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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德难得在家,自然要多陪陪女儿,又满口许诺改日天气晴好时带她去放纸鸢,直到把苏澄哄得睡熟了,这才离开。    翌日一早,苏澄于甜梦中被喊醒,迷迷蒙蒙坐在床畔,任由奶娘与两名丫鬟为她梳洗穿衣。    耳中听到银杏与丁香打商量。    “穿那件绀碧色的?周夫子不喜姑娘们上课时穿得太花俏,这件正好,颜色又素,又能衬肤色。”    “那就配白珍珠的珠花吧,清清爽爽。”    终于想起她自七岁那年二月,也就是十几天前正式进家学读书。    苏澄哀嚎一声翻倒在床,使劲往还没叠起的被子里拱。    她一点不想去。    前世上家学上了整整十一年,在夫子的严格要求下,就算不能才名满天下,琴棋书画样样也拿得出手。    如今要从描红开始,循序渐进十来年,全是自己早就会的,还不如让她再去死一死。    奶娘胡氏以为她困意上头,撒娇耍赖,把人抱起来哄,“阿圆醒一醒,早上有水晶桂花糕吃,甜甜的哟。”    苏澄哼哼:“手好疼啊,肯定写不了字。”    三个下人面面相觑——明明伤的是左手,怎么就不能写字?    可到底苏澄才是主子,她既如此说,她们总得帮着想办法。    银杏沉吟:“去请示一下老夫人?”    苏澄上不上学,她自己做不了主,奶娘丫鬟更不行。苏德一早回书院去不在家,能做决定的就只有老夫人了。    苏澄很有义气,觉得不能让丫鬟为难,伏在胡氏肩头说:“我自己去与祖母说。”    反正她还要陪祖母用早膳,怎么也要见面的。    @@@    宋老夫人年纪大了,口味清淡,早膳不过一碗清粥,两碟烧麦。    看似再平凡普通不过,但良国公府的厨子厨艺了得,小小一只烧麦也做得极用心,羊肉处理得不见腥膻之气,鱼肉又嫩又滑,入口只觉鲜香味美。    宋老夫人吃得满足。    然而,一只烧麦下肚,她的眉毛却蹙起——先前宋老夫人上桌时,苏澄已在八仙桌前坐好,双臂自然垂放身前,双手隐在桌下看不见——应是放置膝上,整个人看起来乖巧又规矩。    如今,她还维持着初始时那个姿势,一动也没有动过。    这也太违和了。    这小孙女向来憨吃憨玩,年纪又小,虽教了规矩,但自律性仍欠佳。平时佳肴当前,要等人齐再动筷已艰难,何曾像今日这般,她已吃起来,她还不吃不动。    宋老夫人轻声询问。    苏澄委屈哒哒,“祖母,我手疼,不能拿筷子。”    边说边将双手举到胸前——两只手上都包了棉纱,因为握着拳,圆乎乎的,乍一看像两只白白的小馒头。    宋老夫人:“……”    虽然她上了年纪,时常精神不济,但不等于脑筋变差。总不至于睡一觉起来,连亲孙女昨天烫伤了几只手,伤的是哪只手,都记不住!    再一转念,便知道这小丫头打得什么鬼主意——还不是犯懒不想上学,所以装病!    昨日苏澄被烫伤,她也心疼。可担着教养之责,总不能放任她耍滑头,于是眼也不眨一下,说:“不怕,让胡奶娘喂你。”    又说:“一会儿去了春晖阁,就算不能写字,还可以念书。若是连书都不能自己翻,便与夫子说清楚,让银杏入内帮你。平日她虽不准丫鬟婆子进去伺候你们读书,但你今日身体不适,她必会网开一面。”    男儿读书可以去外面的书院,女儿家只能请西席到家中。    良国公府到底财雄势大,给姑娘们请的夫子是已过世的周大儒的独生女儿。这位周夫子受父亲亲传,满腹经纶,博古通今,教到学生时十分严格,从来不许丫鬟仆妇进学堂里伺候。    苏澄无语。    她在祖母跟前长大,最明白她脾性,只听这几句话,就知祖母已识破她,哪里还敢多纠缠,红着脸低着头拆去右手纱布,闷闷不乐吃完早膳,不情不愿去上课。    @@@    春晖阁设在良国公府后花园,与众人居所隔湖相对,景色优美,环境清幽,算得上府中最适合静心学习的地方之一。    苏澄由银杏送至湖边木桥头,按周夫子的要求,服侍姑娘们的下人不许过桥。    “你等会儿先回去,”临分别前,苏澄吩咐银杏,“你回趟家里,让来旺等我下课的时候到醉木犀等我。”    