起车”的舒旭和裴自安都听见了,尤其挨着情侣坐的裴自安,她的鸡皮疙瘩已经淋了一地。 这时,鉴于相亲的第一次见面,男方应该体面地说:“很抱歉,我的车没开来。” 身旁的舒旭没吭声。 情侣又谈起了买房的计划,聊的楼盘都是新区地铁口的高级住宅。 裴自安难掩尴尬地咬吸管,期望赶紧喝完走人。 她下意识地看向舒旭,他却坦然地对她笑,眸中盈盈发亮。 舒旭说:“下次见面,我一定看好天气预报,不会再让你有被淋湿的风险了。” “下次见面?” “嗯,下次,可以吗?”他温柔地询问。 裴自安突然觉得吸入嘴的冰美式也不太苦了。 “好啊。”她说,“我也考虑买辆车了。” 那时的舒旭还未与人合伙开律所,在他父亲的律所工作,但他家境优渥,却完全没明显表露过,她以为他只是个刚入行的小律师。 也是那天起,裴自安再也没被雨淋湿过,无论她是否驱车,开了多远,天气凡有变化,舒旭都会开车送伞。 初次会惊愕,会尴尬,也会心头微动,渐渐地,一向不会无缘无故接受人好意的她也习惯了,像那杯两份浓缩的冰美式。 第一口,酸苦冰凉,涩得牙打颤。 再喝,这股陌生的味道不知不觉地占领了神经末梢,冲动难平。 再之后,便是习以为常。 裴自安不太记得那晚零碎的交谈,一言一语搭得很杂,串起来也很没营养,但窗外的雨景清晰地像幅装裱的画册。 一束束的雨垂直掉落,在广场冰冷的浅灰地面漾出水花,风一斜来,雨横地打在窗上,晕出模糊的光影,地面的积水也乱了。 室内充斥着柔和的歌曲,偶尔混杂进几句低声交谈。 她聆听不到湿漉漉的节奏,却能想象音调:清脆,酥麻。 她想,暴雨也可以不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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