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倪粤，二十三岁，是一名女艺人，早年是女团成员之一，组合解散后，参演过几部电视剧，但都不温不火。今天受邀出席大学生电影节开幕式，套房也是主办方为嘉宾统一定的，报案人是她的助理，和她的工作团队在停车场等她，参加下午的论坛，一直没等到，助理才拿了预留的房卡来楼上找她。” “助理一进来，就看到她侧躺在地毯上，双手被人反绑，还以为是有人绑架未成，想解开绳子，可这个绳结……有点奇怪，蛮力还解不开。女助理将她正过来一查，才意识到已经没了呼吸。” 1710房间内，刑警忙着收集痕迹物证，相机的闪光灯下，女人四肢僵硬地蜷缩，两只手被反绑在背后，金粉花纹的黑色睡裙下，裸.露出两条白皙的腿。 介绍现场情况的乐亮脑海冒出两字：尤物。 尽管死状格外凄惨。 乐亮还要继续说法医初步推断的死亡时间和犯罪工具，蹲在尸体旁的靳决已经站起，摘了手套，顺手朝他一丢。 ……我日！ 乐亮一边手忙脚乱地接，一边心里头暗搓搓地骂。 摸过尸体的手套你他妈也敢乱丢？！ 乐亮刚入北区刑侦大队，从警校毕业不过才一个月，是个在校期间人羡人骂的学霸，加上他性格孤傲，难免被人排挤，怨气全堆在心头。 虽然他已经在分局实习过一年，但身心都已经被学校一板一眼的教学理念改造过，他坚信公安系统在编人员必须守规矩，勘查现场时，就恨不得按照刑侦手册一步步来。 然而，对于靳大队长来说，规矩是什么？ 他不会回答，也许会在心里鄙夷：滚犊子的规矩！ 乐亮扔掉他的手套后，再看靳决，他的隐形眼镜都要被瞪出来了。 这位支队长不知什么时候又戴好了新的一副手套，正和法医热火朝天地聊着。 看那一脸的轻松，肯定不是在聊案子！ 靳决自成一派的现场勘验风格着实惊坏了小年轻，要不是久仰威名，乐亮险些要着急上火奔过去问他：“凭什么那么目中无人？” 谁想，平时有章有法办事的铁大队长还抬起手肘捅他，“多学着点。” 乐亮更加不服气：“他不就是家里有关系才跳到市局的吗？咱分局是矮一截，可我们现场不带他这么没规没矩的！” 小铁正要大哥派头的教化他几句，就莫名感到有一束凉意刺骨的目光投来。 可一看靳决，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们一眼，止了和刘法医的交谈，从窗前闲闲散散地走来。 小铁脑子转得快，还在大脑里搜索这位支队长是不是有记仇的属性，就听靳决说：“和楼下那位死状一致，两案应该是同一凶手所为，你们可以并案调查。” 乐亮心里嘀咕：喉部那么深的紫痕，都被人用一款尼龙绳以一个姿势结果了，肯定是遭同一人勒毙。 这么明显，还用你说？当我瞎啊！ 乐亮不知道的是他的不满全写在脸上，对面被他腹诽的人看得格外清楚。 靳决神色如常道：“倪粤和吴振豪曾在这间套房见过面，还各饮了大半杯红酒，这点两个红酒杯上的指纹和电梯的监控都足以证明。再来，倪粤的死亡时间晚于吴振豪，但一定紧挨着，相差不了多久。” 小铁从警员手中接过证物袋，指着袋子里白色的浴袍绳，“这应该就是作案工具了，在死者吴振豪房间没有搜寻到，原来是被凶手二次利用了！这凶手他妈的——还挺节俭啊！” 再次接回证物袋的警员低着头偷笑。 小铁接着分析：“吴振豪是在女友洗澡期间遭人杀害，根据宋晓回忆，大概是下午12:40到13:10之间，符合尸体僵硬情况推断的死亡时间，我们在13:35赶到并封锁了现场，那么凶手杀害倪粤的时间则在13:35之前，因为宋晓全程没听到任何动静，也不知道吴振豪什么点遇害，所以我们暂时还无法精确倪粤的死亡时间。” 此时，完成痕迹侦查的一名痕检人员走来汇报进度，丧气地摇头，“两边的现场都没有留下任何除被害人以外的指纹或脚印，哦，不过楼上提取到了被害人女友的指纹……” “废话！人家情侣呆在一起！”小铁打断他，“也不知道监控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房间迎来了一名分局专搞技术的女警员，她单手握着surface，步履匆匆奔着他们小跑来。 靳决只瞥了一眼，兴致乏乏地摇了摇头。 小铁不解其意，只顾着问女警员：“怎么样？有可疑人员吗？” 