醉木犀是苏澄所住的小院之名,因院中中了许多桂花树而得名。    银杏不解,“姑娘找他做什么?”    苏澄转了转眼睛,“昨天在外面吃了好吃的,我想让他出去帮我买。”    吃零嘴儿而已,不算什么大事,银杏欣然点头,“那姑娘快进去吧,再不进去我就不找哥哥来了。”    怎么连个丫鬟都笑话她!    苏澄接过小书包,赌着气踢踢踏踏跑过了桥。    春晖阁里,苏澄的两位堂姐,大老爷苏征所出的五姑娘苏沁与六姑娘苏漪已在上课。这二人一个十岁,一个九岁八个月,比苏澄早进学堂,课程进度不同,上课的时间也比她早一个时辰。    周夫子正在指点两人对对子,瞥眼见苏澄左手包有纱布,过来问了几句,见无甚大碍,便吩咐她照常先写一页大字。    之后,便离开屋子。    苏澄单手摸出字帖、宣纸,又单手加水研墨。    一只手总是没有两只手方便,写字途中墨迹转淡,若两手运用如常时,自然可以直接用左手磨墨,可眼下左手包着纱布,她唯有放下紫毫笔,右手握起墨条。    刚在砚台里磨得两下,笔便被衣袖拂到桌下。    苏澄弯腰去捡,坐直身时见原本铺在描红字帖上,已写了大半页的纸竟不见了……    白日里见鬼一般,惊得她手中的笔都握不住,又跌到地上。    再次弯腰去拾,这回坐直时却见那张纸又回来了,只是揉得皱皱巴巴,未干的墨迹蹭得几团黑,看起来格外污糟。    屋子里统共三个人,不是她又不是鬼的话……    苏澄狐疑地看向坐在前排的苏沁与苏漪,她们的姿势似乎与先前并无二致。    她张了张嘴,刚想问一问,就听身后脚步轻响,周夫子回来了。    门在三人身后,苏澄又坐在后排,夫子自然最先见到她桌上那一篇脏污又皱巴的大字。    “这是怎么一回事?”周夫子满脸不悦,“你第一天上课时我就说过,学业进度因人而异,不能强求,可态度却不能散漫。你写一篇字都写得如此邋遢,这是把上课当成了什么?”    “不是我。”苏澄实话实说,“我去桌下捡笔,起身时它不见了,笔又掉了,我再去捡,它又回来了,还变成这样……不知道是不是姐姐们……”    说到最后未免底气不足,因自己听起来都像狡辩。    果然周夫子语气更加严厉,“你年纪尚小,犯错不怕,最怕就是有错不认,还胡乱编借口推卸责任。”    可明明就不是她的错!    苏澄抿着嘴不肯认。    周夫人见状,只说:“不管你认不认错,惩罚都一样。今日放学后,你要把这篇字重新写好才准回去,还要另写五篇大字,明日上课时交来。”    下课后,苏沁与苏漪一前一后离开。    行至跨湖木桥正中时,苏沁忽然站定,猛地回身,恶狠狠地怒瞪苏漪:“你装什么好人?我拿走她的字帖,你干什么送回去?”    苏漪摇头,耳坠上的琉璃珠随之轻晃,“姐姐,我是为你好,课室里只有三人,她丢了东西,夫子要查难道还查不到你身上吗?”    她语气温和,态度坦诚,但苏沁并不十分相信。    反问:“是吗?若你这么为我,为何不直接替我顶罪?”    她们同父异母,苏沁是原配孙氏所出,苏漪的生母只是姨娘。    嫡庶有别,体现在苏沁身上便是认为自己处处高苏漪一等,别说叙姐妹情,待她有时连下人都不如。    苏漪从小见惯这位嫡姐的霸道,只是不想多加理会,迈开步伐欲越过她离开。    谁知苏沁拽住她手臂,语气更加不善,“别以为讲两句好话我就会信,你和你姨娘一个样,就会说好听的蛊惑人心。想我信你,下次你出头去对付那个小丫头。”    她生得似父亲更多,有些男相,浓眉大眼,脸盘子也大,此时挑眉瞪眼便如凶神恶煞一般。    苏漪则与生母周姨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身形小巧纤弱,小小的脸儿,尖尖的下巴,这会儿被高了半个头的苏沁抓住,就如被饿狼刁住的小羊羔似的。    不过她并不怕,也不稀罕苏沁信任与否,只说:“姐姐,我是为你好,才会劝你。咱们年纪比阿圆大,可不好总是欺负她。”    “不准你这样和我说话!”苏沁大发雷霆,“你也知我是你姐姐,那自然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只能听着,若敢反驳,便是不敬长辈,目无尊长!”    