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说到正题,苏澄当然不会就此罢休。 她大眼忽闪,小嘴圆张,将兴奋崇拜之情扮演得外露浮夸,“哇……这么了不起!爹爹,爹爹,你和他在同一间书院吗?带我去看看他。” 因怕父亲不答应,苏澄还不忘抱住他手臂使劲摇晃撒娇,“带我去嘛,带我去嘛!爹爹,我想看看他!” 苏德被女儿闹得有点头疼,好气又好笑地轻捏她圆嘟嘟脸颊,“阿圆,程子重是个人,不是你在家里花园养的梅花鹿、小羊羔,当然不能因为好奇就去围观。” 此路不通了吗? 苏澄嘟起嘴巴,垂头丧气,又要重新想办法了,心好累。 苏德到底疼女儿,看不得她失望的模样,退让许愿:“若是他一直保持聪明勤奋,将来成为状元郎,总少不得鸣锣开道、游街夸官,到时候爹爹一定带你去看热闹,好不好?” 程释前世十八岁金榜题名,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而且一路从案首到连中三元,成绩稳稳碾压一众士子,根本不是人! 可到那时候,已经晚了呀。 必须得趁他年纪尚小,羽翼未丰时拉拢栽培,才有可能见效。 苏澄扭身生闷气,闷着闷着,忽然想起前世与爹爹的对话来。 那时爹爹说,她的错不在不想要后母。 怕被心机暗藏之人欺负算计,想保护自己,这是人之常情,并不算任性妄为。 可她方法不对。 她错在明知道暗地里算计害人不对,自己还如此做。 “为什么不先对爹爹说呢?咱们是俩父女,难道有话不能坦白说?试都没试,怎么知道爹爹不能理解你,会全然不顾你的想法?” 后来,爹爹果然一直不曾续娶。 苏澄捧着下巴叹气。 如今想来,她其实有点对不住爹爹。 小时候不懂,长大嫁人后,才知道夫妻和顺恩爱日子有多美好,爹爹却一直孤零零一个人——全都是为了她。 苏澄挪了挪小屁股,靠苏德更近些,小脑袋歪在爹爹手臂上蹭蹭,表示亲近。 苏德习惯性地伸过另一只手来,揉揉她头顶的苞苞髻。 苏澄合上眼睛,她要装睡一会儿,然后假装做噩梦醒来,正好可以把有关程释的事说与爹爹听。 只是不知道是否因为刚刚回来,灵魂与身体还不大契合,特别容易累,竟然真的在马车摇晃中睡熟了。 一觉醒来,已回到家中,躺在自己的床上,歪头看看窗外,天都黑了…… 苏澄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也不喊丫鬟奶娘,自己跳着拽下搭在屏风上的外裳,胡乱穿了,就往屋子外头去。 次间里,大丫鬟丁香与银杏正在翻花绳。 银杏眼疾手快,一弯腰抱住蹬蹬蹬跑出来的苏澄,问:“阿圆这是要去哪儿?” “做噩梦了,要找爹爹!”苏澄想装哭,可是技术不过关,眼泪不听话掉不下来,只能使劲揉眼睛,揉的眼睛红彤彤,像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 今日在大相国寺发生的事,苏家的下人已全知道了。因为“粗疏大意”四个字,一桩婚事就此作罢,谁还敢不打起精神细心周到。 银杏不肯放苏澄走,“老爷在前面书房呢,阿圆等一等,咱们这就差人去请老爷过来。” 说完使个眼色,丁香便起身去外面吩咐小丫头传话。 银杏则带苏澄回到寝间里,为她整理衣裳,梳头擦脸。 忙完这些事,苏德也到了。 苏澄一见到爹爹进来,立刻小跑着冲到他怀里。 苏德顺势把女儿抱起来,一起坐到窗前的玫瑰椅里。 “阿圆做了什么梦,说给爹爹听听。” 苏澄小手攥紧爹爹衣襟,努力做出惊恐万分的表情,连炮珠似的说:“我梦见程释!他做了状元郎!骑马游街!大权在握!还把祖父夺爵下狱!大伯二伯和爹爹你都跟着遭殃!他还让我给他做丫鬟!” 苏德:“……” 这可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还惦着围观程子重呢…… 至于什么下狱遭殃,他认为是女儿今日受了惊吓,所以在梦中有所反应。 还有当丫鬟…… 书房里的小丫鬟,可不是最能名正言顺每日围观男主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了好了,阿圆不怕。”他抱着女儿颠了颠,安慰她,“有你祖父和大姑母在,断不能让旁人如此欺负咱们家。” “要是他们也管不了呢?”苏澄强调,“祖父自己都被害了呢!” “傻孩子,梦是反的。所以说,梦里越是危机四伏,现实里咱们家越平安兴旺,不用担心。” 苏澄依然不放弃,“可是那梦很真实,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爹爹,或许我可以预知未来也说不定。” 