女警员将平板递给小铁，文件夹里有好几个刚拷贝来的视频。 “铁队，怕是不行了啊。” 小铁佯怒喝道：“男人不能不行！” 众人：“………” 女警员没在意，只顾细声细语：“今天是电影节，半个圈的明星艺人都住这间酒店，还都集中在十七、十八这两层VIP套房，我们根据凶手作案时间截取了监控视频，别说这两间套房都处于监控死角了，就连电梯的监控也毫无意义。” “什么叫毫无意义？”小铁问，“难不成摄像头是个摆设？” “那倒不至于。”女警员赶紧解释，“凶手的作案时间里，一批批的艺人团队跟着他们老板回酒店，造型师，经纪人，还配了好几个保安，几乎每个明星都前呼后拥的，当时从大堂到电梯都混乱的很，而且那段时间，楼梯也是开放的，保不齐有人没乘电梯，直接走了楼梯。” 女警员看了小铁一眼，“那些明星几乎前后脚回酒店休息，还有好多粉丝来追星……” 小铁皱眉道：“不是说名廷出了名的安保严吗？这算哪门子的严？” 女警员尴尬地抿了抿唇，“是挺严的，闲杂人等也没放进来。” “那些粉丝怎么回事？” “都是入住酒店的客人，她们追星跟偶像的行程，都会尽量预订同一家酒店。” 小铁：“……” 乐亮自言自语：“名廷一晚至少也得四位数吧，这……这也太壕了。” “靠！老子拼死拼活，这睡几晚都赶上我一个月的工资了？！”小铁悲愤地一挥手，有股要和疯狂败家粉丝较劲的势头，“我不管，赶紧比对监控，去找这个时段出现过的艺人团队，挨个排查，一旦发现没人认领的孙子，立刻给我传到局里去！” 女警员怯怯道：“……铁队，不算零零散散的粉丝，前后将近二十位明星陆续回酒店，每个团队里不下十人。” 小铁：“………” 沉默了几秒，他不死心地问：“保安和大堂工作人员都没留意到有可疑人员出入吗？” 女警员：“有……” 小铁双眼倏地一亮。 女警员划开surface的屏幕，点了一张经过技术放大的监控截图，“这些。” 她指着酒店电梯间的一堆人，几乎每位都戴着帽子和口罩，只留两只眼睛搜索各自偶像。 神神秘秘的派头，完全不像粉丝，倒像被安插在酒店的间谍。 一个比一个可疑！ 女警员解释：“现在人追星，比上场作战的装备还齐全。” 铁大队长满身的干劲都被抽离了，攥着polo衫的衣角都要飙出两行泪，千言万语汇成委屈的一句：“这也太欺负人了……” 等着他下一步指示的众人：“…………” 靳决都有些同情心泛滥，轻一拍他的肩，“老铁加油。” 在靳决鼓励性的笑容下，小铁眼里浮出了两堆水气，可怜兮兮地卖惨。 靳决背过身，目光从地毯上的尸体扫向窗前的小圆桌。 圆桌上，只摆放着两只高脚杯，杯中液体高度不到两厘米。 “两个突破口。”靳决说，“第一是死者手上尼龙绳的系法，这种结不常见，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那么就该是某个职业惯用的打结方式，先得出这是什么种类的绳结，再做下一步推论。” 小铁忙招呼人去收集绳结作为重要物证。 “两间房都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要么是凶手力大如牛，轻而易举地就控制住了两名死者，要么就是死者都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任人动手。” 靳决一指红酒杯，“当然，我倾向于后者，只是有点奇怪……” 在分析的关键部分刹停，小铁急得贴近他，“哪里奇怪？” 靳决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话音莫名其妙地一转：“不一定是‘孙子’。” 说完就开始摘手套。 “啊？”小铁没反应过来。 “凶手是从死者身后动手，膝盖抵住死者的后背，浴衣绳从颈前套住，蓄力朝后拉扯，从而将他们勒毙，这是他勒中常见的杀人方式，但能想到在勒死被害人前，束缚他们，使他们失去挣扎的能力，一是因为害怕被害人在窒息前疯狂挣扎，从而被他们的手指抓伤，尤其是指甲缝里留下凶手的皮屑，这对于后续清理现场过于麻烦。” “但更有可能是因为……” 靳决突然又不说话了，众人急得屏住呼吸，暗暗一点头，鼓励性地等着后半句话。 在这阵沉默中，乐亮发现靳决似乎在看他。 ……看他？！ 