又道:“苏澄和他爹一样都是蠢货,尤其是她那个蠢爹,能耐不如咱们爹爹千百分之一,不过凭着是祖母肚里钻出来的,就做了世子,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不公平的事吗?咱们爹爹早晚取而代之!你不出力,坐享其成也无妨,只要别拖后腿就是!”    说罢,一甩手走了。    苏漪被甩得手臂撞在桥栏杆上,她揉着疼痛之处,满心无奈。    没听过谁谋朝篡位前先嚷嚷得人尽皆知,都是闷声干大事,事成后还要寻找种种证据证明自己名正言顺。    苏沁这个样子,明明就比三叔父女两个蠢得不是一星半点,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如此猖狂。    她叹口气,慢悠悠下了桥,寻另一条路往长房院子走去。    @@@    苏澄被夫子留堂,回到醉木犀时自然比平时晚。    银杏与丁香快手快脚地替她洗漱,又换了件衣裳,便催促她快些去正院。    良国公府的规矩与常规有些许不同,其中一条乃因宋老夫人上了年纪,时常夜里睡不好,早上起得晚,把小辈晨醒改在了中午。    她们怕苏澄比别人晚了太多,被人背后说闲话。    可苏澄却不肯,一定要先见来旺。    银杏没办法,只好把兄长叫进次间。    来旺是个看着有些瘦弱的少年,身上的衣衫半新不旧,但全都浆洗的干干净净,一看便知道是个利落人。    苏澄暗自点头,问:“你知道百味斋吧?”    来旺恭敬地回答:“那是自然,百味斋是百年老字号,专做各种糕点,京城里没人不知道。”    “那就好,”苏澄声音里多了欢快,“昨天出城时经过那里,爹爹给我买了一匣子他们新出的香芋酥饼,特别好吃,我要你再去给我买两匣子。”    银杏奇怪的看了小主子一眼,买东西就买东西,为什么把来龙去脉说得那么清楚,好像在跟他们解释似的。    苏澄对上她的目光,有点心虚,轻咳一声,道:“你不如先去祖母那里说一声。”    银杏出门后,她又吩咐丁香:“去帮我倒杯蜜糖水吧,在春晖阁那里一滴水都没喝,渴死了。”    眼见人都支开了,苏澄很满意,背着手踱到来旺跟前,“我打算给你派个差事。”    来旺差点笑出来,真是小孩子,刚说完的话,转了一圈全忘了,还要重说。    耳中却听苏澄说:“我想你帮我打听一个人。”    她表情严肃,声音虽是软软糯糯的童音,语气却像个大人般一本正经,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来旺愣了愣才问:“什么人?”    “程释。这个人你听说过吗?”    这名字似乎有点耳熟,偏一时记不起。    来旺诚实地摇头,“姑娘是只知道他的名字吗?有没有旁的相关事宜,比如他是哪里人士,做过什么营生?”    一点线索都没有,只凭一个名字实在有点大海捞针的意味。    “他今年应该是十四岁,在东郊晋江书院读书。因童子试考了案首,在读书人中相比有不少人知道。其他的我也不知道,都得靠你打听了。”    苏澄踱开几步,蹙着眉头尽量想得周密些,“他平时都喜欢做什么,喜欢去哪儿,结交了什么人,同窗怎么评价他,邻里又怎么评价他……总之和他相关的,不管大事小事,正经也好,无聊的也罢,我都想知道。”    说到此处忽然一顿,“呃,我就是……昨天不是去了大相国寺嘛,听那里的人说他比哥哥们还出色,觉得不服气,想让你去探听探听,看是不是真的。”    来旺是个半大小子,这样不服气的心情他很明白,遂爽快地应承下来。    “这件事不能告诉别人,”苏澄叮嘱他,“就算你老子娘,你妹妹问,也不能说。”    来旺果然机灵,立刻道:“放心吧,八姑娘,你又没差我干别的,不就是差我给你跑腿,出府买零嘴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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