苏德:“……” 其实并不是不能理解,他小时候也觉得自己处处和平常人不同,不是神仙下凡就是魔尊降世。 阿圆还真像他,不愧是亲生的! 苏德怕伤了女儿的自尊心,强忍笑意,明明是逗她,语气偏装得一本正经:“阿圆要是有如此神通本事,留在家中教养未免大材小用。这样吧,去京西碧云寺做比丘尼,或者到城东白云庵做道姑,阿圆自己选一样。也别怪爹爹不提醒你,出家人一辈子不能吃肉,只能吃萝卜白菜……” 话还没说完,苏澄已急着反对:“都不去,我都不去!” 她当然要吃肉,她长大还要嫁人呢。 那时良国公府失势,姐姐们不是被夫家休弃便是被送去庵堂家庙,只有陆丰宁肯不做宗子,也要和她在一起,还出钱出力帮忙搭路疏通,试图救苏家男丁于水火。 那么好的夫君,她才不想换。这辈子还要嫁给陆丰,把没能圆满过完的上辈子补回来。 苏德哈哈大笑,他就知道女儿无肉不欢,谁要动她的肉,那可比抢走她荷包里的金花生金瓜子严重得多。 苏澄笑不出来,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表情严肃认真,一字一顿地说:“爹爹,如果我跟你说那些都是真的,上一世活我到二十二岁,死后没去转世投胎,重生到七岁,也就是现在,你会信吗?” 苏德一怔,随即笑得更欢,连连摇头,“你三姨又给你讲那些离奇古怪的话本子了?什么死后重生,逆袭改命,不过是让现实中郁郁不得志的人寻求精神安慰而已。打个比方,若是有人蠢笨迟钝,一辈子连秀才都没考中,死过一回就能变得像程子重一样聪颖过人、出类拔萃?这显然不合理,是不是?” 不信就不信,干嘛打击她! 苏澄生气了,她是没程释那么聪明能干,至死也没有大作为,可这一切还不是随爹! 爹爹到她死的时候,还只是个秀才,不对,连秀才功名都被程释弄没了! 苏澄板起小脸,闷闷不乐。 连爹爹都不信她,旁人更不会信了,还是只能靠自己想办法。 她在心中列出新计划:首先,要和程释小桂氏这对姨甥拉上关系。 但是,这第一步对她来说已是难上加难。 要结识一个人,自然得先遇到对方,能说上话,找到彼此共通点,之后才会有交往。 她只七岁,根本不能自己出门去找他们。 就算可以,就算让她找到了,他们大概也只会把她当走失的小孩,拍拍头顶,揉揉苞苞髻,然后送她回家——谁会同个小自己许多岁的萝卜丁交朋友。 先使人去打听他们的情况,再做打算? 可她身边也没有能做这件事的人。 奶娘胡氏胆子小,若是知道她一个姑娘家想结交外男,肯定第一个哭着跑到祖母和爹爹跟前告状。 丁香素来文静踏实,可惜没什么主意,银杏倒是能说会道,人又机灵,但她们两个都和她一样,不能单独出府去。 想做点事怎么就那么难? 苏澄捧着肚子直叹气。 “这是饿了?”苏德善解女意,吩咐丫鬟们摆饭。 父女两个一起用过晚膳,在次间榻上隔桌而坐,一个喝茶消食,一个抱着瓷碗小口小口抿甜丝丝的梨汤。 屋里气氛正好,银杏趁机进来献宝。 “老爷,纸鸢扎好了,您看看可还行。” 苏德接过细看。 那纸鸢做成瘦沙燕儿,亭亭玉立,秀美苗条,眉梢上挑,两眼有神,两翅与剪刀尾上画着喜鹊登梅图案——是他为哄女儿开心亲笔画的。 撑起纸鸢的骨架则由银杏的哥哥扎成。竹篾选材不老不嫩,自重轻且韧,表面打磨得光滑细致,系连篾条的棉线亦缠绕得整齐有序。一看便能猜到做这功夫的人手巧又心细。 “很好。”苏德夸赞,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碎银打赏,“给你哥哥的。” 银杏屈膝行礼,连声道谢。 苏澄也在看那纸鸢。 银杏一家都是她娘的陪房。 苏澄两岁的时候,徐玉容选了六岁大的银杏给她做丫鬟。六岁的孩子其实还小,说是丫鬟,并不用真正照顾苏澄,不过陪着玩而已。至于与她一胎双生的哥哥来旺,当时并没领差事。 后来徐玉容去世,她当初带来的陪房,在良国公府里大多投闲置散,来旺也是直到苏澄出嫁后跟到陆家去,才领到正经差事。 苏澄记得他很有几分本事,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很快崭露头角,不过一年便当上管事。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正发愁没人用,老天爷就把人送到跟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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