乐亮讷道：“靳……靳队？” 靳决嘴角一勾，笑得有些挑衅，“不知道吗？学校里的规矩没教过你这个？” “……”乐亮心里在流泪，脸上却故作淡定，“没有学过相关案例。” 靳决冷淡地“哼”了一声才说：“凶手极有可能是女性，又或者是身形瘦弱的男人。” 众人一怔，小铁突然想明白了：“对噢！把被害人都给绑起来了！是害怕搏斗过程中有可能力量不足，落了下风！” 他用力一拍手，冲女警员大声道：“快！快！给我在那些碍事的人里揪这一体态特征的人！” “不急。”靳决摇头道，“凶手把吴振豪绑起来，情有可原，他毕竟人高马大，可是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倪粤也绑了起来，这就说不过去了。” 他扫了一眼正被人装进裹尸袋的女死者。 倪粤身材比例极佳，但个头不高，肉眼去量，撑死了一米六出头。 女星常年要保持出镜效果，身材管理最不容忽视，而房内并没有任何食物或食物袋残留，只有两杯饮剩的红酒。 从助理口中得知，倪粤遇害前没有在酒店用过午餐，这段时间为了瘦身，甚至一度畸形节食，只靠苹果和酸奶度日，根本没什么力气和人搏斗。 尽管如此，凶手还是“多此一举”地绑了她。 靳决突然问小铁：“你不觉得凶手赚尽‘天时、地利、人和’吗？” 小铁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的细节，紧接着迅速吩咐人：“快！红酒杯里！不，红酒里！给我仔细带回去验！” 室内气氛一下子被这声吼叫调动得格外紧张。 小铁右拳狠力一捶左手掌心，自责道：“我怎么没想到呢！哪有那么巧的事！刚好凶手在他们喝了酒后就来作案？还能肯定他们必然会醉？……” 众刑警还没反应过来，又听靳决不紧不慢地说： “房门没有被撬动的痕迹，按理来说，倪粤一独处的女星，不应该给陌生人开门，同理吴振豪那边，只能说明凶手跟两名被害人都认识。听宋晓说，上午她在《宝贝计划》综艺摄制组也见到了倪粤，而倪粤并非是录制综艺的嘉宾，那她去节目组的动机就很有问题了。” “先从被害人的社会关系入手，排查监控内的可疑人员，嫌疑人必定和两名被害人都相熟，并且极有可能上午见过面……” 靳决话还没说完，顿时察觉有个古怪的想法几乎要从脑海里蹦出来，他沉默等了半晌，却毫无收获，而这似有若无的线索就像一条小鱼，灵活地游荡在脑中，怎么也抓不住。 正当他蹙眉，重新整理思绪时，只听现场鉴定人员放声道：“两杯红酒里均有白色的药物粉末残留！” 另有一名刚从十八楼下来的男警员，慌忙跑向鉴定人员，胜利在望的喜悦正破茧而出：“是不是右佐匹克隆片？” 小铁紧跟着走过去，“什么右……龙……” “就是俗称安眠药中的一种。右佐匹克隆片起效速度快，是现在主流推荐的一线助眠药。”刘法医接过话，又看向那名报出药名的警员，“不过你怎么肉眼就看出来了？药片就是普通的白色和类白色，不用SPE技术查不出来。” “又是什么鬼SPE？”小铁头疼地扶脑袋，“你们这些搞技术的能不能直白点，简单点！” “哦，就是固相萃取法，用以检验苯二氮卓类药物，相较于……”刘法医考究地一推镜片，认真严肃地开始摆弄他的学术。 “……”小铁焦头烂额，急忙打断他，“刘大教授，别介——算我怕你了，你赶紧活人死人都给先带回去，整个队伍都还等你尸检报告呢。” 靳决走近，问那名男警员：“是在哪里见到了药品吗？” 男警员兴奋地点点头，“楼上男死者女友的包里有盒右佐匹克隆片，不过一板六片全都空了，还以为她自己服用完了，原来……” 在众人神情风云变幻中，他没继续说下去，只注意到相较于同事们的眉飞色舞，这位市局刑侦口的领导沉闷地皱起眉。 似乎对于这个意外发现的线索，报之以非常怀疑的态度。 然而，乐亮一下子就扫清了方才的窘迫，说出的话都是飘飘然的：“得，案子就要给破了！作案动机、作案时间、杀人手法，就连嫌疑人初步刻画全都符合！” 他不问小铁，反而转向靳决：“靳队，要不——现在就把那个宋晓给带回去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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